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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要下山了

    “师傅,我是不是您徒弟啊。您这都不明白。”秦峰心里腹诽,您老以往睁着眼睛睡觉觉得犯困,现在晚上看直播神采奕奕,一天到晚没事戴着耳机,还经常看土味视频,根本没心思搞教学。

    哪都通给道门各派,配上手机电脑是为了各大掌门建群,彼此之间方便联系,发布一些内部消息,但您似乎从来没用到正途上。

    另外您这么多年都没练过金光咒了。人家说曲不离口拳不离手,自己还会不会金光咒,现在教的是什么样子,您心里难道没数啊。

    我功课都是师伯考察的,您偶尔去看两次大比,还是看一眼就走——

    就您那老花眼,看手机还要凑近了去看,叫您配眼镜又不听。

    但是秦峰对田晋中并没有怨言,因为他觉得田师虽然教学能力不怎样,但算得上好师傅。

    田晋中也说过要不要把他交给田师的师兄教导。毕竟虽然他想要个徒弟,但是身体精力毕竟有限,顾不过来的现实他也清楚。

    当代天师的亲自教导是一种莫大的荣誉。从收下张灵玉之后,张之维就在异人界公开表明不再收徒。而秦峰拜在田老门下,却能有机会得到现代天师——当代绝顶的教导,换作其他人,应该连忙答应,做梦都要笑醒了。

    但秦峰拒绝了。

    所以田晋中以为自己走运,自己遇到了一个好徒儿,现在他想起来,只觉得自己大脑一片空白,遍体通寒。

    或许他是为了更大的利益,甲申之乱的秘密。

    田老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可怕,那是一种杀人又自杀的冷酷和坚决。阴凉的黑色道袍穿在他身上,宛如披上了一层冰冷的黑夜。在背后,冷气森森,来自阴冥的鬼神将他包围,他好似在隆冬的夜晚,浑身为了驱寒不断产生热量,偏偏热量不断被吸走让他更加虚弱,心脏疯狂地跳动,身体止不住颤抖。严冰和夜幕交织,到处都是冷峻的杀气。他完全无法逃离,挣脱不开。

    难道自己逃离了这么久,当年的那些人依然找上门来了?他们斩掉了自己的四肢来拷问自己,又不真地杀了他,留着他在天师府,到底是为什么?

    田晋中觉得自己在面对一个魔头般的势力,处处都是他们的眼线,自己时刻在他们监视中,耳边都是那些人马不停蹄赶来的声音,即将赶来,越过天师府森严的保护,取走他的性命。这是宿命!躲不过的宿命!

    他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不,已经被那些人砍了下来。

    那里现在应该是一片虚无,为什么会再次出现!他在一片黑暗中居然看见了更黑暗的人影,他们势力庞大,一拥而上,尽管单个他都能打败,但是他不能打败所有人。

    最后按在地上。

    或许那个时候,1944年,他的命就已经结束了,就该结束了。老天爷是公平的。

    从1944年到现在,一直残废的他不是一事无成吗?多得的几十年耗尽心神,生不如死。他并不知道,美国有个科学报道说人生理上只能坚持12天不睡觉,但他已经坚持了几十个秋冬了。

    现在老天爷要来收回他贪婪偷去的几十年寿命,也算是罪有应得,到头来一事无成,要泄露的秘密总是要泄露吗?

    田晋中闭上眼睛,记忆中的片段浮现,似乎能感觉到当初那批人粗哑着声音在自己身边逼问。他们拿起锈迹点点的刀砍在自己的胳膊上,然后又加重声音,抓起他的另一只胳膊,逼问自己。

    血在身体里加速流淌,洒在外面,迅速地失去了温热,变得寒冷,洒在地上,星星点点,宛如地上的脚印。鼻子里被浓浓的铁铅味充斥,呼吸不畅,接近窒息,被砍掉的一只胳膊,在残余的视角里变得苍白,渐渐远离,自己的手臂从来没有那么白皙过,慢慢地散失温度热量,隐隐约约出现一条白色的分极线,青苗獠牙大声嘶吼的恶鬼一个个抓住自己,将自己撕扯,像是变成了被五六批马拉住四肢。

