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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下山去也(一)

    “师伯,觉得如何?”秦峰坐在地上,虽被拘束,身体觉得难受,自身的金光咒更是被师伯的金光给封印,外丹沉寂,一声不响,恍惚之间像是回到自己刚刚来到龙虎山的时候,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在心中徘徊不去,撩人心弦,一时竟然无法沉下心来,只能默念金光咒,收束想法,坚定内心。

    他吐出一口浊气,将种种繁杂念头排开,又提气轻身,双目紧闭回到意识之中,一片漆黑,看不见色相,故不被色相所迷惑,梳理体内气血,总算是平心静气。于是用眼角余光抬头去看师伯到底如何决断,望见一片厚重透明的金光之中,师伯恍若神人看似威风堂堂,凛然霸道,却又亲切和蔼,眼中含笑,心情似乎不错。又想到师伯的性子,一人之下的老人,大都是真刀真枪地直来直往,应该大概不会给他下套,做出笑面杀人降低他防范的伎俩。

    于是舍得脸皮凑近去问,希望能得到几声夸赞好语,立马解了这束缚。

    又或是得到天下第一人的夸赞本身就让人觉得快乐,某种像是集邮之人收集到邮票的乐趣。

    小道士也有一丝虚荣之心。

    他这样的无名小卒能得到天下第一人的夸赞好比一个本科生的文章在诺贝尔得主那里金口一开,说出“嗯,不错”,不管是不是真的说的是文章,还是因为会议无聊突然想起自己晚上吃的饭菜不错,或是其他不错,都是一个“不错”,含金量一下子从半点真金不含的愚人金变成了24K纯金。

    自己为后辈,长辈能称赞自己,是对修行的激励,心中升起的欣喜雀跃,也是自然之道,不觉有任何羞耻。

    可是秦峰此时又想到,在过去三年里,为何自己要一直隐藏,是因为不想和同辈师兄弟动手,伤了和气?

    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行事似乎矛盾,回想当时,竟然无法找到那个时候的心情,找不到当时为何要隐藏的理由。

    “还没看到你守御之道如何,就看了攻击,你杀伐之术狠辣了,连自身性命都要搭进去。”说到这里,老天师摇了摇头,表情古怪,难得严厉教训弟子,可落到话语之间又是温情真是不好狠下心来,“你啊,这次是要吓死我这把老骨头。搞得场面如此之大,平日里看你也不是认真的性子,这次怎么拿出杀手锏?”

    言语中有轻微责怪的意思,至于吓死天师,则全是随口之话,做不得真。

    以老天师的功力,就算把一百个秦峰同时出手,他也能不慌不忙。

    如此说法,只是寻常的自谦之语,老天师从未自认为天下第一。

    老天师神威如狱,渊渟岳峙,有天下第一人的气度。此时他一脸慈祥,心情颇好,看来自己表现不错。

    此时已经是差不多正午左右,赤日炎炎下,人心动摇。

    秦峰心底有了底气,似乎师伯对自己的攻杀一道的术法比较满意,算是九九八十一难过了一半,下面的考核估计是试着金光咒的强度,他有外丹相助,则不出意料,可以通过。

    “师伯明鉴。我想要验证一二我的全力施展如何,当代绝顶的实力又与我到底有多遥远。另外,刚才只是看着吓人,我拼尽全力也不过电解一立方大小的空气,凝聚成的剑气耗尽心神,只是短暂维持,还算在掌控之内。但是放心,我有分寸的,绝对不会造成事故。也就是对付的是您,我才用这不要命的危险手段。”秦峰嘿嘿一笑气松懈玩笑,在师伯面前显得腼腆,完全不是那个挥舞雷霆气势恍若天人下凡的道人。

    “换作是其他人,和人比斗,只要不是生死之战的危急时刻,那等争分夺秒之际,脑袋一热,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我都会与人为善,逢人礼让三分,我可惜命哩。”

    惜命!我看不见得,你小事忍让,遇到坚持所在,却是尽显桀骜。

    外丹之术已经炉火纯青,只是你的性子到底如何,是真的偶然弄出这一套凶险十足的攻杀之术,还是心里有暗藏的杀气呢?

