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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没能讲完的故事

    身处繁华都市之中,夜色通常是柔和的。

    可泠雨缺乏人工光源,夜晚便是纯粹的深邃。

    除了霍兹犬以外,其余凶兽相继入眠,然人类的感官同样受限。

    若非万不得已,人们通常是不赶夜路的。

    所以此时此刻,四男一女正在寻找落脚点。

    这里是农耕区外围,毗邻无垠的山地森林,几乎没有人工修葺的建筑。借着初升的月色,李暮雨等人狼狈寻路,直至皓月孤悬于穹顶,才寻到了一座破败的酒窖。

    酒窖顶部露于地表上方,入口却修在了地面以下。

    借着淡淡的月光,隐约能看到入口处的破碎墙壁。

    至于酒窖的大门,则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跟这儿了?”唐威踩着倾斜的阶梯,扭头朝同伴们问道。

    “暂时问题不大。”李暮雨以手遮眉,环顾四周后轻轻点头。

    “里面估计脏得没样了。”望着满是泥沙的台阶,林彤欢连连咋舌。

    “也没别的地方可选了。”马南归不愿再挪窝,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喔。”林九郎不喜欢这里,却自忖没资格反对,于是只得低声附和。

    眼下危机不再,又有安身之所可以落脚,五人终于稍稍松了口气。马南归先前拼命赶路,右踝处的伤势有所恶化,纵有林彤欢贡献疗伤之血,也绝非一时半刻便能痊愈。

    “千万别乱动了。”用毛巾碎条扎好伤口,林彤欢郑重提醒道。

    “不碍事儿,明天就彻底好了!”马南归休息片刻,此时体力略有恢复,盯着酒窖的双眼也开始发光。“里边儿应该还有酒吧......得有小半年没喝了,老子今天要一醉方休!”

    “拉倒吧你,还一醉方休......”李暮雨踢了踢台阶,成片碎石便翻滚着掉到漆黑的下方。“你要喝个酩酊大醉,等到半夜来个怪物,直接把你当酒心儿糖给啃了!”

    “小老弟,这你就不懂了吧!”马南归将胳膊肘搭在李暮雨肩头,脸上露出谐谑的表情。“你哥我曾拜师学艺,修习醉拳二十余载,要是有怪物胆敢半夜来犯,老子保准杀它个片~甲~不~留!”

    “我看你已经醉了......”李暮雨朝马南归翻了个白眼。

    “我这些天啊,算是想明白了......”马南归顿了顿,脸上的五味陈杂一闪即逝,又只剩下纯粹至极的笑容。“如果没个盼头儿,活着也就没啥意思了......所以啊,一会儿谁都别拦我,咱今朝有酒今朝醉!”

    “好好好......听你的......一醉方休......”听着马南归的碎碎念,李暮雨不觉心尖微颤,脸上强自保持着笑容,随之换上一股谐谑的语调。“欸,我的哥,说起喝酒吧,我倒想起个故事来。”

    “什么故事?”马南归露出好奇的表情。

    “从前有一个胖子,因为天天喝酒撸串,体重一度涨到三百多斤。有一天他看见路边竖着个广告牌,上面写着{专业男士减肥,三周减三十斤,达不到指定斤数全额退款}。胖子心想这敢情好啊,就赶紧把报名费交了,然后就被人带到一间厂房里,结果发现里面站着个黑发美女。看见胖子走进厂房,黑发美女抛了个媚眼,然后嬉皮笑脸地说道:‘抓住我,玩儿三次!’”

    “噫......”听李暮雨罕见地开了荤腔,林彤欢露出古怪的表情,却终究没有插嘴打岔。

    “呵......”与诧异的恋人不同,唐威就只是诙谐一笑,心知为了舒缓马南归的情绪,自家兄弟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了。

    “然后呢?”就如李暮雨所料,马南归被勾起了兴趣。

    “第一周结束以后,胖子总共瘦了十斤,等到第二周的时候,他又被带进了那间厂房,结果发现里面站着个金发美女。看见胖子走进厂房,金发美女抛了个媚眼,然后嬉皮笑脸地说道:‘抓住我,玩儿五次!’”