    他被拉着走,拖在地上,石子磨过膝盖,感觉疼得到了骨头里,金光咒早就被打散,现在是肉体凡胎忍受着这一切。

    “唉!”老人叹息一声,道不完他年少失去一生前途的凄凉。

    师傅。秦峰声音微微颤抖,他不知道他师傅在一瞬间想了多少。只是看着他低垂的眼睛像是即将燃烧殆尽的黄昏在接近地平线。

    秦峰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他连忙笑着说道。

    “我是害怕麻烦。要是赢了,师伯很有可能继续考校我,那多烦。我可不想从您的徒孙打起,一直要打三四场才能结束。还不如直接输到最底层。我想也没有人想和我这个连徒孙都输了的师叔较量。”

    “你丢人啊!你师伯笑话我,说我弟子输的都没地方输了。虽然我们龙虎山不在意辈分,可你连一个刚入门三四个月的人也输,真是太不像话了。你连小庆子都输了。”田晋中有些激动,恼怒地瞪了一眼,斥责着,暗地里心上有些狐疑,又有些神伤。

    他现在四肢都残废,算是个完全的废人,如果有人想杀自己,那真是太简单了;就好比踩死一个蚂蚁一样。只要拿住喉咙微微用力,他就发不出求救的声音,稍微厉害一点的异人就算站在十七八米的距离,脚步一点,也能在他眨眼睛的时间里,把自己杀死。

    曾几何时,他也是天师府的弟子,也是残存下来的一代人。

    唉,还是太敏感了。峰儿应该不会是来贪图自己秘密的人。

    自己守了快七十年,要是早点死了,也不必这么麻烦,到处疑神疑鬼的。

    当年自己找到了现在被叫作三十六贼之一的张师弟,要他回山,却是被告诉了甲申之乱的秘密。从此人就不能脱离守护秘密的使命,一辈子在苦海里面熬着。

    活着真是一件可怕的事啊。

    “好了,你出去,我要静一会儿。”田晋中闭上了眼睛,显得颇为疲惫,好像无穷的身体压力和精神压力一起在他身上具现化,沉重得让人侧目。

    “师傅,我要是有问题,您说能瞒得过师伯吗?”

    秦峰转身离开,他在转身前一刻默默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师傅,希望他能叫住自己,说小峰,我有个秘密,但是不能告诉你,然后再温和地和自己一起看直播。

    他们一起回到从前。

    但从此两人之间有了隔阂,一层可悲的厚障壁。

    秦峰心里叹道,唉,这层障壁其实一直以来就存在。

    甲申之乱的秘密,是师傅守护了一辈子的东西,谁都不能去碰,由此诞生出了他对周围人的防范。

    算是自己错了,老人家还是要多体谅一些,他信得过自己就信,信不过防着也好,时刻保持警惕,不会被之后的龚庆得手。自己说的是实话,怕麻烦是最不靠谱和自己最真实的理由。

    田老对他是肯定要隔着一层的,毕竟八奇技和甲申之乱的真相事关巨大。田老谁都怀疑。

    什么秘密,自己根本不在乎,也没想要。田老怀疑自己,虽然令人伤心,但是也能理解——田老活得太难了。

    我自己做到诚就好。

    走出门,越过偏殿,前面是师长睡觉的地方。老天师距离田师的住处很近,大有一种可以随时赶到的意图,其余的亲传弟子也是将田师的住处包围着,像个宝宝一样保护着田老的生命。秦峰是田老的入室弟子,随身照顾,一般在田老房间里搭张床,没有独立的住处。

    绿荫藤萝,妖娆婉约,趴在墙上,不知道在这里呆了多少年。仰头穿过马头墙,就看见石墙上的一抹翠绿,超尘脱俗,似乎在山野之间吸收了质朴的灵气,嫩的出奇,不像是长在这里,倒像是偶然间在这里驻足。冷风刮过枝叶,彼此之间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擦擦”,仿佛能感觉到那叶子是多么的富有弹性。藤蔓坚实,从干枯褐色的墙壁破墙出,本来是应该枯萎的,现在却是骄傲地挺立,在最显眼的位置,绿得发亮。热烈又亲切,洋溢着温柔的气质和不屈的生命力,宛如国画大师的调色一般,含蓄中藏着温雅。这株绿让人觉得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滋养,不是红火,也不是寒冷,而是在两者之间的微微一笑。

