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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丹药

    “到了,到了,我的李大差使,李大祖宗,您老人家初一要,谁敢拖到初二。”

    李近仙哼了一声,盯着里屋过道上的脏门帘。

    只见一个黝黑的中年汉子,在里面钻出来,他的麻子脸也不知多久没洗,油乎乎的,在油灯映衬下,像包了浆的核桃。

    在他身后还跟出来一个十来岁的小孩,瘦瘦的,淌着鼻涕,趴在门框上,露出脑袋,瞪着李近仙。

    “这谁?”

    “我侄儿,小二蛋子,乡下地少今年又闹了灾,家里没啥吃的,来这给我打个下手。”

    听着有人问自己来历,小孩眼神警戒起来。

    刘大啪一巴掌拍到刘二蛋子脑袋上,“瞪乎谁呢。”又转头对李近仙说道,“乡下娃,没见过啥世面。”

    “赶紧的吧,我要的货呢?”

    “早就到了。”

    刘大嘴上说着,身子却不动地方。

    李近仙见状一屁股坐下,掏出怀中装银子的布袋子,“当啷”扔到桌上,没好气说道,“看见没?少不了你的。”

    “哎。”

    刘大看着鼓起来的钱袋子,这才点头哈腰,笑呲呲地进里屋去。

    趁此机会,李近仙环顾四周,打量起屋子里。

    这是一间小土房子,里外两个屋,外面屋子摆着一个柜台,一张桌子,其余的全是柏木货架子,上面什么都有,左侧摆着狐狸皮,狼皮,狗皮,鹿角,牛角,还有成梱草药。

    右侧是各式各样的瓷瓶,还有铜罐,瓦坛,矮缸等不同的器具,有的泡着东西,有的则空着。

    没上货架子的,在地上各样散放堆着的全是旧东西,杂七杂八,有装经文的锦函,成摞的黄纸,缺口的香炉等等,总之数不胜数,这屋子除了桌子这一圈,几乎就没有下脚的地方。

    一股霉味混和了腥味与草药味充斥着屋子,李近仙揉了揉鼻子,他虽然来过好几次了,但还是适应不了这种浓郁复杂的味道。

    小二蛋子怯生生靠过来,手里提溜着一个泛黄褪色的竹筒,眼睛打量李近仙几眼,张口问道。

    “俺叔说,你能感应到第四层。”

    李近仙瞅了一眼二蛋子手里的竹筒,这是修行人士用来测量神识的“竹锁手”,由可隔绝神识的密山竹特制而成。

    它外面是一个大竹筒,里面套着一个较小的,较小的里面再套着另一个更小的,一层套着一层,一共有九层。

    通常,一劫道行的神识能越过外面最大的竹筒,而道行每进一劫,神识便水涨船高也进一层,待道行升至九劫,神识便可以越过九层竹筒。

    “俺不信,除非你当俺面亲自试试。”

    “你这个小屁孩知道个屁。”

    “这你都不敢?”二蛋子吸了吸鼻涕,“那你是撒谎了?俺就说咋会有这么稀奇的事呢。”

    这种小孩子间的激将法,大人只听前半句就能听出来,可奇怪的是李近仙却“轻易”中了圈套。

    他先是用好奇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小二蛋子,随后才说道。

    “我看你是井里的小蛤蟆不知天有多大,这样,咱俩打个赌,要是能过,你让我弹个脑瓜崩,过不了我给你三个铜大子儿,行不?”

    一听赢了有钱,输了就一个脑瓜崩,二蛋子眼睛都亮了一截,迅速在挨着李近仙坐下来,生怕他会反悔一样。

    而李近仙嘴角微不可擦地笑了一笑。

    二蛋子捧起竹锁手,解开底部的机关,掏出里面的机簧,摇动中轴,“咔咔咔”几声脆响后,竹锁手变换了每层的顺序,重新锁住竹筒上的字,然后他才把竹锁手摆在桌子上。

    “好了。”

    李近仙闭上眼睛,意念集中,轻轻散开神识向桌上的竹锁手探查过去。几个呼吸后,他说出了答案。

    “亨。”

    二蛋子半信半疑,重新扯出机簧,揭开层层套筒,果然,红刻线方向上,第四层是一个“亨”字。

    他没读过书,不认识字,但竹筒上“元亨利贞”四个面,他却早早就能辨认了。

    “哈哈,咋样?你个小屁崽子这回信了?”

