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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复活

    夜色中的诉堂就像一座被高墙环抱在中央的四方迷宫,清冷的月光洒在那些流水、木桥、花圃之上,却像是为了让人看清刹海城的另一座地狱而已。

    从堂内走出来后,心仿佛是掉进了冰窟窿里的白音默对跟在身旁的齐三,面无表情地冷声道:“把那群东西揪出来,他们既然不想在天垂府好好做人,那就送他们去做世宗府的鬼。”

    “是,城主。”齐三应声到。

    一匹老马驮着一辆拉货的板车,板车上铺着一层干枯扎人的杂草,衣衫凌乱面色冷白的姜九鱼躺在上面,就像一堆不会抱怨的货物似的。

    走到大门口看到被如此送来的姜九鱼,白音默仿佛连抬腿跨过门槛的力气都没有。觉得头一下有些眩晕的他扶住门框,在齐三与鹪鹩卫们的注视下顿了片刻才缓缓抬起沉甸甸的脚跨出了诉堂的大门。胸口被什么东西堵得死死的他,长长地吸了口气后沿着台阶慢慢走下来,马夫牵着马,板车两旁各候着一个护卫。

    看着白音默走近后,两护卫恭敬地冲其颔首行礼。

    盯着躺在板车上蓬头垢面一动不动的姜九鱼,白音默咽下堵在喉咙里的气,突然冷笑了起来。

    齐三看了看白音默的样子,心间也很难受的他轻声道:“城主还是先回去休息,属下们会将小鱼姑娘好生安葬。”

    “安葬......安什么葬啊!她可是......”白音默说着摇晃了一下,差点两脚交绊摔倒。一旁的鹪鹩卫和齐三刚要搀扶他,只见他一把抓紧马车挥手道,“我没事,无需管我。”

    众人看着说罢,便缓缓屈身将姜九鱼从那扎人的枯草堆上抱起来,转身往回天垂府的路上走去的白音默。此时已是亥时,街道上安静异常,就连那些藏在桥洞里的老狗打鼾声,以及在后巷里捡食残汤剩饭的老鼠们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动静,都显得异常的刺耳。

    齐三冷冷地看了看世宗府的人,便带着身旁的鹪鹩卫跟在白音默身后走了去。

    “姜九鱼,你可是山神啊?连荒妖都未能将你拆干净,你怎就被我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族逼死了?”白音默低头看着躺在自己怀里,身上冰凉得就像是刚从寒冬里捞出来的姜九鱼想着,脸上慢慢露出了不知道是在嘲笑谁的冷笑。秋日的夜风掠过清冷的街道,停在其那张俊朗的脸颊上,从那笑着笑着却湿了的眼眶里,将眼泪一颗一颗地扒了出来。

    诉堂里,准备起身离开的月安博看着木案上的金簪和玉镯,眺目望向一言不发的林十三好奇地问:“林公子府中的侍女穿戴都这般华贵吗?我看这金簪和玉镯都是值钱的贵重之物,可不像寻常侍女能用的东西啊!”

    月安博的话吸引了纷纷起身准备离开的众人的目光,于是本该看完戏离开的家伙们又像狼闻到了血腥味似的躁动起来。

    “是啊,我之前就觉得奇怪,这寻常侍女怎会有这么好的东西。”

    人群里有人发声道,就在众人将目光投向林十三后,只见其缓缓眺目望向最先提问的月安博,又看了看将目光投向自己的众人。接着,只见他好似很费力地撑着沉重的身子慢慢站起来,“她并非我府中的侍女,而是秋水一潭里的阿玉姑娘。”

    这群人最先在意的可不是谁死了,所以之前都并未有人注意过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但此刻听林十三说罢,众人便纷纷议论起来。

    “原来是那勾栏院里的妖精啊!我说嘛,为何会感觉她那玉镯如此眼熟,原来正是我家那不成器的玩意前几日从府中的库房里盗走的那只,真是晦气了。”只见杜临南冷声说罢,一副要去收拾谁的模样,甩手便怒气冲冲地带着自己的护卫从堂中走了出去。

    “杜老都一把年纪了还是如此冲动,这些年轻气盛的公子们,哪个不在勾栏院里有一两个相好啊!”看到杜临南怒气冲冲地离开后,顾庸与站在自己身旁的秋三刀玩笑道。

    傻乎乎的秋三刀附和道:“就是,我看他是真想叫他家那公子日日吃斋了。”

    月安博望着林十三那一脸难受的模样,他缓缓侧目看向身旁的岳翎子低声道:“搞半天,原来是我们秋水一潭的人啊!”