    术法由人,这样的法术是因为我没有教你雷法的不满还是...

    突然间想起看过的电视剧里,弟子之间最怕师傅的厚此薄彼,闹得心生怨恨,不顾同门之情。知人知面不知心,表面兄弟的事,也不在少数。

    当年怀义不就是在众师兄弟中隐藏,无论是藏拙还是藏富,都是抱着何等的心思,终究是不把师兄弟当作值得信赖,毫无保留的亲人。

    他又想到,就算是至亲之间尚且还要留有余地,难道一定要弟子一举一动都在师长眼里吗?

    秦峰此次展现的法术已经证明了他必要时可以毫无保留,信赖天师府一众人等。

    你这法术...老天师刚才未尝没有亲身经历法术的威力,用道教的术语来说,就是阴阳倒乱,周天逆行。

    电流渗入体内,直接攻击人体系统运作。

    老天师就算没有看过生物教科书,也知道人体是个多么精密的东西。秦峰的电术则是强硬地破坏这个精密的系统,且不像五雷正法一般容易控制。一道电流落在寻常人身上,心率大幅度变化,心脏骤停;就是一般的修炼之人,也要引发许多神经错乱的病症。要说是阳五雷,太过阴毒,要知道牵扯到人家神志的手段。

    例如三尸涂君房本身三魔派正统传人,失去斩三尸之法成了如今的邪道,可悲可叹。又例如全性四张狂,虽然不是很清楚,不动手杀人,却折磨人心性,无一不是让人鄙夷痛恨。皆因为人的心智虽然变化莫测,时刻受到外界影响,可若是落到他人手里任意操控,完全成了工具一般,比杀人害命更加恶毒。

    即使是削骨榨髓的阴五雷也没有如此凶残。

    你的电光法术是可以让像我这个年纪的老人得老年痴呆,中年人半身残疾,青年小伙全身瘫痪的招病之术啊。

    你又是否能控制此法,不染上祸端呢?

    老天师目光深邃,紧紧地盯着秦峰。过往的记忆顿时浮现,又和现在这个呆在地上纯良少年结合在一起,心中立马出现一个性格独立的形象。

    他一时之间无法决断,偏过头去,没让秦峰察觉他的神情变化,犹豫之中,总是无法下定决心,既觉得这弟子手段走上邪路,要好好整顿一番,随即又想到,这孩子在龙虎山上呆了三年,他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更是晋中的亲传弟子,要是杀了他,该多伤心啊。

    上山之前的事,老天师也有所耳闻。身世凄凉,让人感慨。

    垂髫年华,父亲杀人远逃,母亲一月改嫁,独自长大成人。生长那等环境,举目无依,天性刚强不屈。自幼不爱与人交往,也不喜人多热闹的地方,性情孤僻古怪。这样的人本不应该入天师府。天师府收人却是不看弟子资质,只看心性,皆因为道门功夫都是修身养性,进境缓慢,需要一颗耐得住性子的心,可又不能视万物如草芥,只讲修炼,不顾亲朋同门。天师府收人大概是收性子开朗活泼之人,也有例如灵玉这般从小在山上长大,天生为了求道而生的冷僻个性,作为亲传弟子。

    灵玉虽然外表冷淡,可心里......用现在的话说,就是“闷骚”,可你呢?

    看似潇洒不羁,实则......用此等手段,若是把你放下了山,与人动手,只怕过不了几天就要被人骂作心狠手辣之辈,要我这个老头子下山除魔。

    “小峰子,小疯子,你师兄弟都喊你小疯子,果然是只有叫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老天师抚胸捋须轻叹有不尽的苦恼,感叹自己门下的弟子五花八门,性格都是各不一样。

    晋中也是个不省心的,把弟子教成这样!

    回去要好好骂一顿!

