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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微澜

    国子学散学。

    林泽用手虚虚的撑着脑袋,恹恹的望向窗外。透过窗棂,柔柔的秋,散散的风;灿灿的晚霞让院中的流水石板草木虫鱼都披上了一层暖暖的光晕。

    可窗棂的这边,林泽只觉得冷。

    他厌倦了眼前这些繁复的线槽和花纹,滚滚夕晖也被这些横的竖的离散的七零八落,落在他眼前只余下了破碎的光点。

    林泽多想伸手去将它推开,可他好似连手都抬不起来。刚浅浅探出,却仿若被一根看不见的刺蛰了一下,又无力的垂落在书案上。

    “阿泽。”

    “阿泽!”

    言恂如猛地一掌拍在林泽肩上。

    林泽惊了一下,方才愣愣的回过神来。

    “你怎么还不收拾东西,还傻坐着呢。”言恂如一边胡乱的将自己的纸笔塞进书袋,一边嚷到。

    讲堂里到处都是哐哐收拾东西的声响,还有三三两两好友相互打闹的笑骂声,林泽只觉得这些声响忽远忽近,听的不甚真切。

    “马上了。”

    林泽这边正沉沉的将书一本一本的垒起来,言恂如那边已经三下五除二的将书案收的干干净净的了。

    “若水!”言恂如朝外一喊,立刻进来一名小厮,是言公子的书童。

    “阿泽,这两日你怎么愣愣的。”言恂如随手将书袋扔给若水,倏地一下扑在林泽背上。

    林泽被言恂如这猛地一扑弄的伤止不住地泛疼,差点没带着两人一齐翻到地上。

    “别闹。”

    林泽堪堪缓过来,便继续收拾纸笔。

    “哎,阿泽,带你去个地方,要不要去?”

    “去哪。”

    “秦淮河,你没去过吧!”

    “没去过。你去过。”

    “那肯定啊。怎么样,今日可是本公子做东,林大公子肯不肯赏光?”

    “不去。”

    “哎,阿泽,你看看你,闷闷不乐的。”

    林泽没有说话,依旧慢慢的收拾书案。

    讲堂中人散的差不多了,这时却有五六个公子哥朝言恂如和林泽这边围了过来。有永昌伯爵府的孙公子,还有英王府的世子、隆庆公主家的章公子以及御史中丞家的王公子……

    “恂如,收拾好没,准备走了。”

    “马上好马上好。”

    “阿泽和我们一起去。”言恂如将林泽往前推了推。

    “哟,林大公子。”王亓将胳膊挂在孙谦的脖子上,歪着身子道:“人家是谦谦君子,可别被我们带坏喽。”

    林泽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真好,阿泽”,章文倒是熟络的很,上前给林泽来了个熊抱:“我和你说啊,你去了肯定喜欢,你早该和我们一起去玩了。”

    “是啊是啊,整天都是些子曰子曰的,闷死啦!”,拖着长长的尾音,萧远迁直接找了个宽敞的书案躺了上去,双手垫着头,右腿高高的翘在左腿的膝盖上,晃悠悠的说道:“我是真佩服林公子啊,旬考我若是有林公子一半,我那老父也不会在家中见到我就气急败坏喽。”

    “若水,老样子。书袋你帮我带回府,父亲那边可别说露嘴了。”言恂如正准备把若水打发回去。

    若水有些为难,苦笑道:“公子,这个月已经好几回了,若是被国舅爷发现……”

    “乌鸦嘴,父亲若是知道了那便是你说的。”言恂如突然想起林泽从来不带书童,一把抓起林泽的书袋就扔给了若水。“哦,对了。差点忘了,阿泽的书袋你也一并带回去。”

    一时间,大家吵作一团,林泽根本插不上话,只得半推半就的也就跟着去了。

    虽说没有点头,但林泽也没有抗拒。若是他真不想去,没人强迫的了他。但林泽也没有多好奇,林泽很平静,他只是不知道去哪。

    不想回军营,害怕遇见父亲;不想回林府,既吵闹又安静。

    言恂如和林泽在这群人中年龄是最小的,其他人早已是在秦淮河玩惯了的。

    夜幕将近,秦淮河上已经布满了星星点点的画舫,画舫上挂满了各色彩灯彩球,月光之上花团锦簇,远远望去,真是一片锦绣浮华。

    远处不时传来歌女悠扬的吟唱。

    众人轻车熟路的乘上小船,在一只奢华醒目的画舫旁停靠了下来。

    立时有一群莺莺燕燕迎了上来,娇滴滴地将众人迎上画舫。

    林泽躲开了脂香扑鼻的章台人,默不作声的和身旁的言恂如换了个位置。

    “王公子、章公子,你们可好久没来了,快往里头去,姑娘们都等着呢~”

