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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流水落花,夏日亡灵

    坐落于东京东南区的一座山丘,在繁华的城市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茂盛的树林覆盖了整个区域,通过山丘的入口走过一段蜿蜒的小道,这里住着一户人家。

    真是奢侈啊。

    布有监控探头的铁门前的树林中,春日花丸看着手中的简报,上面写着关于这栋建筑主人的信息,不由得感叹。

    以前的春日花丸住过最好的地方就是那间55平的小型旧公寓,此前从未想过有人会在寸土寸金的东京拥有这样一处房产。

    情报上说这家主人名叫“岛村悠”,男性,42岁,就职于东京大学生物研究机构。

    至于他是否像“神明”北岛未来大人所说的那样试图窃取“神明”的权柄什么的,春日花丸并不关心这些,只要完成任务,让春日星织醒来,其他怎样都好。

    “这是我欠春日花丸的,抱歉,岛村先生。”树林中的春日花丸轻声说道,将简报收了起来。

    ……

    “砰!”

    忽如其来的巨响,惊动了山中的飞鸟,纷纷飞上天空漫天盘旋起来。

    乌鸦悲鸣着,大门处负责警卫的安保人员震惊过后迅速冲向了别墅中。

    “岛村先生!”

    警卫手持武器,冲进书房。

    房间内,本应该被保护的对象“岛村悠”面部朝下倒在地毯上,鲜红的色彩正在灰色的地毯上扩散,不远处墙壁上的石砖崩碎了一块,碎屑落在地面。

    发生了什么已经一目了然。

    其中看起来是安保头目的一员确认了岛村悠已经停止呼吸,神色变得有些冷峻,按下了肩部的对讲机。

    “代号0012,代号0012,目标死亡,重复,目标死亡。”

    关闭电台,站起身,神情严肃地环视一圈站在外围的数位安保,所有人的脸上都没有表情,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全员撤退,‘他们’来了。”

    ……

    东京某处的公园。

    春日花丸坐在长椅上,夜深人静的夏夜,空无一人,只有偶尔巡逻而过的警察,要是遇到的话可能还会被盘问一番。

    不远处的小型喷泉已经停止了今天的工作,只有几瓣不知道从哪飘来的鲜花静静地停在水面。

    双手撑着面部,躬身架住膝盖,内心的汹涌久久无法平息。

    叹了口气。

    凡事都有代价,做这种事情,又要付出多少?

    更何况牵扯到了“帝国重工”这样庞大而又复杂的组织。

    不过直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北岛未来会让他来做这种事情,编造了那些离谱的事情,用上了让他看不明白的障眼法,就为了让一个没有接触过这些事情的高中生来做这些事情。

    每处细节都充满了蹊跷,春日花丸认为对方可能会在他离开家的这段时间通过某种手段去救治春日星织,所以在外面等到了将近破晓。

    大概是什么商业竞争什么的吧,铲除商业敌人这样的之类的,让陌生的高中生来做这些事情可能也只是为了尽可能不留下什么证据吧。

    不过如果自己是个正常的高中生,做这种事的成功率又会是多少?

    想不明白这些。

    稍微有些在意的是,在岛村悠的门口偷听时,他正在打电话,对象应该是亲人之类的。

    尽管是深夜在书房办公,也能感觉到他的话语中夹杂有幸福的心情。

    他大概也有个幸福的家庭吧。

    既然这样的话,未来的哪天被他的家人寻仇,被杀死的话也应该无怨言可说吧。

    但有的事情身不由己,自己能做的也仅仅是躲在角落怀抱侥幸,苟且偷生直到那天的到来而已。

    摇了摇头,清除了这些杂念,收拾好心情,准备回到住所。

    破晓,晨昏线逼近,天际线处橙红的光芒传来,照亮了公园的角落,也照亮落有花瓣的水池。

    平静的水面泛起涟漪。

    恍惚间,凭空出现了一道虚幻的身影。

    看不清面容,只能感觉到那张令人熟悉的脸轻轻笑了下,便转身看向了天空。

    那道身影落目的地方,飞来一只杂色的麻雀,似乎是被繁花吸引,迎着崭新的清晨气息,在一片虫鸟声中降落在一丛盛开的紫阳花旁,双爪紧紧扣住花坛边沿,脑袋灵动地转着。

    移回目光,那道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好像从未出现般,让整个公园重回宁静。

    春日花丸?

