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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回程

    来时匆匆,担心不已,去时匆匆,诸事已定。

    陈南仲在马车里闭目养神,思索如何与弟子告别。

    纵然千般舍不得,终有这一天。这也是为了更好的保护他们。

    当年救了狄清舟以后,朝中有人找到镇水观逼迫陈南仲交出孩子,他出面将来人重伤,并扬言他要收养这个孩子。

    甘苦榆害怕朝廷里有人借机生事,抓了陈南仲,就将事情缘由始末查了个七八分后,联合朝中清流武林正派向对方施压,以图平息事端。

    恰逢机缘巧合,事情始作俑者作恶一场后始终未能得到想得到之物,而中原武林已经风浪颇高,各方势力聚合免不了血洗一场,决个胜负。最终在甘苦榆的调停下,各方派出代表,在幽州北依山庄达成和解,事情得到平息。

    陈南仲可以收狄清舟为徒,但不能作为开山大弟子,收养孩子十年后,陈南仲就要回镇水观抄写经文,从此以后,再不能过问江湖事。

    江湖人讲究一诺千金,陈南仲自从天水息鹿观下山以来,风评甚好,对方相信他绝不会背弃诺言。

    北依山庄庄主叶金虎做了保人,被陈南仲重伤之人就坐在对面轮椅上,众目睽睽,青天白日,陈南仲当场允诺,这不能更改。

    陈南仲看看睡着的狄清舟,有点心疼。

    这几天他身体有好转,但睡眠缺的太多,所以吃完饭瞌睡,读经书瞌睡,索性什么也不管,只消他想睡就由他睡。

    这个徒弟身体太弱了,在清屏山的十年光阴也是内向,话少,不敢多出声。众弟子待他很好,都知道他无父无母,孤苦可怜,从未欺负他。奈何孩子幼年亲眼看见亲生父母为自己而死,心心念念都是愧疚过错。

    长大了虽努力异常,但武功并不出众,与师兄弟们对决时会担心误伤对方,不敢见血,怕变成一个坏人,又充满懊恼,觉得自己没有武学天赋,无法练成绝世武功,永无报仇机会。

    种种压抑下,狄清舟多年来都说自己叫小常,仿佛内心一直停留在六岁那年,不曾长大。

    现在终于肯面对现实,改名换姓,从少林寺获得宝剑善槐,又得传授无伤剑法。陈南仲想到这里不由得长出一口气,感叹不已。

    再看看大弟子水磨,他正看向窗外。

    水磨自从知道师父不和他们一起回清屏观后,就闷闷不乐。

    师父单独对他讲明原因后,他又愤恨不已,师父孤苦一生,终生不娶,都是拜恶人所赐,若有机会杀了恶人,方可报师父教导之恩。

    陈南仲闻听徒弟之言,有感动有好笑,黄毛小子,大言不惭,赤子之心,又难能可贵。

    当年陈南仲尚在江湖中纵横得意时,就认识了水磨父母,他们是做小买卖的,卖豆腐,豆花。终年辛苦,只养了一个宝贝儿子。

    他们见到了传说中的大侠陈南仲时,激动不已,恳求陈南仲收自己的儿子为徒弟,说他们做小买卖太难了,各色人等都去敲诈勒索他们,哪个也不敢得罪。

    他们不愿意让儿子将来长大了也早起辛苦推磨磨豆腐,希望儿子有个好出路。

    那时陈南仲还没有打算收徒弟,觉得简直是遥遥无期的事情,但看他们说的十分可怜,又的确是清白人家,就顺口答应下来,将来若收徒弟,他们的孩子就是开山大弟子。

    几年后,陈南仲的江湖路出现了变故,他在清屏山立足开清屏观收弟子时记起来当初说过的话,就去将水磨接来,做了大徒弟,那时水磨九岁了。转眼间,水磨成了一个壮实的男子汉。

    只是几个孩子到底还太稚嫩,能担得起这千斤重担吗?