    岳翎子望着说罢,又缓缓坐回,哦不,应该算是摔回椅子上的林十三,与说罢就准备离开的月安博轻声道:“那您还不去表演一下吗?”

    “表演,我不是表演完了吗?这苍莫可没人知晓那秋水一潭是我的地方。哦,不对,现在该说是我们的地方了。”往外走着的月安博说罢,回目瞥了眼林十三,与跟在自己身旁的岳翎子继续道:“我看都无需叫人来将尸首领回去,而且咱们说不定又能再赚一笔。”

    岳翎子看着说罢,冲自己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的月安博,她面无表情地泼了杯冷水,“可我听说那林府自林十三当家后,都是靠天垂府接济度日,他能拿出多少钱来?”

    月安博一副毫不担心的模样道:“他拿不出来,但天垂府可有的是钱。”

    “你与城主不是什么忘年之交吗?”岳翎子侧目瞥了眼月安博,冷冷地问。

    将手抱在腹前的月安博一脸清醒地笑了笑,“生意人,就得分清交情归交情,生意是生意。”

    岳翎子望着月安博轻笑了一下,随后将目光投往院中沿着木桥蜿蜒的流水上。

    马车并列停在高墙林立的巷子里,夜风像一个个只顾撒欢而撞得头破血流了,然后呼啸着从一堵堵高墙上方跑开的孩子。

    温蕴与胡缇夫人走到马车旁,在其上车前轻轻地握住其的手,“还请夫人替我与大主说一声,墨渊府诚心祝愿他夜夜都能睡得踏踏实实。”

    胡缇夫人握住温蕴递到自己手里的丝帕,轻轻地笑了笑道:“墨渊府的诚意,我一定会如实传达给我夫君的。”

    “那我就多谢夫人了,还请夫人慢走。”温蕴望着胡缇夫人含笑言。

    胡缇夫人冲温蕴轻轻笑了笑后,便在侍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目送马车离开后,温蕴回首看了看身后的仪柔问:“你怎么看?”

    仪柔望着温蕴轻声回复:“若依小姐所言,那这锅我们也只能背下了。”

    “是啊!不过我倒是很好奇,究竟是有多少人恨着这勾栏院里的贱人......而他们现在藏在暗处看着我们墨渊府帮着背了这口黑锅,他们又该笑成什么模样?”温蕴一脸不忿地说罢,在仪柔的搀扶下冷脸走上了马车。

    “此番你与你手下的人都干得不错,说吧,你们想要什么,都赏。”白城山对一脸谦卑的跟在自己身旁的影娘,满意地赞许说。

    影娘颔首恭顺地回复:“为老爷办事,是属下们的职责与荣幸,属下们不敢讨赏。”

    白城山停下脚步,那穿着锦缎鞋履的脚踩在假山旁的鹅卵石道上,他缓缓侧目盯着影娘轻轻地笑了笑,“石城的冷氏快完了,他们的药材生意就给你们来接手如何啊?”

    内心欢喜的影娘急忙跪下道:“谢老爷恩赏。”

    “起来吧!对我忠心有用的人,好处我一分都不会少给他们......”白城山面带和善的笑容说罢,脸上又慢慢阴沉下来,就连那一撮山羊胡都像有自己的情绪似的,“他自六岁开始便由我看护,可却从来不服管教。既然我送到他床榻上的人他统统都不要,那他就谁也别想要了。”

    “可是老爷,城主他已然过了二十五岁了,但属下看他身子......似乎好着呢!”起身的影娘望着白城山轻声道。

    “他们这脉一直都是二十五岁必亡的,不可能到他这里突然就变了,除非......”白城山思量着道。

    影娘看出白城山怀疑的心思,忙接话道:“除非他是野种,而非白氏血脉。”

    白城山眺目看向影娘,抬手摸着自己的胡子一下笑了起来,“将刹海城弄到我手里来,你们的泼天富贵就到了。”

    “是,老爷。”影娘说罢慢慢挺直了腰板,好似眼前已经堆满了数之不尽的财富。

    “府中已有侍女,属下这就去唤她们来替小鱼姑娘梳洗。”齐三望着谁也不要帮忙,自己一路将姜九鱼抱回天垂府的冕阁后,坐在地上低垂着头双手发抖的白音默轻声言。

    “让别人去唤她们来,你去把手再好生看一下后......”头发凌乱满头大汗,好似没有多少力气了的白音默停顿了一下,“去休息,一定要将手养好。”