    “然后呢!”这回不止马南归,连林九郎都凑了上来。

    “第二周结束以后,胖子又减掉了十斤,完全达到了原先的预期。他对减肥训练非常满意,可又心疼那笔报名费,一心想要获得全额退款,所以暗地里就下定决心,说什么也要克制住自己的冲动。”

    说到这里,李暮雨停住话头,脸上露出坏兮兮的表情。

    马南归还欲追问,李暮雨却转身离开,自顾自去搭灶台了。

    “先干活儿!等会儿再讲!”李暮雨如是说。

    “呵......那我下去收拾收拾。”马南归摇了摇头,迈步走下长长的台阶,原本那矫健无比的身手,也在伤痛的影响下变得有些蹒跚。

    “有酒也别喝!估计早坏了!回头闹肚子!”唐威朝马南归喊了一句,却见对方无谓地摆了摆手。

    望着那瘦削的孑影,林彤欢不禁无言轻叹,只觉心头堵了块石头,就连呼吸都有些憋闷。她很担心马南归的状态,却知道自己根本帮不上忙,唯有充当一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

    挚爱凄惨殒命,连同腹中稚子一并夭折,所谓人伦之殇莫过于此。

    面对这种蚀骨之伤,万般劝慰之言只是苍白,唯有祈祷时间加以治愈。

    望着忧虑的林彤欢,林九郎心里十分确信,马南归曾遭遇过某种不幸。然他毕竟还算识趣,虽想借机聊表安慰,却最终选择闷头准备食材,没在这个节骨眼上说些不合时宜的话。

    “前些日子还有点儿冷,这几天完全没感觉了。”唐威寻了一把柴火,将之随意地堆在锅边。“小雨,已经快五月份了吧?”

    “如果没算错的话,四月末或者五月初吧。”李暮雨拾起一截柴火,发现木料有些发潮。“马上到雨季了,平时得常备些干柴。”

    “咱都快成原始人了。”唐威用指关节蹭了蹭牙,放在鼻前轻轻一嗅,而后不禁眉头大皱。“啧啧啧,这嘴里臭的......”

    “回头找个杨柳枝,泡软了能当清牙工具。”望着唐威的表情,李暮雨不觉莞尔。“都臭成这样了,彤欢都没嫌你。”

    “跟这鬼地方,谁还嫌谁啊......对了,刚才那故事,后续是什么?”

    “后续啊......第三周的时候,胖子又被带进了那间厂房,结果......”

    “砰!”

    “呃啊!!!”

    “咔嚓!”

    “呜......”

    异响自窖底传出,爆发得极为突兀。

    那是朽木断裂的声音,是钝物撞击的闷响。

    以及马南归忽而暴起、却又瞬息消弭的嘶吼!

    “南归!!!”

    如同按下某个开关,闲聊的兄弟俩陡然窜起,连滚带爬地冲向酒窖入口。先前为了提水捡柴,唐威将钢棍放在了别处,此时只得优先去取兵器,而李暮雨则率先跳下台阶,锋利的横刀也从腰间出鞘。

    鲁莽地冲进酒窖,视线瞬间变得昏暗,刺鼻的气息扑面袭来。

    那是坏酒的臭味,烂木的腐朽气味,以及血液与分泌物的咸腥味。

    “南归!!!”

    失去了微弱的月光,李暮雨几乎目不视物,唯有以横刀护住身体,同时高呼马南归的姓名,可回应他的却只有乒哩乓啷的杂音。心知情况危急,他不管不顾地迈入黑暗,后觉某种无形的压力突兀来袭!

    “呀!”

    虽然视野受限,李暮雨却清晰感觉到,有一坨东西迎面怼了过来。

    受本能的驱使,他下意识侧身闪避,同时毫无章法地挥出一刀。

    下个瞬间,刀刃砍进了某种柔软,并将那东西利落地斩断。

    “啪叽!”

    断掉的东西飞旋落地,发出粘稠的诡异轻响。

    既像是滑溜的大鱼跳上岸边,又像吸满水的海绵拍在地上。

    李暮雨踉跄站稳脚跟,甚至都没搞清自己砍到了什么。

    随即便觉四肢猛然一紧,竟是身体被某种东西牢牢缠住!

    那东西又软又滑,表面裹满了粘液。

    直至它上了身,李暮雨才得以看清真容。

    那分明是两条触手,两条半米多粗的触手!

    “啊!!!”

    死亡预兆骤然骤临,肾上腺素大量分泌。

    李暮雨眼眶欲裂,剧烈地挣扎起来。

    可那触手力量惊人,竟牢牢箍住他的躯干和手脚。

    他被缠得动弹不得,毫无抵抗能力地滑向酒窖深处!

    “呃......哈!!!”