    二徒弟荀大能倒是有些出身。他父亲荀功令是镇水观长老。

    荀大能小时候实在太过于顽皮,上房揭瓦,下房抓鸡,和一群山下的顽皮孩子一起,每天都生事端,没有一天镇水观周围的村民不去告状的。

    荀功令百计施展管教不住,便趁陈南仲开观之机,请求他带走儿子,收为徒弟,打骂随便,生死不论。

    陈南仲本来为难,甘苦榆劝他说,这是好事情,荀大能去了清屏观,哪个不长眼的去清屏观闹事,荀功令定会第一个拎了禁令棍去帮你把他赶跑。

    陈南仲相信甘苦榆说的话。镇水观原来只是臻水河畔的一个普通道观,甘苦榆任观主二十年,将镇水观变成黄河南岸赫赫有名的道观,他知道如何打理好一个道观。

    江湖中除了武功,还需要一点人情世故,陈南仲便带走了荀大能。

    出乎意料之外,荀大能离开父母变得听话懂事。陈南仲让他监督众弟子练功,他为了做个表率,事事不敢偷懒。

    陈南仲对二徒弟的表现颇感欣慰。他这次去镇水观一定要第一个告知荀功令,他离开了清屏观,一众弟子安危只能依靠自己了,荀功令是否会放心不下儿子,去清屏观一段时间,就看他自己了。

    四徒弟唐菖蒲是个特例。

    他长得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天资聪颖,悟性过人。

    万般皆好,可惜他不能被委以重任。他的年纪比水磨还大上三岁,入观时他父亲明说让他拜陈南仲为师只为平安长大。

    当初他父亲一时按捺不住,情难自已,在妻子之外有了外室,养了很多年后又无力将他母子二人接进家里,妻子知晓后,闹得家宅不宁,最后只能将唐菖蒲母亲送往娘家养她终身。

    他父亲舍不得儿子远行,才送往清屏观,时常和陈南仲书信往来,知晓儿子日常,亦经常派人过来看望。

    唐菖蒲知道他自己父母俱在,因不得已的原因不能团聚,平日里倒看不出难过,只仗着武艺出众,行为张狂。

    他若出了差错,陈南仲不好向他父亲交代。离开少林前,陈南仲就写了一封信给唐菖蒲的父亲,让他注意清屏观动静,若实在不放心,可将儿子接回去。

    陈南仲离开清屏观后,师弟罗之初是武功最好的那个人。

    只是这个师弟,无关师门传承,师弟这两个字,是听了甘苦榆建议。

    甘苦榆怕陈南仲被人为难,需要选择一人帮助陈南仲。这个人必须在江湖上有些声名,且不能太过于仁义,否则镇不住那些鼠辈。

    恰巧武林中大盗水罗刹被众捕快围捕,他为了活命逃往镇水观,对天地发誓从此改过自新,只求甘苦榆救他一命。

    甘苦榆考虑到水罗刹为了财物,多有伤人,却无人命在手。若逼迫太紧,只怕狗急跳墙,反而伤人。他也愿意退还所盗之物。

    甘苦榆做主向捕快说明情况,捕快首领韦泽,思虑再三,若执意围捕,水罗刹拒不说出藏财物地点,认命坐牢或是伤及捕快后被抓都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想要的是苦主得到失窃之物,不再奔波告状,衙门里对上对下都有所交代,水罗刹也得到应有惩罚。

    最后水罗刹答应在观中修行二十年,以抵罪过,若做不到,镇水观任何时候都可将他诛杀。众人都清楚,甘苦榆保一个人容易,杀一个大盗也容易。

    水罗刹受甘苦榆之命改名罗之初,去清屏观修行。

    陈南仲和罗之初相处十年,渐渐互相了解对方苦楚,互相有了信任,便明白改过自新不是空话,他已真正做到,不再将他当成大盗,只当他真的是师弟,自己一走,可为难了这个师弟。

    陈南仲用手轻轻抚摸狄清舟的头发,自己昨天对他百般叮嘱。只是徒弟懵懂,不知道师父是暗指以后可能不再见面。

    大徒弟水磨看着师父,眼圈有些红了。

    虽不说话,水磨心里实在难过至极。

    马车停住,镇水观就在附近。

    陈南仲长叹一声,寒来暑往,清屏山好风景,以后不再见了。

    陈南仲用手擦去水磨脸上眼泪,“记住,师父告诉你的话,和师弟们小心,你们无论在江湖中扬名立万,或是默默无闻,都是师父的好徒弟。”

    水磨低声哽咽道:“师父,不用喊醒三师弟吗?他醒来一定怪我。”

    陈南仲说:“不必了,带师弟回去吧,师父在镇水观里每日抄经,等着你们的消息。”

    水磨依依不舍,终于和三师弟离去。

    陈南仲望着徒弟离去的马车,想起了十年前那个秋天的下午,那是他做的最正确的决定,他从未后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