    齐三虽不像清冥那般了解白音默,但其的脾性他多少还是知晓一些的,于是并未多言,颔首行礼后往屋外走了去。不一会儿,两个模样看着乖巧老实的侍女便端着清水以及更换的衣衫进到屋内。

    背靠床沿坐在地上双目湿红的白音默,缓缓抬首望向盯着自己愣了一下的侍女,随后又用手撑着地费劲地起身失魂落魄地走到窗下的卧榻前。他盯着卧榻,眼前又是姜九鱼躺在上面顶自己嘴的样子。

    “城主,奴婢们已经替姑娘梳洗干净了。”两侍女来到坐在卧榻上的白音默面前,温柔地道。

    “好,去休息吧!”低垂着头不愿叫旁人看见自己狼狈模样的白音默,轻声对侍女说。

    两侍女行礼后往外走去,听到关门声后白音默才抬起那双红得跟充血似的双目往床榻看去。接着,他缓缓起身,往床榻边走去俯视着躺在床榻上的姜九鱼。他慢慢坐到其身旁,用手摸着其冷冰冰的脸颊。

    姜九鱼的脸颊上和手臂上有细细的伤痕,看着不像是坠崖时被石壁划出来,倒像是被林间的藤蔓荆棘勾拉的。

    “看来他们是抓到你之后,直接便将你扔下山崖去了,竟还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这许久。姜九鱼,你怨我吧!是我害了你。”白音默摸着姜九鱼脸上的伤痕说罢,俯身在其唇上轻轻吻着满心后悔:我要了你,却不想承认。可现在,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想要你......而一直不敢承认。

    被花妖一下放到冕阁的后园里的姜九鱼用还不怎么适应的单眼视力,注视着站在窗户边的柜子里翻着什么东西的白音默。还有些晕乎乎的她觉得走前面太难绕了,于是便跨过窗台下的花圃,直接从窗户那里爬进屋内来到白音默身后。她看着手里拿着那支之前挑选的,缀有几串珠子步摇的木簪发呆的白音默,轻轻唤了声“公子”。

    听到姜九鱼唤自己,盯着手里木簪发呆的白音默仿佛一下活了过来,害怕只是自己的错觉的他缓缓地转身,当看到真是姜九鱼站在自己身后注视着自己时,他的眼眶一下湿润了。片刻后,他才能从被气压着的喉咙里,发出轻轻的声音问:“你……你没死吗?”

    似乎还未理清楚情况的姜九鱼,先看了看用那双水汪汪的明亮眸子盯着自己的白音默,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一圈后,抬首看向其一脸疑惑地问:“难道公子觉得我该死吗?”

    姜九鱼的话音刚落,确定对方真是那蠢山神无疑了的白音默一把将其抱住,眼泪从眼眶里夺路跑了出来。

    又闻到白音默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让姜九鱼一下想起自己被吓到时,他将自己一把揽入怀里的感觉。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有些快的姜九鱼,一脸紧张地问,“公子,齐三呢?他还好吧?”

    “他的手受了伤,此刻已经去休息了。”白音默将姜九鱼越抱越紧地低声道。

    “公子,你快勒死我了,能否让我喘口气啊!”听到齐三还活着,顿时便放心了的姜九鱼仰着头有些痛苦地问。

    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激动得失态了的白音默,忙松开被自己紧紧抱着的姜九鱼,慌乱地瞥了其一眼后,又侧目看向躺在床榻上的另一个姜九鱼满脸疑惑地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是花妖取我的血弄不来的泥偶。姜九鱼侧目看了看床榻上后,又看向回目诧异地盯着自己的白音默继续道,”花妖她好厉害的,而且一点也不坏。她不仅还了我右眼,还将我听说的能力从其他荒妖那里夺了回来,又渡给我三百年的修为护体,所以我便把自己的左眼送给她了。”

    “姜九鱼,原来你活着比我自己活着,更叫我欢喜。”白音默开心地望着姜九鱼刚想着,可又一下反应过来花妖给她渡修为的事,突然心头一慌不禁握紧了手里的木簪问:“他渡了修为给你,他是如何渡的啊?”

    “人族不懂修行渡为,我该如何形容给他听,才能叫他将其中的缘由听得明白呢?早知道那时候先生给我和九言讲渡修为这些东西的时候,我就不该嫌它无聊而神游太虚了。”突然感觉不想让白音默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的姜九鱼,在思量了片刻后有些脸红心虚地问:“公子为何问这个啊?”