    李暮雨心肺受压,近乎被窒息感击垮。

    巨大的危机倏忽来袭,完全激活了求生本能。

    伴随着超负荷的灵能运转,强大的电流猛然冲出体表。

    那两条触手也如遭重击,抽搐着将他反抛了出去!

    “砰!”

    从李暮雨闯进酒窖,再到被触手甩向门外,前后只有短短数息时间。唐威才堪堪跑下台阶,便被李暮雨撞个满怀,旋即人仰马翻地摔出酒窖,两只眼睛霎时间金星狂冒。

    “呜......”

    李暮雨一同摔出酒窖,浑身上下沾满了粘液,看上去比唐威更加狼狈。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觉胃中翻江倒海,忍不住伏地剧烈干呕起来。

    过得片刻功夫,晕眩感逐渐消失,模糊重影的视界恢复清晰。

    一截断裂的触手便赫然眼前。

    前端收拢,后端粗大,内侧生有吸盘,表面裹满湿漉漉的粘液。

    显而易见,这就是他刚才斩断的东西,活似放大许多倍的鱿鱼须。

    “咔吱......咔吱......”

    断裂的触手躺在酒窖门口,再往里依旧是一片漆黑。

    乒哩乓啷的杂音已然停息,取而代之的是骨骼碎裂的脆响。

    “南归!!!”

    唐威眼眶欲裂,闷头就要酒窖里冲,却被一只手牢牢抓住。李暮雨把唐威拽到身后,同时左手朝上平摊作掌,伴随着灵能的喷涌流转,暗红色的灵纹自他体表浮现,明亮的电弧也从掌心噼啪跳起。

    彤芒与电光固然微弱,在夜幕之下却格外显眼。

    李暮雨重新迈入酒窖,凭一己之力撑起一片光亮。

    忽明忽暗视线之中,酒窖内的陈设隐约可见。

    那似乎是一块块堆叠的顽石,看不清是大理石还是花岗岩。

    那似乎是一只只崩坏的酒器,看不清是木桶还是陶土酒坛。

    那似乎是一片片碎裂的家具,看不出原本是桌椅还是板凳。

    那是......许多蠕动的粗壮触手。

    以及......一截呼啸飞来的断肢!

    “噫!”

    断肢旋转飙血,在视野里急速放大。

    唐威下意识接住,发现这是一条人腿。

    膝关节以上完全消失,断口处的裂纹狰狞可怖,显然是被硬生生扯断的。

    离足踝不到半尺的地方,则留有三指宽的血痕,看起来像是新近形成的。

    那只脚上绑着一只草鞋,小趾侧面被磨出了血泡。

    鞋是林彤欢编的草鞋,腿是马南归的右腿。

    ......

    一时之间,空气凝固。

    李暮雨和唐威定格原地,呆立着无言无语,好似人形雕塑。

    那些触手也没再进攻,就只在黑暗中蠕动,不知作何打算。

    死寂的酒窖里,唯有电弧生灭的劈啪声,以及那咯吱咯吱的轻响。

    ......

    “怎么了?!怎么了?!”

    酒窖外面传来高频女声,正是林彤欢焦急的呼喊。

    “走。”

    李暮雨轻轻开口,声音淡得有些发冷,几乎听不出任何情绪。

    唐威握着马南归的断肢,发达的左臂微微痉挛,鼻息如风箱般沉重。

    听到李暮雨的指令,他将手指捏得咔咔直响,却终究没做多余的事情。

    沉默之中,兄弟俩迅速离开酒窖,一路小跑地爬上台阶。

    台阶尽头,林彤欢正焦急等候,林九郎则紧张地躲在远处。

    “南归呢?!”林彤欢踮脚向下张望,却不见马南归的踪影。

    “......在这儿。”唐威木然抬起左手,在林彤欢面前晃了晃。

    “......呜!”

    望着那截断腿,林彤欢痛苦地捂住嘴巴,呜咽声却依旧从指缝里渗出。

    少女的双肩垮了下去,整个人似乎矮了半截,浅蓝色的瞳仁荧光满溢。

    至于不远处的林九郎,则已然吓得瘫坐在地,两条腿不停地打着哆嗦。

    同一时刻,台阶之下。

    咯吱轻响渐息,酒窖重归寂静。

    也不知是在休养生息,还是在酝酿下次爆发。

    “离开这儿。”

    李暮雨牙关紧咬,狠狠吸了一口气,随后使劲掀掉铁锅里的水,拎起行囊朝东南方向拔腿狂奔起来。其余三人相继惊醒,忙不迭地追了上去,很快便将酒窖远远甩在身后。

    ......