    他看到了一些炁的痕迹,这里是一个法阵,维持着这株藤萝的生机。算是很繁琐冷门的阵法,应该是青竹苑的手法。

    而远处的名山高耸,沿着山脉起伏,曾有低谷,依然再起;磅礴大势宛如一条巨龙在天地之间升腾吞吐,上下之间,飞天遁地。天空之中有一团风云凝聚,巨龙仰望着这团风卷,像是要从地面借着风升起。

    他稀罕这样的景象,觉得心情一下子开阔了。

    他有想到,当初在这里种下一排植物的是想让田老多走走,看着坚强富含生命力的植物,多一些活下去的动力和勇气吧。

    父母之爱子,为之计细矣。

    老天师住处在靠近大殿的一排小屋,占地面积不大,屋内装饰极少,只有四面墙,一张床铺,以及挂着的几件道袍,和其他弟子的差不多。但是因为里面的人就显得与众不同——当代绝顶老天师。

    “进!”明明人是隔着三四十米,就有了声音钻进耳朵里。

    其他过路的弟子都没听到,只有自己发现了,想来是说给自己的。这样的功力真是神鬼莫测。

    又让人压力沉重。正一道天师是一个怎样的人,没人能看透,也不要说完全把握。

    只要做到诚就好。

    秦峰握了握拳头,推开门扉,没有再关上。

    外面走过的弟子,都能看到里面发生的事,想来这样你就不可能重重惩罚我了吧——毕竟天师还是要维持自己和善可亲的身份的,和我一个弟子较什么劲啊。

    老天师须发尽白,身材高大,正在打坐。

    他盘腿坐在床上,也不脱靴。睁开眼睛,眼底像是流淌着一条宽大的河流,宛如晨曦一般隐藏着勃勃生机。

    “师伯早。”秦峰低头行礼,对于龙虎山的长辈,他到没什么畏惧的。一代代都是嘴硬心软的主。洒脱淡然,落落大方,心里比较平静。

    “不早了,这都快九点了。你们这些小年轻,一个个作息都不规律。”张之维笑了笑,眯着眼睛打量着秦峰,细细摩挲着他现在的水平。单单觉得他的站姿笔挺,双脚自然地与肩膀同宽,占了一块不大不小的地方,立得稳稳当当的,像个任人拳打脚踢不倒翁,似乎怎么推也倒不了。有一股气流在跟着汌动。透过纸窗的光将他的白玉般的肌肤剔透生辉,好似一尊金贵的白玉佛浑身又一层油一般的荧光在上面浮动,随着均匀的呼吸有节奏地跟着变化。

    有龙虎气,遍体生香。

    是炼丹术。老天师笑了笑,心里已经知道这小子在山上几年没有白住,看来自己的猜测没有错。那个事叫他去是比叫灵玉去要好。

    “师伯,叫来师侄这么巴巴地看着,把我看得怪不好意思的。”

    “哟,你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张之维将双脚放下,站起身子,像天柱一般高耸。一股磅礴又如同云朵一般轻柔的气息弥散开来。他好像高山一般,让人仰望;虽然是一百多岁的老人,但脚步看不出半点迟钝,反而很是干练,一直保持在最佳的状态。

    有时候,秦峰想,师伯保持着这副状态到底是自然地接受了衰老,还是并不在意外貌呢。八奇技各有特点,仅仅六库仙贼和双全手就能返老还童,师伯的境界早已超越想象,难道真的只会一手金光咒?