    “她为何脸红了,莫非也是与那夜一样的吗?”白音默望着突然脸红了的姜九鱼,他更加用力地握紧了手里的木簪,“我不过就是有些好奇罢了,你若不愿说的话,不说便是了。”

    “奇怪,他为何让我越看越顺眼……越看越喜欢了?”姜九鱼望着给自己台阶下的白音默想着,脸一下更红了的笑了笑言,“公子别误会,不是我不想说,只是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说罢了。”

    “你的脸为何如此红,是与他在一起很欢喜吗?”白音默望着姜九鱼红得娇媚无比的脸,心里面见其活过来的激喜,一瞬间变成了一股憋在心里找不到地方发泄的气。他突然失控一把抓住其的手,咽了咽堵在喉咙里的气声音有些颤抖地问:“你如此欢喜与他在一起,是因为你讨厌与我在一起吗?”

    “他为何如此问,莫非是他知道了我之前很讨厌他事?难道我这几日又在睡着时胡言乱语了?”姜九鱼望着突然抓住自己的白音默想了想,随后慌张地解释道,“虽说我之前是很讨厌公子你,但我现在看你亦是稍微顺眼些了的。”

    听到姜九鱼说“稍微”两个字,白音默的心仿佛一下被塞进了一个冰窟窿里。他慢慢松开自己抓着其手臂的手,将手里的木簪递到其面前,表情不受控制的冷傲起来,“这个送给你,希望我日后能叫你看着更顺眼些。”

    “他生气了?谁叫你自己说稍微的嘛!笨啊!”姜九鱼看了看脸突然变得冷冰冰的白音默,又看向其递到自己面前的木簪,那可自己一眼便看上很喜欢的那支。但现在看着白音默被自己惹生气的样子,明明很想要的她却在纠结了一番后婉拒道,“多谢公子好意,但我不能随便收公子的礼。”

    白音默望着眼里满是想要,嘴里却拒绝的姜九鱼,他猛地将木簪塞到其手里了往后挪了挪身子站远些道:“果儿她不喜欢你选的这支,送回清斋又麻烦,所以便宜你了。”

    姜九鱼看了看白音默塞到自己手里的木簪,又望着退到离自己远些的地方去冷冷地看了自己一眼后,便将脸扭开的对方。不知是因为太过喜欢,还是因为这是白音默送给自己的缘故,姜九鱼竟冲其说了句“哦,那多谢公子了。”后,又像没事人一样,将手里的木簪拿起轻轻摇着上面的几串珠子步摇笑了起来。

    白音默偷偷侧目看向盯着被其摇得沙沙作响的珠子笑着的姜九鱼,眼里满是失落地提醒自己:白音默,你难受什么啊?她可是能活成千上万年的山神,你又怎能用自己的须臾光阴去奢求她呢?

    灯盏上的烛光在轻轻摇曳,仿佛是一个个在灌入屋内来的微风中起舞的小人儿。纱幔也轻轻飘动,仿佛是要与那些小人儿较劲一番。

    摇晃着木簪的姜九鱼看了看外面的夜空,又看向看到自己望向他后,急忙将盯着自己的目光挪开的白音默说:“公子,已经很晚了,你先休息吧!我回自己屋里去了。”

    白音默急忙一把拉住说着就要又打算翻窗回去的姜九鱼,望着其道:“你先别走,告诉我在林中时你与林府的侍女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见白音默一脸严肃的问自己,似乎一直在刻意回避什么问题的姜九鱼望着其,慢慢握紧手里的木簪。过了片刻后,才内疚不安地道:“我差点要杀了她,可我最后控制住了自己。”

    白音默望着满眼羞愧地看了看自己,然后将头缓缓低下的姜九鱼,他犹豫了一下才轻声道,“但那侍女还是被人杀害了。”

    白音默的话音刚落,姜九鱼手里的木簪便一下落到了地上,她猛地抬起头愧疚害怕地问:“是荒妖吗?”

    见姜九鱼话一出口眼泪便一下滚了出来,虽说心里面也还有怀疑的白音默忙解释道:“不是荒妖,是墨渊府的侍女。但世宗与白图寺的人却先将你视为疑凶,你从林中出来时我本让齐三送你回来,但白城山的人却在半路将你截了去。然后,他们又在不久前将你的尸体送到了诉堂外,说你因为不堪受辱从世宗府后面的葬仙崖跳了下去。所以,你现在对所有的人来说已经是个死人了。”

    姜九鱼抹了抹脸上的泪,双目湿红地望着急忙把事情全部告诉给自己的白音默,思绪慢慢回到了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