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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中露

    林泽将弓随手往地上一扔,大步走了过去。

    甫一照面,林信盛怒之下,一脚踹在了林泽的膝弯处,厉声斥道:“逆子。”

    林泽根本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跌跪在地,膝盖直愣愣的撞在地上,疼的仿佛骨头都裂开了。

    林泽心中顿时又惊又惧,打死不肯认错的犟脾气却又再度发作起来,跪直了咬牙道:“儿子不知何错,请爹爹示下。”

    林信怒极反笑:“好,好,好,当老子眼瞎是吧!方才那箭不是你故意射的?你是想干什么,要了你弟弟的命!你眼里还有没有纲常?还有没有人伦?狂的没边!。”

    “爹爹,儿子岂敢!”

    “你不敢?你都做了你还说你不敢!”林信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气的声音微微发颤。

    “父亲!”林泽急忙膝行了两步,他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林信一眼也不想再看到他,冷冷的道:“林泽目无军法,狂妄乖张,肆意妄为,杖二十,即刻执刑。”

    军令一下,林信便抱起林濯,头也不回的走了。

    “爹!”此刻惊惧彻底占据了林泽,他忘不掉爹爹身影笼罩他时看他的眼神和离去时决绝的背影。

    林泽真的怕了,伸手拉住关震,求救似的颤声哽咽道:“关大哥,真的要打……”

    没有人敢向林信求情。

    关震没有办法面对林泽的眼神,他偏过了头,只得咬牙说到:“阿泽,你稍微忍一忍,二十军棍很快就过去了。”

    这么多士兵看着,林泽今日事情闹得实在是太大了些。

    林信的亲兵很快就搬来了刑凳和军棍,黑漆漆的可怖。

    关震找来了一块干净的布,叠好了,给林泽咬紧:“阿泽,待会你不要松口,尽量别喊,留些力气,忍一忍就过去了。”

    “不……”林泽抗拒关震递过来的帕子,跌跪在地上,终究还是被强行堵上了嘴。

    林泽是被拽上刑凳的,冰凉的凳面就像是无底的深渊。

    待几个亲兵将林泽摁紧了,关震方不忍心道:“行刑。”

    第一杖军棍毫不留情的砸了下来。

    剧烈的痛楚让林泽喊都喊不出,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要不是被摁着早就滚到地上去了。整个校场上寂静无声,林泽的痛哭一声惨过一声,所有人都心有戚戚,林将军连自己亲儿子都能下的了手打。

    疼,太疼了。

    “啊…”没几下林泽就失了所有的力气,只得哀嚎道:“关…关大哥…”

    关震连忙挥手让行刑的士兵停了下来,蹲下来查看。虽然关震也十分心疼,但军令如山,他只得安慰林泽道:“阿泽,再忍忍。”

    “不…不要…”林泽失声痛哭,重新砸下来的军棍疼的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军棍责打,只要经历过一次,就能让人永远记住什么叫作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林泽真的觉得下一棍自己就要被打死了。

    二十军棍挨完,林泽当场就晕了过去,最后是被抬回去的。

    在林泽被抬回去的同时,丹阳校尉连忙去找了齐泰。

    “义之,赶紧去看看阿泽。”

    齐泰火急火燎的往关震营帐赶去。关震和军医都在,齐泰顾不得许多,见林泽脸色惨白,上前轻声喊了两声,却没有得到丝毫回应。

    “齐将军,大公子刚刚晕过去了。”

    “混账!谁让你们下这么重手的!”

    关震刚出声,就被齐泰劈头盖脸的骂了回去。

    齐泰黑着脸,关震都不敢抬头。

    老军医见齐泰既气愤又着急,便出声给关震解围:“齐将军稍安勿躁,林公子只是受了些皮肉伤,擦些药养两天就没事了。”

    齐泰气的火冒三丈,在关震帐中焦灼的走了一会,当即就忍不住去找人算账,怒不可遏的闯进林信营帐,大怒道:“林信,你疯了!你是想把阿泽打死还是打残。”

    “义之,冷静些。你也不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二十军棍,你就这么往阿泽身上招呼!”

