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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可怕的推断

    几天之后。

    随着气温的回升,青藤也开始复苏。

    彭肃安身为创始人,主要分管生产工作,在组织里起着关键作用,所以一夕之间溘然长逝,便对大家造成了不小的打击。所幸大半年以来,青藤的发展蒸蒸日上,已经形成了良好的运转模式。便是首领意外病故,每名组织成员仍旧各司其职,各项事务也在有条不紊地开展。

    这日下午。

    李暮雨照例巡场,不多时来到基地南侧,便看到一间农房门户大开。

    待他迈进门槛,则瞧见一张整洁的案台,上面摆着一白一灰两只小瓶。

    白瓶里装的是盐引,是彭肃安的原创发明,能提取石猿心肌中的盐分,青藤诸人也凭此获得了足量食盐。灰瓶里装的是澄水散,是种历史悠久的净水剂,亦是彭肃安效仿古法制作而成。

    李暮雨走到案台前,双手捏起两只小瓶,沉默着不言不语。

    视线挪移之间,他看到一张薄木板,上面刻着两行小诗。

    “新藤缠腐篱,寒梅落春泥。”

    “雪消冰融时,燕来报耕期。”

    望着木板上的字,李暮雨瞳仁微颤,百般思绪顿时涌入脑海。在他眼里的彭肃安,是个没有太高追求的人,对悠闲自在的生活心怀憧憬。可偏偏这么个随遇而安的人,在发现同伴遇到难题的时候,却往往会陷入废寝忘食的模式。

    “老说想要悠闲的田园生活,结果一年到头都在大生产......”

    “眼看弄出点儿模样了,都没享受到自己缔造的成果......”

    李暮雨叹了口气,将木板和小瓶摆好,扭头走向农房门外。

    初春的耕田里,十余名男女手握农具,正在忙着翻地和通渠。

    青藤掌门人没有做声,就只找了个犄角旮旯,静静观察忙碌的人们。

    田里这十来个人,原先便由彭肃安分管,如今虽已经阴阳两隔,他们仍谨记首领的遗愿,将春耕的重担扛在肩上。李暮雨就蹲在不远处,安静注视着耕田的人们,不知不觉已是黄昏临近。明明已经忙碌了整个白天,明明已经累得累得气喘吁吁,他却见大家毫无收工的打算,每个人的眼里都闪烁着炙热的光芒。

    “彭哥,你最后的愿望,我都原原本本传达了。”

    “你放心,大家都做得很好,今年肯定大丰收的。”

    李暮雨念及此处,心情变得有些复杂,于伤感中掺杂了欣慰,随后则不再观察农耕,扭头去往基地中心地带,只见江白浪穿着单薄的外套,正在宽敞的广场上训练新成员。

    彭肃安去世后,江白浪把自己闷在屋里,不声不响地消沉了好几天。

    如今见其重新上岗,李暮雨也没打招呼,而是躲到不远处暗中观察。

    “哎呀!”有个小伙子入伙不久,还没适应泠雨的生活,此刻笨拙地举着柴刀,一不小心伤到了自己的手。

    “不要紧吧。”若是换作以前,江白浪定会厉声指责,可今天却反常地没有骂人,甚至还帮着小伙子止了血。

    “江哥,真不好意思,我从小就手笨。”受伤的小伙子有些局促,略显尴尬地挠了挠头。

    “都有个过程,慢慢适应就好了。”江白浪简单包扎了伤口,示意小伙子自行前往东楼,请柳琴帮忙做好后续处理。

    已是傍晚临近,江白浪没再加班加点,适时解散了受训队伍,让初来乍到的新人们回楼里休息。此时的他腹中空乏,正准备去厨房找些吃的,扭头则见李暮雨迎面走来,手里拎着两块冒热气的飞龙肉。

    “趁热吃。”李暮雨将其中一块肉递给江白浪。

    “谢了。”江白浪也没客气,当即开始大快朵颐。

    “画风突变,都有点儿不适应。”李暮雨略带调侃地说道。

    “我那是给柳琴提供练手的素材。”江白浪随口扯了个理由。

    “也对,不给她提供机会,她又该自己创造机会了。”李暮雨没有戳破,顺着话头往下说。“柳琴这几天疯了一样,满世界找人练习治疗术,没人受伤就拿刀剌自己。看着挺心疼的,可又没法儿劝。”

    “要我说由她去吧,不然她得埋怨自己一辈子。”江白浪抬起右脚,将一块石头踢出去老远。“不过我是真没想到,柳琴这么温顺的性子,也会跟个悍妇一样扯着脖子骂人。”

    “那是被逼急眼了,当然也有运功过度的缘故。”见江白浪吃得过瘾,李暮雨又献上另外一块飞龙肉。“这饕餮欲真是邪门儿,甭管原先脾气有多好,都能给整成暴躁老哥暴躁老姐。”

    对于那晚的事情,两人没有刻意避讳。

    既谈到柳琴的失控,自然也会提及彭肃安。

    “彭哥跟我完全不是一个路子,但不妨碍我敬重他。”江白浪负手而立,极为难得地说了番正经话。“其实骨子里挺懒散的,自己的事儿能省就省,偏偏对大伙儿的事儿特别上心。”