    “宋妈妈,前几日还来过,怎么还盼着我们天天来不成?”萧远迁神色轻佻。

    “瞧您说的,公子们自然是想来就来,不想来也就罢了~”宋妈妈陪笑道。

    只见言恂如随手从荷包中掏出四五锭银子交到老鸨手中,立即有十来位姑娘簇拥着章文一行人前往一个颇为宽敞的花厅。

    宋妈妈接过银子,笑问到:“言小公子今日想听哪些姑娘弹琴唱曲?”

    “上次弹琵琶的那个甚好,叫……”言恂如一时想不起来,笑呵呵的道。

    “叫湘兰~”宋妈妈立即应到。

    “对,就她了,其余的随意。这几日有没有新曲,也都来一遭。”

    “有有有,昨儿玉隐才刚谱了新曲~”

    林泽觉得言恂如彷佛变了个人似的,在这种地方竟也能如鱼得水。

    不多时,便有如花似锦的女孩们将各色果子、茶水和酒摆了上来。刚落座孙谦就迫不及待的趁乱将一莺花拉进怀中,倒了酒喝了起来。

    乐曲声起,言恂如也不理会众人,自顾自的喝茶听曲,怡然自得。

    林泽置身于热闹之中,却像樽没有生气的木雕,找了个角落,随意席地而坐。

    “公子是第一次来罢。”

    高腰襦裙,宛如温玉,眉如柳,眸似水,隐含淡淡忧虑,万千青丝,垂可及腰,一簪绾起,上挂流苏,轻轻摇曳,气若幽兰。

    林泽看向来人,只见一容貌姣好的女孩跪坐在自己身侧,手里捧着一只玉白瓷杯。

    那女孩见林泽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丝毫没有伸手接过杯子的意思:“公子就当可怜奴家,今夜公子若是不喝,赶明公子走了,宋妈妈又该打我了。”

    林泽这才转过头认真的瞧了两眼,年纪好小,看上去和自己一般大,觉得有些眼熟,接过杯子后问道:“你年岁这般小,怎么就到这种地方来了。”

    “公子的年岁也不大,如何就到这种地方来了。”

    林泽被噎了一下,知道自己讲错话了,讪笑的就着杯口抿了一下,却猛然咳了起来。

    是酒。

    一旁的言恂如听见动静,忙过来询问:“怎么了?阿泽你是不是第一次喝酒啊?”

    “没事。”

    林泽想起了每次宴席,爹爹和众位叔伯都会聚在一起喝酒。小小的林泽总是很好奇坛子里装的是什么,能让平日里严正的叔伯们如此开怀。

    可父亲从来不允许自己碰。

    每逢宴席,关大哥他们也能喝上一些,而自己每次都只能喝一些甜甜的醪糟。

    有一次林泽实在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趁人不注意,悄悄的掀开了一只酒坛。正当他提心吊胆四下张望,确保没人方才用酒提从坛子中舀出半提的酒时,身后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惊得他手一抖,酒提便“哐”的一声落在了地上,洒了满地的酒水。

    那天晚上,宴席之上,别说酒了,就连醪糟也没得喝了;宴席之后,他被罚顶着水盆在院中扎了半个时辰的马步。

    林泽看着泛着光泽的杯中酒,突然一口喝了个干净。

    有些苦,涩涩的,心口有些闷。

    原来酒是这个滋味。

    “你叫什么名字?”