    老天师对于弟子的修为倒是不很在意,可是做事做人,却是重中之重。凭着一身力气在人间欺行霸市,胡作非为,那不叫道士,只能叫莽夫恶人。

    审骄戒躁,清静淡泊秉持温良俭让;广结同道,安身立命不可恃强凌弱。

    当年师傅教导他的,现在他自己很有感触。

    天师府也有落魄之时,万事万物,阴晴圆缺,运势变化才是自然之理。

    想要一直长盛不衰,是万万不可能的,智慧之人往往能留下一线生机,前一百年,这片大地历经劫难,天师府与之一起历劫,一代弟子几乎无人生还;唯有晋中,怀义与自己,天师府传承几近凋零,师傅也未曾后悔将弟子几乎全部派出赴国难;若是执念于门派的长存鼎盛,最后反而落了下成,背道而驰,最后求而不得。

    新一代的弟子能否明白这个道理才是他最关心的。

    这绝顶的地位好也不好,自从他成就这名声,异人界可谓是谣言四起,几度压制才不让这名声传遍天下。最怕的是这名声助长门人弟子的骄狂之气,千万不能认为我是某某人的弟子就应该很厉害,就应该不惜一切手段维护天师府百年声誉等等。如今确实有一点苗头,比如张灵玉,就觉得自己因为是天师弟子,用现在时髦的话说,有了偶像包袱。

    修道之人,对于俗名不可追逐,需要有防身的手段,却不可有随意杀人的想法。这小子对俗名不看重,却身怀凶器,是不是藏着别的心思,我要考察一下。

    今日主动施展这电光法术,你是存了让我决断的意思吗?

    老天师现在宛如持剑在手,握住的却是弟子生命。弟子明明待之以诚,自己是不是应该相信他没有杀性,能够掌控自身。在我面前显露电光法术,也是不想有丝毫隐满师长。

    早上将近十点左右的太阳,正晒在二人背上,但二人都不觉炎热,各自心事重重,忧心忡忡。

    可,有些心思,是你自己都不知道的。

    人又能真的看清你自己吗?

    老天师袖袍落下,约束没有解除,反而牢固了几分。

    “你就不想在你同辈之中大显身手,一鸣惊人?总是落后于他人难道不觉得失落,心生怨怼?”老天师轻声说道,只是眼神中都是戏谑之色,看似是慈祥师长对后辈弟子的心理健康细心观察,可手上雷法暗地里凝聚。

    宁愿你折在天师府上,也要让你看清自己的本性,是猴头还是行者?

    秦峰眼中的天师似乎一下子高大起来。宛如撑天支柱,他头颅胸腹都在九天之上,说话的声音从遥远地方传来,带着苍茫的号角声,迷茫朦胧的幻影,又是仿佛在耳边拷问内心的一遍遍重复,遮住太阳天空,威严高大,浩渺无极,磅礴的气势席卷天地,吞吐宇宙。有诸多正神在一旁默然耸立,手执各种武器,不敢高语。

    宽大手掌从上落下,云气席卷,将他握住。

    那双眼睛从天上射出闪亮的雷电,落在心头,耀眼夺目,炽热暴烈,四肢百骸融成一片焦炭,内里肝胆碎裂。他似乎看到了高山向他倾倒,自己在下方,被束缚住,浑身不得动弹,找不出一丝精力说谎,只是勉强应付着他的威慑,就让人感到心神俱疲。

    “我问你,如实作答。”老天师轻声说道,却如同落下雷霆,让人胆战心惊,不敢有半点隐瞒。

    “你为什么来到天师府?”

    “我很喜欢天师府的氛围,这样的地方没有比较,至少让我觉得轻松和自由。

    推动人去发展的最大因素我认为是自由的精神。

    精神的自由比什么都重要。其他地方,被名利比较所绑架,只会疲于奔命在自己不擅长的赛道上。正因为自由,传统的金光咒练法我不是很擅长,我选择入了藏书阁,找到了过往天师府门人的修炼记录手札,思索金光咒是否有更适合我的练法。