    大道旁通,通一则知百,晓金光则知万法。

    论效果,金光咒实在没有风莎燕的空间异能玄奇,只能算是最基础的肉体系变化能力。

    空间唯尊,时间称王。

    龙虎山道经无数,秘术手段无穷,想来自己也是杞人忧天。

    关于寿命,古人云,老之时在衰,老的本质是衰弱。

    但师伯气血旺盛犹如大日高悬,从他上山开始到现在一直没有变——按照生长时期,他应该还在壮年期。

    “没有,我有时候感觉也挺害臊的。”

    “你灵玉师兄可是被你害惨了,他现在躲在山上不下去,很是头疼。”张之维笑呵呵地说着,总算有法子治一治灵玉那个薄脸皮了,性子拧巴,又不开窍,总是爱给自己设置莫名其妙的障碍,于人生是一大阻碍啊。

    “看你哭着脸,心里是有什么不宁的地方。”张之维开口问道,同时指着门外,“我们边走边谈,你跟着我,不要落下。”说完,他袖袍一挥,踏出一步,明明走得不快,但眼前的景物飞快流逝,人的话音被切割成无数碎片。

    秦峰勉强算是跟上了,心里思索这是哪里的法术。

    他们一起游过龙虎山,宛如一条独特的隧道把他们和世界区分开,他们在隧道中穿行日居月诸,星移变换,转瞬之间走到演武场。

    灵玉师兄正在场中试练雷法,神色郁郁。老天师深深望了一眼秦峰,又看向张灵玉,放慢脚步,最后舍不得离开,驻足此处。

    令人惊讶的是,他们二人穿梭,好似遁入无人之境。灵玉师兄没有注意到,只是看着手掌,不断地放出掌心雷。黑色的雷霆沉浊阴冷,敲骨吸髓,灵玉师兄控制得极好,在手中没有丝毫外泄。

    但是他的表情明显很是苦恼,像是画中忧郁的少年。

    “痴儿啊!”老天师叹道。

    “有些事,不知道做得对不对。”秦峰轻轻地叹道,“灵玉师兄的事。我那时候玩心一起,想着捉弄别人,这中间的分寸又不容易把握,搞得我好头疼。”

    “你啊,算是个恬淡又不甘寂寞的。”张之维似笑非笑地看着秦峰,忽然说道,“你和晋中摊牌,露了一手?”

    “嗯。心里还很惶恐,其实我挺喜欢自己在师傅心里是个不成器的,这样他就会给我多一些宽容吧,我们一起在院子里聊天,我给师傅按摩,师傅给我将他那个年代的故事,这样的生活就可以了。又觉得该让师傅看看我的真面目,所以我也挺拧巴的。第一次天师府大比,我藏了点,很快落败了,半夜来找您。”

    “那个时候,我还记得,你半夜出现在门口,说白天大比没有发挥真正的实力,说要向我讨教,让我指点指点。我当时就觉得挺突然的,感觉你那时害怕让别人觉得你不真诚,小心翼翼。”

    “现在不藏了?”这孩子也拧巴,但算坦诚。

    半夜来找我,说自己白天没用全力,还说出原因。

    他是觉得自己不该撒谎,又是从心底里厌恶那种比试,所以采取了这么别扭的方法。

    “也没藏啊,就是不喜欢拿着功夫出去显摆而已。我觉得如果是要用功夫击倒别人,最好的武器就是手枪,我练的功夫是金光咒而不是‘枪斗术’。要是求名声,我觉得自己应该去打拳击,比缩在异人圈子里更容易得到名声,还不用下这么多的苦工;抛开这些,我心里认为,修炼的目的是为了让自己得到内心的安宁,在尘世中生活得到面对任何困难都不会被打倒的勇气。所以我不是很喜欢拿着自己修炼的功夫去争强斗狠,那让我觉得就是粗鄙的武夫,打赢了难道就能证明你很厉害,打输了难道就能证明你不行?”

    “就是觉得修炼是自己的事,不想这样比来比去的。”

    “修炼是为了求,你想要什么,从里面取。你的想法,你活在这个世上,必然要去经历面对,很多事情你有选项,但是没有选择接受或是拒绝的权力。”张之维目光唏嘘,神情萧索,他算是想起了往事,自己年轻时候不成熟。错过的东西也很多,总以为自己了不起。但龙虎山一代人里自己也没能保下自己太多师兄师弟,这样追悼的情绪在心里弥漫。往事带来的不可逃避的遗憾,已经无法弥补,只希望未来不造成新的遗憾。

    “算了...今天来是有任务要给你的。”老天师顿了顿。

    这个时候,秦峰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龙虎山的一座山头,能在此处看见弯弯的河流。

    老天师抬手搂起袖子,轻声说道,“先让我试一试你的斤量。看你能不能完成这个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