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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三娘的故事

    在温三娘轻柔的声音里,今风拼凑出了这个不同凡常的女子。

    温三娘出身于书香世家,前朝灭亡之后,温家也渐渐零落,到温三娘这一代,温家只剩她爹带着她还有她哥哥。至于她为啥叫三娘,因为她上头还有个姐姐,只是她姐命不好,六七岁落水没了。所以这才又有了她。

    她长到七八岁的年纪,之前过的都可以说是幸福,有爹娘,有哥哥,一家人虽然清贫,但胜在家和美满。可惜这样的生活,对有些人来说是碍眼的,碍眼就要毁掉。

    有一天她爹带着她们兄妹出门游玩,等日落西山回到家中,看到的却是满屋残垣断壁,她娘就孤零零的躺在其中,衣衫凌乱,浑身是血。

    她爹当时就一口老血喷涌而出,年幼的她不知道怎么娘亲不过来抱自己了。哥哥将她按在怀里不让她看。头上好像下雨了。

    等她懵懂醒来,发现自己在爹爹的怀里,爹爹看起来老了很多,脸上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悲伤疲累。她不敢说话,由着驴车晃荡晃荡将他们带离了家乡。

    他们那几年走过很多地方,她在岁月里慢慢懂事,三个人之间默契的不再提起娘亲。就在她已经习惯了奔波的时候,变故却又不请自来。

    有一天,哥哥出门卖菜,再也没有回来,等她和爹爹找到他的时候,他只有一个头了,身子已经不知道被扔到哪里。边上看热闹的人说,怪哥哥命不好,他的菜摊挡了县令出巡的路。她觉得可笑,明明路那么宽,明明哥哥只是在路边上。

    爹爹的头发一夜全白了,看起来更老了。他沉默着葬了哥哥的头颅,连夜收拾东西带着她再次启程。

    几经周折,他们在十里城落脚,爹爹靠着做苦工,换来一天两顿的粥汤。来了十里城,爹爹开始不让她出门,她自己也知道,这张脸太招摇。

    于是她乖乖的,每天在家里等爹回家。

    可十天前,她等会来的是被打断了腿,奄奄一息的爹爹。爹从做工的地方挺着一口气,生生爬回家。因为他不回来,女儿肯定会出门寻找。

    爹说,是城里守卫做的,因为自己不肯“孝敬”他们。他让她别再管他,毁了脸自己求生活去吧。她刀子举起又放下,还是狠不下心,这张脸很像娘亲,她舍不得。

    家里没有存粮,更没有汤药。她咬着牙抹黑了脸,裹平了胸,趁着夜色上街几次偷来了一些汤水。

    她以为会有转机的,直到,她爹开始话都说不出来,草草处理的断腿处弥漫开死亡的气味。她等不了半夜了,匆匆遮掩便出了门。

    这一次,是她没有回得去了。

    故事讲到这里,今风惊觉自己竟然落泪了,对面的温三娘却还是开始一样的神情,仿佛讲的是别人。

    今风开口时发现自己的声音哑了,“那你爹在哪里?等天亮,我代你去看看”

    “城外乱民村,村尾那个最破的房子就是了。”温三娘的声音听不出来起伏,今风听在耳里,却觉得散开来的悲让这夜都凉了三分。

    她点了点头站起身,让温三娘跟自己来。两人一前一后上了二楼,今风把自己的房门打开,让温三娘先去休息。她的房间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桌。温三娘扫视一圈,回身对着倚在门框上的今风,微微福身。

    今风摆摆手“早点歇了”而后将门拉上,转身下楼。走到楼下的今风,却好像变了一个人,一双悠黑的瞳孔,似深不见底的井,一层层透着寒意。

    她抓过桌上未喝完的酒坛,仰头灌了几大口,想着刚刚温三娘的样子,她神情一凛,一把将空了的坛子砸在桌上,踏出了酒馆大门。

    乘着夜色,今风催动内力疾速运转。此时虽是半夜,但她视线并不受黑夜影响。周遭影像被她一一落在身后。就这样跑了好一会,她停了下来,入目是一所孤零零的茅草房,上面的土墙因为年久失修到处开裂,顶上的茅草也随着风动时不时掉下一把,内心思忖着应该就是这了。

