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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母亲

    隗迷的家在云津市东北部,位于一个上了年纪的小区。

    听说刚建成的时候还算高档,可如今却已经落得破破烂烂。

    拎着新买的烟和酒,兄弟二人走入小区,发现楼宇的外观还算体面,应该是近些年刚刚翻修过。待他们钻进单元门,则见狭窄的楼道年久失修,墙上满是乱糟糟的小广告,各式杂物随意堆放在两侧,空气中充斥着不见天日的潮味。

    “驴粪蛋儿,表面儿光。”唐威来了句首都土话。

    “确实。”李暮雨耸了耸肩,迈步朝楼上走去。

    踩着磨损严重的楼梯,兄弟俩很快爬到六层,在一扇暗色铁门上敲了敲。过得半晌功夫,铁门吱呀呀地开启,淡淡的烟酒气味飘散而出,随即则有半老徐娘探出脑袋,看模样像是不久前才脱离宿醉。

    女子已过了中年,模样却依然动人。

    五官比例恰到好处,姿色可谓百里挑一。

    单看这张脸便能确定,这是隗迷的母亲隗丽。

    望着门口的陌生人,隗丽透出短暂的疑惑,却很快换上职业般的笑容,端起一副魅意横生的的嗓音,跟两个小伙子热情地打招呼。见隗丽会错了意,误把自己当成回头客,李暮雨急忙举起塑料袋,略显尴尬地解释了一句。

    “阿姨,我们是隗迷的朋友。”

    “......我就说我记性没那么差。”

    听了李暮雨的话,隗丽的表情瞬间淡漠,诱人的腔调也降至冰点,却终究没有下达逐客令,而是退后几步让出了空间。兄弟俩迈入门槛,见屋内的陈设还算整洁,唯独餐桌附近乱得要命,尽是东倒西歪的各式酒瓶。

    “你知道我喜欢这牌子?”隗丽瞥了眼李暮雨手里的烟盒。

    “听她说过。”李暮雨随口编了句瞎话,把塑料袋递给隗丽。

    “倒是有心。”隗丽也没客气,拆开烟盒拿了根烟,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点燃以后就只吸了一口,便随手放在满是烟灰的玻璃缸上。“她倒有点儿本事,都失踪好几年了,还一直有人惦记着。”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唐威先前始终沉默,此时方才开口说话。

    “跟我没必要来这套,我又不是啥正经人。”隗丽对此不以为然。

    “我们跟她关系很不错,但确实不是男女关系。”李暮雨拍了拍唐威,让对方把酒放到门厅柜上,自己这边则诚恳地继续解释。“她男人也是我们朋友,我俩不会打她主意的。”

    “上个星期啊,她前男友还来过,带着现任登门的。”隗丽听到这里,便也没再质疑,脸上泛起难以描述的表情。“我劝那小伙子,趁早把她给忘了,但你们要不是那种关系,我倒是盼你们能惦记着她。”

    三言两语下来,隗丽的面色略微柔和,言辞间的冷意也逐渐减弱。既有女儿的朋友来访,她也强行打起了精神,将客厅简单收拾了一番,而鉴于自己连午饭都还没吃,便准备顺手点些外卖招待两个小伙子。

    李暮雨没让隗丽破费,跑到楼底下买了些菜,钻进厨房倒腾了起来,而唐威则化身搬运工,帮着羸弱的女主人挪了些重物。转眼已是下午四点,几道家常菜新鲜出炉,三人便开始享用迟来的午餐、又或者说是略微提前的晚餐。

    “还挺好吃。”隗丽扒拉着米饭点着头,对李暮雨的厨艺颇为满意。

    “您多吃点儿。”李暮雨没给隗丽上酒,就只递上一杯新鲜的果汁。

    “我活了这么些年,也没把做饭练好,平时基本上不开火。”隗丽吮了口果汁,慢悠悠放下筷子,开始回忆往昔岁月。“原先外卖也不发达,平时要么吃方便面,要么就是速冻食品。她跟着我过,饿倒是饿不着,可总归不太顺嘴。”

    “她横竖也活这么大了,我看着营养也没落下。”李暮雨调侃了一句。

    “这属于是基因好,老娘我天生丽质,她跟着沾光儿了。”隗丽没皮没脸地自吹自擂,随后神情逐渐黯淡,眼中似有愧疚涌动。“可除了一副好皮囊,也就没再给过她啥了,我这妈当得可不算称职。”

    在兄弟俩面前,隗丽毫无长辈的架子,也没太顾及自己的形象,将前半辈子的糜烂生活和盘托出。对于两个小伙子的情况,她心中同样有些好奇,话里话外也没少打听。

    面对隗丽的自白,李暮雨和唐威认真倾听,偶尔会就细节提出疑问,却没对这样的生活方式多加评判。至于身陷泠雨的日子,他们也没法如实道来,便祭出事先编好的故事,用来慰藉这个可怜的女人。