    二蛋子愣住了,过半天才缓过来,抿抿嘴唇,再看向李近仙眼神中多了几分敬畏。

    李近仙顺手抄起身后地上一个磨花了的旧海碗,中指与拇指相扣,放在嘴边哈了两口热气,只听“乒”的一声脆响,碗口上被他弹去一截,露出一个鸡蛋大小的豁口。

    二蛋子看着李近仙垂目撇嘴,煞有其事地拨弄着刚刚弹碎海碗的中指,小脸刷的一下白了下去。

    像是终于准备好了,李近仙站起来,一只脚踩在凳子上,格外郑重地说。

    “来吧,弹左边还是右边,嗯……前面好像也行。”

    “哇……”

    二蛋子吓哭了。

    “咋了,屁大个功夫,咋就嚎上了?”

    刘大听着动静,在里屋急急忙忙跑出来,手里还抱着个贴着符纸的黑瓷瓶。

    二蛋子手指着李近仙,嘴上哇啦着,一句也没说情楚。

    刘大看着桌上揭开的竹锁手,明白这小子肯定是不信邪,被李近仙捉弄了。

    “别叫唤了,这是咱们店的活菩萨,是你能闹的吗?”

    刘大训斥完,转头笑呵呵拍起马屁,“也算是让小混蛋开开眼。”

    “行了,少说没味的,货呢?”

    “哎。”刘大将黑瓷瓶摆到桌上,手却按着不挪开,“我的李大人啊,可就有一件事,咱得提前说明白。”

    “怎么?”

    “六十两,是上一瓶的价了,这回是八十了。”

    “什么玩意?你蒙老子呢吧?”李近仙瞪着刘大,“八十两,你咋不去抢?”

    刘大被李近仙这一嗓子吓得矮了一头,叫苦求饶。

    “我可不敢,从上家拿就是八十,路费其他的都没算,不信你去上京打听,就这,还是撞了很大运气才带出来一瓶,药王寺这个批药一共才炼制了三十多瓶。”

    李近仙怔怔盯着桌上的小瓷瓶,缓缓瘫坐在凳子上。

    令安二十三年的大唐,一张酱肉烧饼不过两文,一尺布不过三十文,乡下人家种地,十亩地一年收成也才三贯左右,八十两,可能要乡下人积攒一辈子才行。

    “五个月不到翻了翻,这群王八犊子,真是吃人都不吐骨头渣子。”

    “甭管六十还是八十,有价就还好说,再这么下去,就怕下一批,肯出银子都买不到。”

    李近仙长吐一口气,揉揉额头,“你数数袋子里的,我看看还差多少”

    刘大打开桌上装银两的袋子,二蛋子递上一个小铜称,刘大仔细称了银子,又清点了铜钱,然后抬起头,“合在一起,七十八两。”

    “上次还欠你多少?”

    “十一两。”

    “那就是十三两,我这没有了,能不能再欠一个月?他娘的,我还以为这回总该有剩余了。”

    “能,怎么不能,”

    刘大眼珠子一转,“哎,对了,要不把你的那道镇妖符卖我,合你三十两,怎么样?”

    “你想什么呢?这是上头批下来的,每一张都已经记录在册了。用几张,什么时候用的,在哪,用在什么妖怪身上,回去都是要登记的。我这也给老爷收了一年多银子,老爷见我没出岔子,才批给我一道,不到性命危急时刻,都不能轻易使用,咱们全北贡城也就二十来道镇妖符,卖给你一张,老爷不把我吃了?”