    “隽娘。”

    林泽心里颇不是滋味,伸手要去拿桌上的玉壶。

    隽娘见状,便立即起身,拿起玉壶重新给林泽倒满了。

    章文突然凑了过来,“阿泽,我说你来了一定不会失望吧。你真该和我们一起多出来玩玩,这样才不会闷得慌。”

    “嗯。”林泽随意应了两声,怎么有些晕晕的。

    “燕春楼的曲和酒可都是一绝。”章文喝的醉醺醺的,四仰八叉的搂着林泽:“我呢,最爱燕春楼的酒,恂如呢,最爱燕春楼的曲,阿泽呢,你最爱什么……”

    “我……”林泽眼皮有些沉,人也像没了力气似的,歪歪扭扭的不知靠在了谁的身上,模模糊糊的道:“不知道……不知道!”

    “阿泽,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赶快别喝了。”言恂如这才发现林泽已经喝了不少酒了,喝的人都有些不清醒了。

    “恂如,你不喝酒就算了,怎么还不准阿泽喝酒。”章文笑骂道,将走过来的言恂如一把推开。

    言恂如气的跺脚:“喝成这样待会怎么回去。”

    旁人不知道,言恂如可是知道的,若是被林府的人发现林泽不仅夜不归宿还喝的不省人事,林泽非得吃不了兜着走。

    “好热……”林泽面色潮红。

    章文笑了笑,挥手招呼隽娘过来。

    隽娘有些害怕,她知道现在要做些什么,燕春楼的姊姊教过她,但她从来没有做过。

    章文把林泽推到隽娘怀里,隽娘颤抖着手将林泽的外裳扯散了些,然后接着给林泽灌酒。

    “别弄了!”言恂如气冲冲的道,上前拍了拍林泽的脸,“阿泽,阿泽,醒醒。”

    “干什么,恂如。”

    “待会还得回府呢。”

    “回府……”

    “回府干什么……”林泽彻底混乱了,他隐隐约约记起,父亲明日好像是会问他,“昨夜在哪?”

    前几年林泽还小,又总是在京城和军营里两头跑,晚上有时歇在林府,有时歇在军营,抑或是在哪位叔伯那玩累了就干脆直接歇在叔叔伯伯那。林信时常忙的顾不上林泽,更不能时时看顾林泽,因此总会在第二日见着林泽的时候,随口问上一句“昨夜在哪歇的。”

    不过这几年林泽渐渐大了,林信也就不再操那么多心,渐渐的也就不多过问了。林信也是觉得林泽慢慢长大了懂得了是非曲直,根本不怀疑林泽会夜不归宿,哪日没见着他便只道林泽自己回府了。

    “今夜若是不回去,林府那边你怎么交待。”

    “不对,府里只会以为我去军营了……”林泽迷迷糊糊的道,手在屋子里到处乱划:“爹爹那边呢……我就说,就说,就说我回府了……”

    “嗯,就这样……”林泽傻笑道。

    言恂如都不知怎么办好了。林泽是个多守规矩的人,平日里从来不会放纵,他怎么会想到林泽会喝成这样。

    正当言恂如犯愁时,有一小船停靠在了燕春楼画舫旁。

    “大人,这边走,上房可一直给您留着呢。”宋妈妈亲自在前引路,身后是一华服男子,身形挺拔,丰神俊朗,却又集威严于一身。

    两人在廊上走着,两旁是大大小小的各色花厅。

    一花厅内传出的声音让男子心下一沉。

    “隽娘,有些渴,再给我倒些。”

    “阿泽,你不能再喝酒了,喝些茶。”

    砰!

    花厅内七零八落的歪着一群衣衫不整的半大公子。

    花厅内的众人一惊,朝门望去,却都愣住了。

    “大人大人,您走错了,不是这间,您的房间在里头。”宋妈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忙上前陪笑,说着就要伸手就去将门掩上。

    那人什么话都没说,又一脚将门踹了回去。

    “林泽!”

    门砰的被踹开,林泽都还是迷糊着的;但听到这一声,林泽却惊得酒醒了大半,从心底往外泛着惊恐。

    “季叔叔!”

    林泽慌得不行,慌慌张张爬起来跪坐好,又颤抖着将胸前的衣襟拉上,胡乱又慌张的想把衣裳整好。

    季深上前一把钳住林泽的肩膀就扯着人往外带。

    林泽吃痛不住却不敢挣扎。

    “季叔叔……啊,季叔叔……”

    林泽的呼声渐远,言恂如彻底愣住了。

    “完了完了,这下完了。”言恂如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