    幻觉吗。

    自嘲般笑了笑,转身离去。

    接下来就是最后一件事了。

    ……

    【北岛小姐,您拜托的事情这边已经完成了,我现在打算先回家看看,详细的情况等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后会向您报告。】

    【幸苦了,花丸君,星织小姐应该已经苏醒,请您好好照顾她,还请好好休息,今日晚上10点准时前来。】

    ?

    【收到,多谢。】

    通过手机联络,确认星织已经苏醒,这才走进公寓楼的大门。

    毕竟要是碰上什么一群白大褂刚好出来,场面估计也挺尴尬的。

    5楼503户的门前,春日花丸盯着门,怔怔地站了良久。

    双腿沉重到迈不开,手臂沉重到无法拿出钥匙。

    “呼……”

    做了几次深呼吸,稍微恢复了内心的宁静,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我回来了。”

    “笨蛋!你去哪了?”

    急切又虚弱的语气从面前传来,略微有几分嘶哑,却像天使降临人间的圣音,填满了春日花丸空虚且寂寥的内心。

    心里瞬间被欣喜与激动填满,电流引导着鸡皮疙瘩从颈部爬满后背,最后延伸到手臂。

    但春日花丸知道,这份感动不属于自己。

    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少女在门打开的那一刻就已经晃悠悠地站起身,穿着两人一同买来的同款睡衣,踩着两人一起买来的同款拖鞋,红着眼眶,“啪嗒”“啪嗒”地走了过来。

    随后扑进春日花丸的怀中。

    此时春日花丸还穿着深色运动服,背着背包,里面装着不能被少女看到的东西,身上染着尘土与污渍,双手悬空,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玄关,发丝凌乱,俊朗的脸上带着几分疲惫,是熬夜后的样子。

    “抱歉,星织,我昨晚……”

    “为什么……你不在……你不在……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怀中的少女断断续续地啜泣着,想说的话也没有很好地表达出来。

    难受的情绪占据了内心,有种将心脏放进压面机里碾压的感觉,春日花丸识趣地闭上了嘴。

    下意识行动的双手被强行制止了下来,尴尬又无处安放似的悬在空中。

    拖着虚弱的身体醒来,四处找不到熟悉的那道身影,这种脆弱感虽然未曾经历,但是也能够稍微理解一点。

    “抱歉。”

    想抱紧她,想轻轻抚摸她的脑袋告诉她“已经没事了”,想诉说对她的担心,想就这样将时间永远持续下去……

    但春日花丸知道,这些都不属于自己,自己只是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幸运的野种,强占了这具身体,窃取了他人情感的果实,现在能说出来的,也只有不断的道歉而已。

    小心翼翼地扶着少女坐到沙发上,春日花丸想去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手臂传来触感,转头看去,春日星织红着眼圈,泪汪汪地看着他。

    “我还没换鞋……”

    “……”

    “衣服也脏了,让我去换套衣服吧……”

    “……”

    “……”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认命般的,春日花丸坐回了少女身旁。

    少女就静静地靠在春日花丸的肩膀上,还将脑袋放了上来,娇小柔嫩的手指分开了宽厚修长的手指,有些虚弱却紧紧地扣在一起。

    春日花丸身躯一颤,却没有拒绝,默认了少女的行为,两人就这样沉默着,静静地坐着,背包被后背和沙发夹在中间,里面的硬物导致的不适触感传来,但春日花丸的内心却没有分出丝毫放在这件事情上。