    “我就一说一笑,嘿嘿,我知道这东西管得严着呢。”

    刘大讪讪笑了一笑,转而严肃说道,“银子的事好说,但我看你吃这个药是越来越勤了,上上瓶还吃了三个多月,到上一瓶就连两个月都不到,这么下去,我看这瓶能撑过一个月都不错,可你头一次买这个药,一瓶可是用了大半年。”

    李近仙看了一眼刘大,没有说话。

    “药效越来越弱,会不会是药王寺开始掺假了?”

    李近仙摇了摇头,盯着桌上的黑瓷瓶,脑海中回忆如万千波涛涌上,刹那之间,思绪不禁回到了三年前。

    那时他还是十八岁的愣小伙子,因为贪功冒进,致使渡劫失败,内丹破碎。

    后又求人不成,赌气强行聚合碎裂的内丹,造成了更严重的反噬,最终虽捡回来条命,却也内丹尽毁,并且留下了一个极为可怕的后遗症。

    他必须吸纳大量灵气来填补反噬的丹田灵海,但没有内丹,又聚留不住灵力,这种境况就好比往一个破了洞的水缸中灌水一样。

    刚开始时候,他汲取天地间的灵气在体内转化为灵力,还能维持几个月才慢慢散尽,后来是两三个月,再到一个月,再到现在的十几天。

    直到将来有一日,他连一个时辰也撑不住,那时就是窟窿已与水缸一样大,丹田灵海在名义上就算彻底干涸了。

    到那时候,他再也存不下任何一丝的灵气,该走向了“风干”的那一步。

    但在走到最后一步之前,在这个反复向丹田“灌水”的过程中,每一次重新汲取灵气,都会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哪怕一丁点灵气都会令他痛到昏厥,更别提在体内转化灵力,纳入丹田气海了。

    而且,经过痛楚灼烧的经脉与四肢,会变得僵硬,红肿,如同烧红的赤炭一样。

    为了止住这种渗入骨髓与脑浆的疼痛,那时的他想了无数法子,后经一位上京来此贩药材的药商推荐,知道了上京药王寺有一种专门遏制劫伤疼痛的丹药,也就是现在眼前桌上用符咒封着口的黑瓷瓶。

    “再来三上丹”

    他们为这个小小的丸药取了个寓意特别的名字,不过李近仙却不太在意这些表面上的东西,他更在意药丸的成效,伤痛的折磨让他筋疲力尽,只要能止痛,就是叫再来狗屎丹、再来马尿丹,他也一样会毫不犹豫吞下。

    当然,这种罕见的病伤,除了寻常人难以承受的痛楚,还有另一个罕见的症状,那就是近乎疯狂增长的神识,李近仙现在仅有一劫四重天的功力,却有着将近四劫大圆满的神识。

    甚至在刚刚与二蛋子打赌的过程中,他竟然感觉到自己的神识隐隐约约触碰到了竹筒后的第五层。

    这要换成正常人,不说被各大宗门争抢,最起码也得是全族人集体烧香叩拜先祖,感谢祖上积德有功,在这一辈儿上出了个此等不世天才。

    但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疯狂的神识增长,代价则是接近崩溃的灵力维持。

    ……

    一旁,刘大见李近仙只顾出神,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他知道面眼前这个年轻人不会轻易放弃。

    混迹市井多年,察言观色大半辈子,单单凭少年那双锐利的眼睛,刘大就知道这人可不比衙门里那群怂包和酒囊饭袋。

    虽然平日里吆五喝六、吊儿郎当样子像个地痞流氓,但他知道这是他故意装成这样,不然客客气气的怎么能在收月银时趁机捞点油水呢?毕竟丹药钱可是一笔不小负担,自己这个破铺子全算到一起,恐怕也不及面前这个小小黑瓶贵。

    而现在,这个年轻人却在失神时,无意间露出他原本的样子,尤其是在思索到什么时候,那双眼睛里精光乍起,似快刀一闪而过,连桌上昏黄的油灯在那一瞬都暗了几分,这种无形的锋芒也让刘大不敢插嘴多语。

    良久良久,像是想通什么,李近仙终于开了口,“稍等,我去取个东西。”

    说完便起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