    她收敛气息,脚步轻轻向着草房走去,忽有一阵风从她身边经过,使得她的脚步略微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常态继续往前。

    她拉开那扇摇摇欲坠的竹片门,吱呀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门一开,今风嘴里的苦涩又重了两分。温三娘的爹,死了。刚刚那若有似无的气味进了屋后浓烈许多。赶走盘旋的蚊蝇,今风目光沉沉看着塌上那个瘦弱的老汉,吐出一口浊气,喃喃道:“还是没赶上让他们见最后一面。”

    天光刚破晓,温三娘便起身了。昨夜她没有睡,想着她爹一个人等死,泪水便不受控制的将枕头湿透。出了房门,她在楼梯口辗转几番,还是抬手扣响今风的房门。

    里头先是一声哈欠,然后是刚睡醒带着慵懒的声音传来:“来了”

    房门从里边打开,今风只穿着里衣,眼睛里满盛着倦意,瞅了温三娘一眼,正要说话,张口却是一个哈欠。

    温三娘歉意的行了个礼,细声细气的说出来意:“恩人,对不住这么早吵醒你,但是我怕再晚点来不及了,您。。您能带我去看看我爹吗,我很担心他。”

    说罢她眼里又蓄起了泪光,又怕惹的今风嫌弃,连忙用衣袖沾去。然后定定的看着今风。

    今风这时候又打了两个哈欠,这才稍稍止住汹涌的睡意,拍了两下自己的脸,勉强听明白了温三娘的意思。

    “哦~你爹啊?我已经把他埋了”今风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她不甚在意的吸吸鼻子,继续说道:“我昨夜去你家看了,你爹已经走了,他去的还算安详,尸身不好带回,所以我把他埋在了你家屋后边的山坡上。”

    这一席话下去,温三娘本就绷着的心弦,彻底崩断,身子晃了晃,直直朝前倒下来。今风赶紧矮身接住,摇摇头叹出一口气,将她打横抱起。抱起才发觉怀中人轻的都快感觉不到了,整个人都一片灰白。将她放回床上,又盖好被子,她轻轻的祝愿这个柔弱但坚强的女子:“希望你能挺过这一关。”

    三天后。床上面色苍白的女子缓缓睁眼,目光从茫然渐渐被坚定替代。她动了动自己的手指,惊醒了趴在床边的今风。今风一揉眼睛,欣喜道:“醒了!”见她看着桌上水壶,今风忙拿起一旁准备好的水,喂温三娘喝下。

    喝了一杯水,她终于有力气开口:“谢谢恩人。”今风知道她谢什么,于是点点头相劝:“他肯定希望你能好好活着的。”

    “我知道,我会的”温三娘说话时,神情平静。

    修养了几天,温三娘的身体恢复的差不多,开始每日里帮着今风干一些轻省活,本想让她再歇歇,她却说,闲着就容易想很多,不如做点事。今风无奈,只好由她去。

    某日,温三娘见着今风酿酒,好奇的在一旁看了很久,见她感兴趣,今风便让她跟着自己上手试试。这一试,让温三娘好像重拾起了欢愉的感觉,她在酒房一呆就是一天。

    两人就这样过了七年。七年里温三娘酿造了很多酒,最有名最令人难忘的有三种,她给它们按春夏冬的季节命名,是为了和店里另一种酒搭配。那是今风的师父林天酿的,也是今风唯一会酿的酒:秋刀。虽然买秋刀的人很少,但温三娘每次都会笑着为来买酒的人推荐。

    后来的三四年,今风时常出门游历,她回来时会和温三娘讲述自己的见闻,温三娘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她觉得也很好。直到有一天今风出去之后没有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