    “之前有人说过,彭哥特别勤恳务实,就是没啥英雄气概。”李暮雨捏起一根枯枝,咬出一排整齐的牙印。“但我倒是觉得,他那解决难题的大智慧,可比啥英雄气概都好使。”

    “不瞒你说,我这几天吧,老感觉憋得慌,可又没处能发泄。”江白浪直视着渐殒的残阳,整张脸都被染成了橘黄色。“他这是被大自然收了,我都没地方给他报仇去。”

    “真要想发泄,就去改造大自然吧。”李暮雨随手找来一把锄头。

    “拉倒吧你。”江白浪把头偏了过去,没有理会李暮雨的挑逗。

    “生离死别这种东西,不管咱经历多少次,都不可能真正习惯。”李暮雨同样心情不佳,眼见调节气氛无果,便又恢复了沉静。“不过总有些人,即使不在身边,也会一直与我们同行。”

    “我去转转。”

    “唉,你......”

    江白浪心里清楚,李暮雨是在担心自己,此刻却不想与对方闲扯,便没头没尾地结束对话,到储物间里拿了一罐浊酒,沿着基地外围开始闲逛。其时夜晚刚刚来临,他拎着酒罐信步徜徉,不多时便来到基地最南端。

    此处毗邻青藤的耕田,亦是工坊的所在之地,一年到头都不曾冷清。眼下春耕临近,很多成员志愿参与务农,时至日暮都没打算收工,便让这里显得更加热闹非凡。

    工坊门口的空地上,煮水的大锅白烟蒸腾,飘香的肉块翻滚沉浮,正是赶工的人们点了篝火,准备在加班的同时解决晚餐。江白浪不愿打扰大家,便坐到稍远处的树墩子上,一面喝酒一面欣赏夜幕下的劳作之景。

    韩晴嘴里叼个谷饼,手中攥个羊角锤子,一面加餐一面捶打铁器,清脆的金鸣之声此起彼伏。费水老邢一前一后,将粗大的木料扛进基地,先是麻利地劈砍打磨一番,随后将半成品整齐地码好。康国已脚边放着肥料,手中则捧着一把谷种,正与凌飞耐心细致地筛选,以确保能够顺利完成播种。刘一堰周允媚呼哧带喘,手里面捧着海碗与谷饼,在工坊与田间来回折返,将可口的晚餐送到每名务农者手中。

    各项工作井井有条,充满了活力与效率,蕴含着美好的秩序感。

    江白浪看在眼里,忽然感觉有些胸闷,便狠狠灌了几大口酒。

    恰逢刘一堰路过,见江白浪在喝闷酒,便忙不迭端来半碗肉汤。

    “谢谢,我不饿,刚才吃过不少肉了。”江白浪笑着摇摇头,示意刘一堰把肉汤端给别人。

    “好歹再吃点儿,不然喝完酒胃该不舒服了。”周允媚闻言凑了过来,细声细气地劝慰道。

    不忍拂了两个孩子的美意,江白浪便抿了口肉汤,顿觉咸香溢满了口鼻。思绪流转之间,他想起身陷泠雨之初,自己几乎天天食如嚼蜡,直至彭肃安造出了盐引和简易调料,才算重新体会到了有滋有味的饮食之乐。

    “呼......”

    一时之间,江白浪有些百感交集,只觉再也喝不下这汤,便把海碗用力放在树墩子上。刘一堰被吓了一跳,误以为是肉汤味道不合口,倒是周允媚的心思相对细腻,思忖片刻后试探性地开口发问。

    “白浪当家,你怎么了?”周允媚轻声说道。

    “没啥,有点儿吃不下了。”江白浪摇了摇头。

    “是在想彭叔叔吧?”周允媚小心翼翼地追问。

    “嗯。”被小姑娘戳破心思,江白浪倒也不以为忤。

    “不止你,我也想他。”周允媚微微颔首,在江白浪身旁坐下,眼中似有晶莹闪烁。“好些吃的用的,都是彭叔叔弄的。如果不是他的话,咱现在不会过得这么舒服。”

    “嗯,就连种田的本事,都是他手把手教大家的。”酒意徐徐涌起,让江白浪开始上头,平时不好意思说的话,也于此刻悄悄溜出牙缝。“我就寻思吧,我跟这儿吃香喝辣,他却躺在坟里吃土......这饭你让我咋吃啊......”

    “可是我就觉得,因为这个吃不下饭,会让彭叔叔难过的。”周允媚将海碗重新端给江白浪,并附上了一小角流云麦饼。“彭叔叔最大的愿望,就是大家能丰衣足食,能快乐幸福地享受生活,可别辜负了他的希望呐。”

    “......”