    “留了关震监刑,他有分寸的。”林信示意齐泰往榻上看:“行了,小声些,榻上那个刚睡着。”

    齐泰顺着林信目光看去,见林濯缩成小小的一团,像只雨夜里被淋湿了躲在角落里的小猫。

    齐泰皱了皱眉,说道:“则诚,这孩子真的是晋阳长公主五年前丢失的那个孩子?”

    林信没有遮掩,坦然道出了实情:“不是,是凌邵的儿子。”

    “一直养在外头,正月刚被接了回去,不料元宵夜赵进带兵围了凌府,凌邵匆忙之下只送了他和柳氏出来。赵进不知道凌邵另有个儿子,他和柳氏便因此逃过一劫。如今凌邵就只剩他一个儿子了。”

    齐泰原以为是林信的私生子,没想到这孩子竟是凌邵的私生子,接着问到:“那柳氏呢。”

    “死了,当着我的面自刎了。”

    林信现在想来,柳氏在他面前拔剑自刎,何尝没有逼迫他之意。

    可怜这孩子,不仅亲眼看见凌府被大火焚噬,从铺天盖地的箭雨中死里逃生,还亲眼看见他娘血溅当场。

    齐泰知林信自责,便也不再多言,只说:“我回去看阿泽。”

    林信见齐泰不欲多留、拔脚就走,连忙问道:“义之,阿泽……还好吗?”

    “还好?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阿泽只有十一岁,开口就是二十军棍,你也不想想他受不受的住。”

    被齐泰呛了回来,林信自知无话可说,自己咎由自取、自作自受,只得一个人在帐中伤神。

    军营里打军棍也是有讲究的,平常人会觉得被打出血才算是打的严重。其实则不然,几十军棍下去一点血不出,伤在内里,才是真的要人命。反倒是被打出血的,看上去严重,其实是故意放水,没有打实,只是用军棍擦出来的伤。

    齐泰稍微看了下林泽的伤处,出了些血,总归关震是让人留了手的。

    林泽是擦药的时候被疼醒的,只是他再也没有力气喊闹了,疼的受不了了便一个人把头闷在被子里呜呜的哭。

    军棍刚砸下来的时候,是那种疼到骨头里的钝痛,接着没过多久就变成无数根针刺似的密密麻麻的刺痛,最后就是铺天盖地无休无止火烧火燎的灼痛。

    从小到大林泽都长在绫罗堆里,吃过最大的苦也不过就是练练武,何时遭过这种不是人受的罪。

    齐泰见林泽疼的神志不清一直闹个不停,没什么法子,只能坐在一旁不停的给他擦汗,直到林泽疼的精力耗尽之后睡着了才离开。

    第二天齐泰来看了几次,听军医说,林泽一整天都是迷迷糊糊睡着的,醒来之后喝了些粥和药没过多久就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元游半夜迷糊之间,听到隐隐约约的低泣,知道是林泽半夜被疼醒了,便小声道:“阿泽,是不是还疼的厉害。”

    林泽强忍住哭声,将头埋进被子,还是忍不住小声抽泣。

    “若是疼得厉害,哭一哭也没什么的。”元游伸手将林泽的被子扯开,“别闷着自己。”

    关震倒是睡得死,什么也没听到,一点动静也没有。

    “元大哥,你有没有糖……”林泽疼的难受,喉咙里一直在泛苦。

    “糖?”元游侧身过去,抚着林泽后背安慰到:“今晚怕是弄不到了,明儿一早元游哥就去给你找。”

    “好疼,怎么会这么疼……”林泽忍不住靠在元游肩膀处哭个不停。

    元游从小在军营长大,向来脑袋一根筋,不会安慰人:“要不要再让军医过来看看?”