    身旁的少女身上传来时隐时现的水果味清香,是少女洗漱后惯用的护肤品的味道,其中夹杂着香气承载不住的,浓厚沉重的依恋与牵绊。

    望着对面没有打开的老旧电视机,感受着少女的气息,思绪飘忽,想到了破晓时分见到的那道身影。

    如果那道身影真的是残存在这个世界的,属于春日花丸的灵魂,那他一定是在怨恨自己吧。

    荒诞无稽地结束了他简短一生的努力,顶着他的名号活了下去,不劳而获地拥有了他的智慧,他的生活,他的牵绊。

    如果是自己的话,一定会想方设法拖着对方下地狱吧。

    ‘不过春日君,谢谢你。’

    感谢你让我体会到了我曾追逐一生的情感。

    原来人与人之间的牵绊可以这么深,这么真挚,这么简单,这么赤诚。

    ‘所以抱歉了,春日君。’

    就这一次,一次就好,让我再多感受一下,什么是简简单单,爱着一个人的感受。

    ‘我已经……死而无憾了。’

    曾经终其一生,内心所缺失的也仅仅是深处大漠西北的一汪清泉,自以为是天下最痛苦荒凉寂寥的一处,却未曾想过冒名顶替他人,引来了太平洋的汹涌海潮,干枯的河床瞬间被填满、淹没,后被海潮蹂躏,失去了形状。

    ‘如果有来世的话,还请让我找到属于自己的情感。’

    又想到了破晓的公园。

    那道身影,是夏日盛开在紫阳花旁的幽灵啊,是对这个糟糕透顶的世界的依恋,是对这个垃圾世界里,唯一一束光彩的留恋,是对这个世界的唯一希望难以割舍的痛苦。

    ‘抱歉,春日君……我不能,也无法给予春日星织一个本该幸福的未来……那是属于你的……和你们的光彩相比,我只是一只躲在阴沟里的老鼠而已……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如果有可能的话,春日花丸盼望着春日花丸的亡灵夺回他的身体,或者杀死现在的自己也好。尽管占据他人身体获得了新生,春日花丸依旧无法对烂透了的未来抱持幻想,也不想体验驱使这具身体与春日星织分离的痛楚。

    ‘我已经……得到的足够多了……’

    内心被扭曲的感觉愈演愈烈,像是被塞进洗衣机滚动一般难受且窒息的情绪蔓延至全身。

    脸庞有水迹划过,伸手轻触,沾上了半路中还未落下的水滴。

    看了看指尖上的水滴。

    自从那片水潭干涸之后,我有多久没流过眼泪了?

    正这么想着,泪腺却失去控制决了堤,过去人生所有缺失的泪水,全部从双眼中奔涌而出,尽管双手不断擦拭着,却依然有滴落在衣服上的泪水。

    “……花丸?”

    注意到身旁的异样,春日星织投来疑惑的目光。

    发现少年正在不断擦拭着双眼无声哭泣,随即惊讶了起来。

    “花丸……怎么哭了?”

    “……”

    少年正忙于擦拭着双眼,无暇理会春日星织的疑问。

    春日星织看向少年的眼神变得有些心疼,随后又化解成了温柔。

    轻轻揽过少年的脑袋放入怀中,像是母亲安慰孩子般轻轻抚摸着少年的发丝。

    “累坏了吧……抱歉……已经没事了……我会一直在的……可以哭出来了……”

    “啊……”

    至此,少年的情绪彻底失控,紧紧抱住面前的春日星织。

    曾经的遗憾,曾经的不甘于悔恨,曾经的空洞与寂寥,曾经无奈与麻木,全部通过放声痛哭的方式,海啸般宣泄出来。

    ……

    暂且无人光顾的公园里,喷泉池中的那具幽灵,静静地凝视着看不见的远方,那是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