    望着女孩明澈的瞳仁,江白浪起先微微一怔,随后则长长吐了口气,把肉汤麦饼吃个干净,末了还接过对方递来的杯子,将半杯温热的粗茶灌进肚子里。茶水漫入喉头,泛起淡淡的土腥味,令江白浪下意识皱起眉头,也将那醉人的酒意冲淡了少许。

    “多谢款待。”

    江白浪吃饱喝足,将餐具还给刘一堰,又摸了摸周允媚的脑袋,这才慢悠悠地起身离开。恰逢李暮雨到工坊找韩晴,见江白浪拎着酒壶往外走,便忙不迭凑上来问个究竟。

    “你这干啥去啊?”

    “陪彭哥唠唠嗑儿。”

    “大晚上的,明儿再去呗。”

    “怕啥,又不会真有鬼。”

    “我陪你一块儿吧。”

    “放心,我没喝多。”

    “嗯,我瞅着确实没多。”先前谈话半途中断,李暮雨原本有些担心,此时见江白浪少了沉重,却又明显不是因为醉酒,内心则不免升起一丝好奇。“我看您老这样子,怎么像是突然参悟了?”

    “就是有些事儿突然想通了。”江白浪舒展四肢,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像是在竭尽全力释放负面情绪。“彭哥天上有知的话,肯定不想咱愁眉苦脸,肯定希望咱能开开心心活着。”

    “嗯,那肯定的。”面对如此正经的回答,李暮雨不知该如何回应,就只面色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真没事儿,唠几句就回来。你快歇着去吧,小晴还等你呢。”江白浪没嫌李暮雨多事,面色淡然地摇了摇头。

    “那你少喝点儿。”李暮雨见状也没再多言。

    “剩下这些都给他了。”江白浪晃了晃手中酒罐。

    于是乎,江白浪吹起响亮的口哨,径自前往基地外的墓区。

    李暮雨伫立原地,望着那渐远的背影,心中升起难以名状的情绪。

    青藤创立至今,经历了不少风风雨雨,可七位创始人始终健在,而彭肃安此次突然病逝,则对其余六人造成了不小的打击。李暮雨能感觉到,在他们六人之中,柳琴和江白浪受到的创伤最大。只不过柳琴更善于表达,习惯将所思所想流露于外表,而江白浪则更习惯隐藏自己的情绪。

    身陷泠雨,生死乃是家常便饭,而在这样的环境里,悲伤其实也很难停留太久。不到一轮寒暑的时间,他们见证了一场场生离死别,虽然永远都不可能彻底习惯,却多少学会了如何化解哀恸,并将每一次永诀化作奋进的养料,带着逝者的愿望与意志继续向前。

    “好好释放吧,赶紧恢复正常,然后变成更好的自己。”

    望着隐没于夜色的身影,李暮雨在心里默默祈祷。

    ……

    翌日清晨。

    彭肃安的墓前。

    江白浪趴在呕吐物里,遗体早已失去温度。

    后脑部位有明显的伤痕,应该是受了钝物击打。

    青藤的要员们围在旁边,场间气氛压抑得有些恐怖。

    “阿威,巡逻队怎么说?”彭肃安病故时,李暮雨尚有心情伤感,可面对显而易见的非正常死亡,他的眼中就只剩下冰冷的寒芒。

    “巡逻不走墓区这边,土坡正好挡着视线,也没人听见有啥动静。”唐威竭力想保持冷静,却被粗重的鼻息所出卖。

    “柳琴,有感知到什么吗?”李暮雨一面发问,一面低头仔细查看,见周围有大量不明脚印,像是某种鹿类动物所留,而稍远处的足迹则似被清理过。

    “大晚上的,谁没事儿闲的开感知。”聂宸渊没好气地接了句茬,似是有满腹邪火无从发泄。

    “这么远的距离,我就算不走神儿,也只能感觉个大概其。”柳琴双眼哭得通红,捂着口鼻颤声开口。“何况感知是可以被屏蔽的,就像之前咱遇到的螳螂妖,也是离得很近了才发现的。”

    交换过第一手情报,青藤要员们彼此顾盼。

    凝重之情盖过了悲恸,在他们的心中蔓延开来。

    大家都很清楚,江白浪虽只有血欲中期,却是一等一的格斗高手,倘若不动用兵械和灵能功法,便是唐威都不一定打得过他。可这样一位高手,却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墓区,甚至都没有发出半点响动。至于那些消失的足迹,倘若当真是有意为之,则说明始作俑者不仅强大,同时还具备相当水平的灵智,甚至连动手的时机都可能是预谋好的。

    这实在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强大的凶兽,灵智水平极高,没准还能屏蔽感知。”李暮雨概括道。

    “也可能是人类,掌握着异化功法的人类。”夏琼给出了另一种推测。

    “你们看!”众人讨论的空当,韩晴拿了根木棍,将江白浪的呕吐物摊开。

    这是一团不成形的物质,其间掺着酒精与食物残渣。

    仔细观察还能发现血丝,以及某种半黑半紫的粘液。

    “彭哥当时也吐过这种东西!”

    望着地上的黏液,李暮雨陷入短暂的思考,随后瞳仁骤缩地望向柳琴。

    恰逢此时,柳琴也刚好投来目光,继而与李暮雨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

    至于其余青藤要员,闻言也各自汗毛倒竖,于心中得出了可怕的推断。

    “尸检,俩人一起。”

    李暮雨一字一句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