    对于兄弟俩的谎言,隗丽没有提出质疑,对个中细节也未曾深究,而随着话题的不断深入,自然便也聊到了隗迷的失踪。李暮雨和唐威这才得知,隗迷刚没影的那段时间,还有不少老主顾念及旧情,忙里忙外地找了她好一阵子。

    “她倒是挺受欢迎。”唐威闻言有些唏嘘。

    “是啊,可惜找了白找,毕竟是失踪嘛......”隗丽伸出舌头,舔掉嘴角上的菜汤,一双美眸微微斜视,望向黑着屏幕的电视机。“最近有看新闻吧,失踪的那些报导。”

    “嗯,看了。”李暮雨等着隗丽的下文。

    “好些人吧,原来都死心了,看了这些个新闻,就又开始有念想了。”隗丽语调淡然,亦有种显而易见的落寞。“我可不做那美梦,人没了就是没了,不可能再回来了。”

    “.…..”唐威闻言微微垂首,不知应该如何接话。

    “她倒不算不能吃苦,但是也没那么刚强。”隗丽没有停顿,自顾自地往下说。“要说三五个月,没准儿还能熬下来,可这都三年五载了......就算新闻说的是真的,就算国家真去那鬼地方救人,能被找回来的也不会是她那样的。”

    “......节哀。”李暮雨同样不知所语,最终就只挤出两个字。

    “嗯......”隗丽使劲咽了口吐沫,继续扒拉碗里的米饭。

    不知不觉之间,已是下午五点。

    李暮雨收拾好碗筷,端进厨房清洗干净。

    唐威则拿了个黑塑料袋,将屋里的垃圾打包封口。

    两人做完这些,便向隗丽请辞。

    “她从小就没爸爸,我这妈也不咋样。”临别在即,隗丽也收敛了随性,终于有了些长辈的模样。“得感谢你们这些朋友,弥补了她心里的缺憾,我想她应该挺幸福的。”

    “我们回头常来看您。”李暮雨莫名堵心,勉强客气了一句。

    “你们有这份儿心,我倒是挺高兴的,不过偶尔来就行了。”隗丽抿着嘴抬起双手,替李暮雨和唐威整了整衣领。“我自己一个人吧,倒也不会老想她,可你们要经常来吧......”

    隗丽一直绷着股劲,此时终于忍耐不住,哽咽得再也说不出话,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兄弟俩本已准备出门,见状只得将隗丽扶到沙发上,轻言细语地好生安慰了一番,待到离开时已经接近晚上六点。

    迎着最后一抹余晖,两人走到小区外面,只见霓虹刚刚开始闪耀。其时新年假期尚未结束,大街小巷正自张灯结彩,络绎不绝的男女来来往往,空气中充盈着热闹欢愉的氛围。

    有年轻情侣相偎相依,于严寒之中携手徜徉。

    有稚子窝在母亲怀里,攥着棉花糖咯咯傻笑。

    有中年夫妇推着轮椅,带耄耋老者感受喧嚣。

    有少年男女三三两两,在巷陌之间雀跃穿行。

    或结群,或相伴,或团圆。

    皆是众生之相,皆是喜气洋洋。

    只是此时此刻,被暮色笼罩的老小区里,六层的某个房间却关着灯。没有人工光源的支持,漫漫长夜便格外深邃,令那片方寸空间显得无比昏暗,也将外界的喜乐隔绝在了位面之外。

    “狗日的绑匪。”唐威望着背后的旧楼,瓮声瓮气地嘀咕一句。

    “天杀的潜伏者。”李暮雨没有回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联合会议召开至今,烈阳人开始了全面行动,伴随着真相的逐步揭示,那些伪造失踪案的绑架者,也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沉重打击。上溯一个多世纪,失踪案犹如一片阴云,在这片土地上空盘桓不散,如今却被熊熊烈阳晒得分崩离析。

    烈阳洲表面的毒疮,正被一点点地拔除。

    可曾经的那些创伤,却并不能一同消散。

    听说失踪者的亲友们,都会经历相似的心路,即从震惊到拼命寻找,再从拼命寻找到无尽等待,又从无尽等待变为无奈认命。置身事外的人,很难对此感同身受,唯有亲历者才会有所体悟。

    一朝遭遇绑架,命运蓦然不同。

    人生自此殊途,唯剩恨意绵长。

    “不能便宜了他们丫的。”唐威缓缓攥紧拳头,眼中有炙炎悄然涌动。

    “他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李暮雨面无表情,不冷不热地来了一句。

    “走吧,去机场。”唐威没再多言,眼见时间已晚,便迈步走向公交站。

    “对了,你之前说,彤乐可能要过来?”李暮雨忙不迭跟上了去。

    “嗯,已经定了,后天到首都。”唐威提及林彤乐,严肃的表情有所缓和。

    “挺好,抽时间见见面,好好玩儿两天。”李暮雨也咧开嘴角,露出轻松的笑容。“趁着新年假期,咱也养养神儿。等回头大的来了,就没时间休息了,珍惜这难得的机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