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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洗心

    新历一八一年,五月初一,金陵,韦府。

    “将军。”韦婉纤纤素手一移棋子,面带微笑地瞧着坐在对面的周蕙,心里暗暗得意。名传后世的才女,也不过如此嘛,围棋、象棋都不是她一合之敌。

    “韦姐姐好棋艺,蕙甘拜……”周蕙刚开口,二丫的大喊就远远传入书房,“姑爷回来啦!!!”,大嗓门震得窗棂不断抖动。

    二丫话音未落,高大的身影就推门而入,“夫人,为夫思念得紧,快来抱一……”

    李澈在两位女子的注目下,尴尬地挠了挠头,讪笑地站在原地。

    “师姐也在哈,师姐好……”

    “风尘仆仆、胡子拉碴的,像什么样子,赶紧给我去洗浴收拾一下。”韦婉没好气地指令他。李澈马上又风风火火地去拾掇自己了。

    “清涵他,平日是这样的么?”周蕙轻笑。她印象里,这位唯一的师弟不苟言笑,深沉冷漠。

    记得一日她父亲让他俩兵棋推演,李澈毫不怜香惜玉,杀得她丢盔弃甲,不服气的叫来“凑巧”到周府拜访的陈清正义二打一,最后沙皇亚历山大·周和奥皇弗朗茨·陈被拿破仑·李生擒在奥斯特里茨。更气人的是,他还装模作样地谦虚一番,说什么学艺不精,居然打了几十回合云云。

    “他呀,成天装作成熟的模样,十九岁青年的毛病他都有呢,在家里,邋遢、轻浮、粗枝大叶。”韦婉面露嫌弃,话语里却全是炫耀的味道。

    周蕙心里莫名一酸,拱了拱手,“贤伉俪阔别已久,我就不多叨扰了,改天再来府上拜访。”

    她离开后,韦婉一个人呆坐在那,被周蕙勾起的思绪随室内的袅袅熏香飘飞。仍记得她刚来到这个时代时,拼命地回忆起过去的一切,拼命地搜寻着这个时代的人和事。

    她憎恶她家中利欲熏心的父母兄弟,恐惧于将要发生的天下大乱,只得每天沉浸在过去的知识和美好之中。

    这一切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呢?是看到那人眼里的善意和温柔?是蜷缩在他温暖的怀抱中?是在朦胧的欢愉中?正如她自己对周蕙所说的,李澈的神圣光环已经渐渐消散。而过去的记忆也随之渐渐模糊。

    “想什么呢?”李澈环住她盈盈一握的腰,头靠在珠圆玉润的肩膀上,耳语道。

    “想你呢。”她撩开垂在脖颈间的发丝,回头吻住他。

    一番耳鬓厮磨后,两人享受久违的温存。

    “看看你,瘦得尖下巴都出来了。”她心疼地摸着他的脸。

    李澈不知想到什么,蓦地收起笑容,神情落寞,“真正的瘦,是皮包着骨,胸贴着背,风一刮就倒。偏偏是这么瘦的人,比任何人都强壮,能一天工作几个时辰。”

    “从前常把生民困苦挂在嘴边,如今亲眼所见,却是,呵,叶公好龙。”

    “我手底下工厂有成千上万的工人,每日挥洒血汗,清涵,你可会觉我面目可憎。”韦婉瞧着他落寞的神情,暗暗心疼。

    他嗤笑一声,摇了摇头,“没有人是圣人,就连孔夫子,不也说,‘微管仲,吾披发左衽矣’。没有婉儿姐姐,我何处觅得锦衣玉食。我没资格抨击食利者,我亦其中之一。”

    “我只觉当今世道太过残酷,不应如此。然我一介太学生,只能徒做感叹。我在路上边行边思,倒也想明白些道理。”

    “改变个体的命运,不足以改变群体的命运。改变群体的命运,不足以改变国家的命运。只要金银一日流通,它们就会不停止吸走工农的血汗。思前想后,我能力的极限或许只能通过改变律法、经济、政治制度,让他们少受些压榨。”

    “但他们呢?他们没有在社会的话语权,更没有选择的权利,选择幸福、选择自由的权利。他们日复一日为家庭生计发愁,对于政治的唯一观点,或许就是期盼老朱家或者朝廷的仁慈和贤明。实在难以过活,他们才会抄起反旗。尽管如此,他们不过还是期待下一个洪武皇帝和隆武皇帝。”

    “并不是说他们愚昧。我相信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是世界上最富有创造力、最具有生活热情、最坚忍不拔的民族。但他们被牢牢地束缚在土地上几千年,他们的创造力在不断挥动的锄头和隆隆作响的机械间被磨灭,他们的热情随着挥洒的汗水在烈日下被蒸干,他们的坚韧被用来忍受盘剥……”

    “我相信,只要他们被解放……不,在如今的大明,只要轻轻一推,他们就能将自己解放。那么,大明将会买入新的纪元。”

    “我多么希望,在同一片蓝天下的大明五万五百姓,人人都能当家作主……”

    他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仿佛要把积压已久的沉重倾泻而出。她静静地听着,听着他有些逻辑混乱的喃喃自语,与历史重合的玄妙感觉萦绕心间,不同以前,她不再觉得自己是宏伟篇章的听众,而是激荡交响曲中的音符。

    渐渐地,他声音低了下去,待韦婉抬头看时,他已疲惫地合上双眼。一个月的奔波让他身心俱疲。理想和现实的交错像紧密的大网,把他本就混乱的思想绞在一起。在妻子的怀抱中,这些紧缚的绳结才有一一解开的迹象。当大网松开,涌入身体的疲惫也无法遏制。

    “睡相真丑。”她抿嘴轻笑,刮了刮他高挺的鼻梁,身子往他怀里缩了缩,也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