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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灯火

    北贡城夜幕低垂,万家灯火把这老城中鳞次栉比的街道逐一点亮,夜风跃过巍峨绵延的贡山俯身吹来,一时间满城灯火应风而起,摇曳闪烁之际,恍如九天星河倒悬大地之上。

    一只苍老的手,轻轻挡在油灯前,摇摆不定的火苗安静下来。

    “这都什么时辰了,这个李近仙越来越不像话了,我看他就是蹬鼻子上脸,仗着老爷可怜他,就忘了规矩。”身着翠微长衣,头戴文士巾的年轻人关上了窗子,白净面上满是愠怒。

    苍老的手,拨了一下算盘,缓声劝道,“算了,文生,这不也才掌灯不一会嘛,咱们再等等。”

    “老华叔,你就是脾气太好,这要是我,非得让他清楚清楚规矩。”

    “都是为老爷办事,闹得太僵啊……不好,同在一个屋檐下,还是以和为贵,而且这衙门口水深,谁都不是吃素的。”

    “哼。”文生一屁股坐下,“要不是老爷赏他口饭吃,就他那一劫多的道行,能进咱们这个门?真想不明白,就他那一天吊儿郎当的样,老爷凭什么要高看他一眼。”

    “文生!”

    老华叔语气加重了几分,他觉得这个年轻人嘴上有点过界了。

    “老爷用什么人岂是咱们能管的?别忘了咱们的身份,有些时候啊,指甲盖别伸得太长,你这小年轻的才哪里到哪里?”

    “知道了。”

    文生见老华叔话音不对,不再多嘴,但他的性子怎肯受人训斥,灯光下,狭长的眼睛里闪闪烁烁,阴晴不定。

    老华叔似乎察觉到他的不快,即刻语气又缓了下来。

    “我在这干了半辈子了,见过太多像你这般年纪的,最后因管不住嘴,弄得难堪收场,华叔这么说也是为你好。”

    文生绷着脸,不说话。

    老华叔见他还不服,只好叹了口气,换个口吻。

    “这个李近仙啊,你也别小瞧了他,当初整个衙门里那也是个数一数二的苗子,只怪性子太急,刚十八就要奔着四劫使劲,结果渡劫失败,内丹破碎,最后勉勉强强捡回半条命来。”

    “不过这也不怪他,十六岁不到就是三劫道行,搁在咱北贡城也是百年难得一见啊,咱们这个衙门口一大半人花一辈子也才修炼到这,换成谁谁能不意气风发呢?”

    老华叔眼中闪过一抹黯淡,“他就是太顺了,才会有后面这一遭,唉,天意,都是天意,要是不出这个岔子,估摸着,现在早就不在咱们这个小县城里了,最次也能混个兵曹参军或是校尉什么的。”

    文生眼中满是吃惊,不敢相信老华叔说的话。

    老华叔挪动身子来到窗边,“后来,他又是寻医又是访师的,费了好些力气,也没有门路,他气不过,干脆就谁也不找,回来关起门自己强行修炼,可一个已经破碎的内丹还能修成什么,结果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半条命,差点又全折腾进去。

    “唉,这第二次在床上躺了小半年,等再起来就像变个人一样,整天窝在旮旯里也不说话,头也不梳脸也不洗,就是低头干瞪着脚尖发愣。”

    老华叔双眼微阖,“我估摸呀,这小半年里他是咬碎了牙,才让自己认下这个命,不然凭他那性子,哪怕还有一丝余地他也不能低头,这是临到最后就剩下一口气不能再折腾了,他也不得不死心了。”

    文生干咽了口唾沫,伸手揪了揪脖子,他觉得自己喉咙有些不舒服,像是卡住了什么。

    “后来老爷觉得实在可惜,不忍他就这么邋遢下去,就带他来咱们这个院,也算是能让他混口饭吃。他跟着院里其他人跑了一年多的腿,才算走出来,再后来,渐渐熟悉这套活计,才变得油嘴滑舌吊儿郎当起来……”

    “这也许对于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最起码能活着,也不用再为了某些事犯愁,只不过是换个活法罢了。其实当个小老百姓有什么不好呢?吃饱喝足,等老死了找个坟头一埋,没必要去够那些够不到的东西。”

    老华叔言语间,既有惋惜又有无奈,文生听得似懂非懂,不置可否。

    见文生渐渐老实下来,老华叔语重心长地劝道:“所以我才说这衙门口水深,让你少说多看。”

    “叮叮当,叮叮当”

    一阵铜铃声在院外响起,打断了二人对话。

    “回来了。”老华叔看向门口,又瞅瞅窗外天色,“嗯,才天黑半个时辰,还行。”

    不一会,急促的脚步声便在门外响起,紧接着,李近仙撩开门帘,探进身来。

    “对不住了,华叔,道上出点事耽误了,让您久等,真是过意不去。”

    “不妨事,谁还没点事来着。”

    老华叔一语带过,把油灯移过来,清点了李近仙递上的银两,待称好后,交给文生锁进柜子,他又执笔在册子上记下。

    李近仙看着油灯下老华叔佝偻着的背影,一丝不苟的模样,不禁感叹,虽说老华叔年纪大了,但是有个这样的老人在,这里就好像有个定海神针一样。

    闻着油灯里松油味混合着墨香,听着鼠毫在纸册上刷刷摩擦的声音,李近仙紧绷的身体在这一刻总算是松弛下来,刚刚在白云庙里,他几次都差点绷不住,不过好在最后硬撑了下来,幸亏他赌对了,这个鹿妖是个软蛋,不敢跟他翻脸,不然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老爷没说什么吧。”

    “没有,老爷今儿就没有来。上面来人了,老爷忙着招待呢!”老华叔头也不抬回道。

    “刺史府来人了?”

    文生忽然眼睛一亮,在旁边插话说,“不是,不过比刺史府的人还要重要,是上京来的一位主事,再过几日上京有位府卿大人顺路要过来,这位主事提前来筹备相关事宜。”。

    “哦,那确实够重要。”李近仙瞅了一眼面色有些不对劲的文生,随意附和了一句。

    这种接待上头大人物的事情,不是他能参与的,县衙里自有各等公差人员安排,所以他也是一听一过,当个稀奇事听听。

    老华叔整理完册子,停下笔来,又与李近仙闲聊几句。

    此时天色已晚,见正事办完,三人便收拾东西,各自回家。

    ……

    李近仙分别老华叔与文生之后,走在街上,忍不住心里纳闷,北贡这种偏远小城,怎么还会有上京的三品府卿亲自来,这可是头一回,是出了什么大事吗?还是有什么重要的公差?

    想了半天,他也猜不透,不过这也轮不到他这个小跑腿的操心,府卿大人是老爷的事,与他无关,而他自己还有自己的事要办。

    摸了摸包中讹来的银子,李近仙牵着毛驴,脚下步伐更加快起来。

    转过七八条街,来到城西,此刻周围也不再是气派的高楼庭院,全是一排排低趴的土房子,街上也没有像样的门市,都是一溜的单开门,门前四处堆着瘪箩筐、废木料,腐烂的菜叶瓜果与马粪牛屎左一堆右一堆,臭气熏天。

    放眼望去,整条街也就两三家还点着微弱的灯火,其余的不是上了锁,就是上了板子,这里与刚刚城中热闹非凡相比,有的不只是冷清,更多的是破旧和脏乱。

    李近仙拐进街尾的一条胡同中,前后张望一圈见无人注意自己,便闪身弯腰钻进了一间铺子。

    昏暗光线下,他对着铺子里柜台后喊着。

    “刘大,东西到没,要是没有,今个你这个破窝就等着点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