    “不要。”每次擦药林泽都被疼的死去活来,他现在最怕听见的就是药罐子的声音。

    “实在睡不着就说说话,元游哥陪你说会话就不疼了。”元游看林泽难受的紧,心里着急,却也实在不知怎么办。

    “元大哥,你有没有被罚过军棍。”林泽的声音哑哑的,透着疲惫和虚弱。

    元游不知道怎么开解林泽,犹豫了一番,还是如实说道:“啊……我倒是没有……不过军营里被罚军棍都是常有的事。”

    “元游哥,要不你还是先睡吧,明日做事的时候若是困恹会不会挨爹爹的骂。”

    “你到还担心起我来了”,元游宽慰他到:“嗐,你关大哥才是亲兵队长,出了什么事还有他担着。再说了,我少睡两个时辰也不会有什么事。”

    林泽实在是不想连累元游,便自己一个人忍着疼不再说话。直到天光将晓,关震和元游都带队出早操去了,林泽方才觉得身后不那么疼了,浅浅睡了一会。

    齐泰下午来看林泽,正巧碰见军医给林泽换药,林泽疼的冷汗涔涔、哭闹不止,齐泰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没用止疼药吗?”

    “用了些,安神药也用了……”

    齐泰烦躁的打断了军医的话:“用了怎么还疼成这样。”

    “许是林公子的体质异于常人,较常人更怕疼些,这止疼药和安神药不能再多用了。”

    林泽小脸煞白,虚虚的扯住齐泰衣袖:“齐叔叔……”

    “这下知道疼了,闯祸的时候怎么昏了头了,那箭是能乱射的吗,真伤到弟弟了怎么办?打你二十军棍算是便宜你了,长点记性,做事之前想想后果,这么多次,怎么次次记吃不记打。”

    齐泰三言两语的又将林泽说哭了,“我没有,我就只是想吓吓他。”

    林泽说的牛头不对马嘴,但齐泰却知道他说的什么,不过是因为林信那天的那句“要了弟弟的命”。

    “知道你没有,你若真有那心思还得了了。”齐泰扶林泽坐起来,轻轻给他擦了眼泪。

    “齐将军您就少说两句吧。孟将军和季将军今儿晌午都来过了,一人骂了一顿。”老军医在靖北军待了许多年,年纪大了,心也软了,见不得孩子受委屈。

    齐泰见林泽哭的伤心,也不忍心,什么都不说了,只拣些安慰的话讲:“行了行了,都是齐叔叔不好,不该说那么重的话,别哭了。”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齐叔叔让人带了来。”

    林泽摇了摇头,他这两天疼的吃不下睡不着。

    “这伤也就疼个两三天,过两天就好了,自己别总是胡思乱想,晚上齐叔叔再来看你。”

    “想吃糖。”

    “待会让人给你送些蜜饯。”

    军医起身送齐泰出来,出了帐,齐泰便向军医问道:“这两日林将军来过吗?”

    “不曾。”

    齐泰一脸不爽的在林信面前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怎么,这会子舍不得了。连去看一眼都不敢,下令打人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这么心疼。”

    “你这气还没消啊。”林信知道齐泰就是这个脾气,早就习惯了。

    齐泰自顾自的道:“打了孩子你好歹去看一眼,看都不看一眼,多伤孩子心,还是不是你儿子了。”

    二更天时,林信悄悄来了一趟,帐中的灯还亮着,元游去洗澡了,只有关震一人在灯下看书。

    林信示意关震不要出声,悄悄在林泽身边坐了一会,可以闻到淡淡的药味,阿泽好像睡着了。

    这孩子的眉眼是多么像他娘啊,林信心想,晋阳若是知道了,一定会怪自己如何下了如此重手吧。

    七月流火,天气也渐渐的凉爽了起来。林信将林泽露在外边的手放进了被子,静静的看了一会。

    梆子声响,军营里该除灯了。

    一片漆黑之中,林泽戳了戳关震的背,小声道:“关大哥,你睡了吗?”

    “怎么了,阿泽。”

    “刚刚是爹爹来过了吗?”

    “是啊,阿泽你刚睡着了,将军在你旁边坐了一会。”

    其实林泽一直都没有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