    月色朦胧,阔野无垠,万籁俱寂。

    草甸之上,四人蜷坐灌木丛旁,面前摆着一截断腿。

    三男一女各自无言,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唯闻凝重的鼻息之声。

    只因不久之前,马南归步恋人的后尘,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个相貌平凡却极度耐看的马南归。

    那个略显瘦削却身手矫健的马南归。

    那个善良而腼腆的马南归。

    那个至情至性的马南归。

    那个活生生的马南归。

    如今就只剩半条腿了。

    李暮雨神情呆滞,不时伸手揉捏那条断腿,只觉触感与肉摊上的棒骨无异。自打身陷泠雨以来,他见惯了横死的陌生人,而在那次绝命逃亡之中,也体验了痛失挚友的感觉。

    当隗迷命丧孤城时,他没有能力夺回遗体。

    如今轻抚着马南归的断肢,心头则升起强烈的荒诞感。

    “怎么想起这个了?”

    李暮雨莫名想起某件往事。

    那是多年前的午后,叔爷带着年幼的他去买菜。

    当走到贩售水产的摊位时,他见玻璃缸里装着许多草鱼。

    眼见客户光临,鱼店老板热情地上来搭话,随后顺着叔爷手指的方向,将一条肥硕的草鱼捞了出来。离开冒泡的水池,大鱼被拎到砧板表面,徒劳无益地扑腾着身子。至于那强壮的鱼店老板,则抄起带着尖刺的棒槌,抡圆膀子朝大鱼的头部敲去。

    只是两三棒的功夫,不过几秒钟的时间。

    那活蹦乱跳的大鱼,于顷刻间失去生机。

    它瞪着眼泡躺在砧板上,身子也彻底不再动弹。

    鱼店老板拿起尖刀,将那大鱼开膛破肚,在娴熟地清理掉内脏之后,便把收拾好的大鱼装袋递给叔爷。犹记得当天晚上,叔爷做了拿手的红烧鱼,让他美美地吃了一顿晚餐。

    这本是平凡的日常,原本完全无足挂齿,几乎没有铭记的必要。

    可他却清晰地记得,那条鱼着实鲜嫩味美,足以令食者唇齿生津。

    仅有的美中不足,大抵是他被鱼刺卡了嗓子,费了老半天劲才给拔出来。

    当时他为了宣泄不满,还恶狠狠地握住那鱼刺,将之掰成了十多块碎片。

    是的,吃鱼的时候,他是幸福的。

    在他眼里,那并非鲜活的生命,只是一盘可口的美餐。

    不仅如此,甚至在卡了喉咙以后,他还满腔怒火地拿它泄愤。

    “怎么就不能踏踏实实让我吃掉呢?”

    当时的李暮雨,大抵是这样想的。

    弱肉强食,天地间最基本的道理。

    那条鱼是如此,马南归亦是如此。

    “吃马南归的时候,那怪物在想什么?”

    “也像我吃鱼那样,心里满满的幸福?”

    “被我影响了进餐,它又在想什么呢?”

    “是不是也会心怀不满,恨不得把我大卸八块?”

    “谁知道呢......”

    对于那怪物的悲喜,李暮雨无意去深究。

    因为无论它怎么想,马南归都回不来了。

    能够被传达的善意,能够被感知的勇气,能够引起共鸣的心绪,

    随着马南归的死,一切都烟消云散,变成了属于别人的往事。

    李暮雨非常清楚,对于那怪物来说,马南归所拥有的价值,无外乎是一团富含营养的有机物。能够被它吞入肚中,经由消化系统分解成养料,最终成为它身体的一部分。

    就像他吃鱼一样。

    “生死,原来就是这样的么?”

    “是的,就是这样。”

    李暮雨了然。

    “小雨。”不知过了多久,唐威率先打破沉默。

    “嗯?”李暮雨头也不抬,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

    “那个胖子后来咋样了?”唐威没头没尾地问道。

    “......第三周的时候,胖子又被带进了那间厂房,结果发现里面站着个强壮的母猩猩。看见胖子走进厂房,母猩猩抬手指着胖子,然后粗声粗气地说道:‘抓住你,玩儿十次!’”