    手札上面大多写着一些琐事,有的是记录了某年月某弟子下山娶妻生子。让我印象深刻的是,记录手札的人字里行间心怀羡慕。

    读前辈留下的笔记手札,可以窥见上一代弟子的生活,或者更早之前的天师府弟子们的修行,以及书写手札之人当时所处时代里异人界的氛围。就我所见,现在的金光咒。”秦峰手指点燃一缕缥缈无定,随风荡漾的金光,只有约莫二指的高度,其中竟然藏着似真似幻又仿佛云雾缭绕的剑意。

    守住灵台清明,点燃心头光亮——金光咒。

    突然出现一道金色的剑光,清净淡泊,又宁折不屈。

    恍惚之间,仿佛真的有一把薄如蝉翼又修长锐利的长剑握在手中。最简单的起手式,双腿并拢,举剑,持剑柄于胸前,可刺可砍。秦峰用手指金光代替,将这起手式演练得像模像样。

    此时一股锐气竟然直冲天地,好似斗牛之光,云霄碎裂,星辰倒转。

    这柄剑锋竟然劈开了老天师的气势。

    “哦?”轻轻一个字,剑锋碎裂,秦峰感觉身上无一处不痛,看来,修为差距还是太大。

    “是基础。金光是打开另一个丰富世界的钥匙,我们掌握了金光,就等于掌握了延伸术法的可能。从过去到现在,天师府一直在革新,金光咒入门的难度越来越小,宋代之时的金光咒要像符箓一样修身洗浴,在特定时间吸收某种自然的能量才能修行。与之相比,过去的人能够修炼现在的金光咒,大概想幸福地哭出来。

    他人学习进阶的符箓和雷法,我却是在入门的典籍之中。

    您以为我会有心生不满之类的,其实大可不必,我此间的学问已经足够我一生去探寻了。”

    “由金光延伸到外丹,由外丹又掌握了创造电流的法术,是吗?”老天师手中雷电亮起,颜色纯白,似有千钧之力,纯阳之气,让一旁的秦峰觉得自己用出再多的手段,自己所创造的雷术不过是雷法的东施效颦。

    “兴趣爱好而已,修炼的人,为什么不能广泛涉猎呢?”隐隐间有和天师对抗的意思在其中。

    天师,德高望重,也是权力所在,若是一道莫名旨意罢黜秦峰,那秦峰也是百口莫辩,尽管他觉得自己做得不算错,可对于现在的功夫都没有透彻,就去另寻他法,总是有些僭越了。

    “我的根本都在金光咒。这些都是我开发的杀伐之术,于典籍中都有记录,平时也有一些手札笔记,记录演练开发修正的过程。”秦峰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话。

    这句话中意思是在说,杀伐之术也是由他博览山上群书所得,既然没有禁止,那又何谈违规?既然没有违规,又何必在此苦苦相逼。

    天师的雷法压迫十足,完美地掌控了这块区域,此间之内,生死不过天师的一念之间。

    想来要是不过关,那手指上的雷法一道下来,就要结果了自己的性命。

    自己算不算自作自受呢?

    随着天师雷霆闪烁,虽然他不说一句话,但是表情冷漠,似乎已经下定了判决书,没有丝毫师长弟子间得到温情;让秦峰的心更是湍不安,这个时候,他的道心也在动摇,似乎一切所做的都是无用功。

    是他服用外丹,开发电光法术术导致此次被抓住,惹得师伯不高兴,快要丢失修为吗?

    他觉得到底是没错的,功法之间本来就是博观约取,只有广泛涉猎才能提高眼界。

    “您觉得我错了吗?”秦峰丝毫不相让,他面对的当代绝顶,也没有任何可以退缩的余地。

    老天师却是收起了雷法,陡然间脸上表情由阴转晴,满是喜悦之情。

    能够坚持本心,不为人所动,这孩子这一点倔强要是分一点灵玉身上该多好。

    “没有错!修行秉持本性,不杀生害人,何来对错,能坚持自己的想法就是正确。你在众弟子中不显眼,深藏修为却又待人以诚,我刚才以雷法拷问你,得到的乃是你心中所想,无半点隐藏。”

    “恭喜你,身怀杀生手段,心有正气,你有资格学习雷法。”

    “接下来,我要试你的防守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