    “玩儿十次......玩儿十次......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暮雨说得平静,唐威却蓦地大笑起来,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

    壮汉的笑声粗犷豪放,于空气中回荡不绝,洋溢着爽朗与喜悦。

    过得片刻功夫,那笑声逐渐趋于喑哑,继而演变成凄切的哀嚎。

    ......

    “他去找老婆孩子了。”良久之后,当唐威彻底安静下来,李暮雨才慢悠悠地开口。“隗迷应该很高兴吧?不愧是真爱,这么快就找她去了。”

    “他丫的重色轻友,这么快就给咱几个扔下了......”唐威抹了抹眼角,声音犹自低沉沙哑。“着个屁的急啊,连故事都没听完......”

    “可不是么,连故事都没听完......”走到唐威和林彤欢身边,李暮雨俯身将两人搂住。“我就想啊......咱以后啊......有啥话别憋着,想说啥一气儿说完,你们说好不好?”

    “嗯......呜......啊!”

    林彤欢先前犹自强忍,此时却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决堤般倾泻奔流。她一头扑进唐威怀里,左手箍住恋人的肩膀,右手搂着李暮雨的腰背,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起来。

    三人抱在一起,不禁悲从中来,久久无法自拔。

    与此同时,林九郎就坐在不远处,安静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由于缺乏共同的经历,他自然无法融入其中,仅仅只能充当见证者。

    可望着啜泣的林彤欢,他的心情却有些异样,继而向自己提了个问题。

    “如果死的人是我,她会这么伤心吗?”

    “显然不会。”

    林九郎构建了一个假设,然后迅速作出了判断。

    得到答案的同时,莫名的情绪也在脑中滋生。

    扰得他心潮起伏,搅得他不得安宁。

    如果有人肯朝这边看一眼,必定能读出名为嫉妒的情绪。

    可无论李暮雨唐威还是林彤欢,谁都没有注意到那张丑陋的脸。

    就只在清冷的月光下紧紧相拥,用温凉的体温竭力为彼此取暖。

    “......”

    “先干活儿!等会儿再讲!”

    “呵......那我下去收拾收拾。”

    “有酒也别喝!估计早坏了!回头闹肚子!”

    “......”

    这最后的对话。

    连告别都来不及。

    连故事都没能讲完。

    猝不及防。

    他们于泠雨求生百日,自诩练就了坚韧的心灵。

    可当灾祸不期而至时,才发现自己从未准备好。

    依旧弱小,依旧无力,依旧彷徨。

    面对血淋淋的现实,他们仍旧是逃亡的雏鸟。

    ......

    夜色逐渐浓郁,三人终于松开彼此。

    李暮雨取出折叠铲,在地上挖了一个浅坑。

    唐威捧起马南归的断腿,小心翼翼地放进坑里。

    林彤欢最后将土填满,寻了一根细枝插在坑上。

    “南归,好好睡吧。”李暮雨右手握拳,在土坑表面轻轻锤了两下,随后将背包里的薄毯铺在土坑旁边。“九郎,今天你值第一班可以吗?”

    “啊?可是我......”林九郎略显犹豫。

    “不怕,有情况就喊。”李暮雨宽慰道。

    “呃......好......”林九郎最终点头应允。

    “躺我们这边来吗?”李暮雨指了指身旁的土坑。

    “没事儿......不用了......”林九郎闻言打了个寒颤。

    李暮雨也没勉强,径自躺在草甸之上,双手枕着脑袋仰望夜空。

    唐威与林彤欢各自侧卧,同李暮雨围成三角形,将那土坑环绕起来。

    “彤欢,唱首歌吧。”李暮雨忽然开口。

    “想听什么歌?”林彤欢抿了抿嘴。

    “就情歌吧,给南归和隗迷听。”李暮雨如是说。

    “嗯......我想想......”沉思片刻,林彤欢轻启朱唇。

    “我爱你,心不移,百年如一。”

    “我爱你,甜胜蜜,似胶若漆。”

    “我爱你,我愿意,嫁你为妻。”

    “我爱你,在一起,永不分离。”

    “......”

    林彤欢舒展歌喉,音量拿捏得恰到好处,天籁之声随即悠扬响起,如绵软的浮云般落入众人耳畔。可那辞藻明明这般唯美,那旋律明明这般悦耳,却令闻者怅然若失,连鼻尖都隐隐发酸。

    不知过了多久,歌声渐渐平息。

    耳语也就此止歇,只剩低沉的鼾声。

    偌大天地之间,唯闻风海竞逐。

    乍一听沁人心脾,再一听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