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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辞旧迎新

    王宫侍卫营,侍卫统领严业身着绸衣,胸绣鱼鳞案,腰跨工布剑,派头十足。

    上大夫范兵到访,严业不敢怠慢,恭身上迎道:“范大人有事传个话过来,严业定当登门拜访,何劳亲自跑来侍卫营招呼。”

    “严大统领客气,你不叫我范谣范骗子就已经谢天谢地了,怎敢使唤你呀。”

    “我坐上侍卫统领的位置,那范大人就是言而有信之人,昔日多有冒犯还望大人莫要常记于心。”

    范兵肃喉清音,朝四周望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严统领,日后有功夫再与你叙旧,今日大王有旨意传于你。”

    严业收敛笑容,也跟着望了一眼四周道:“侍卫营兄弟个个忠心,无须清场,请范大人传逾……”

    会稽城小道街,那户青转灰瓦的小户人家贵客光临,紧邻院墙的千年老柏树上,侍卫营大统领严业嘴叨茅草,腿翘二郎,正在闭目养神。

    小院内,越王和国师韦明子对向而坐,“当年孤在龙泉八宝山上问计于国师,国师定言用时三五载即可出兵伐吴,至今五年已过,如今吴国深陷战事,我越国朝事安定,军队初成。今日登门问计,出兵之日可定否?”

    国师韦明子摇头,“大王,这些年来灭吴七策用之有六且效果显著,美人计使得吴王荒废朝政,为博得美人笑而大兴土木,离间计使得吴臣离得离心,相互倾轧拆台算计。又逢今年吴地遭遇大灾,表面上看来伐吴时机已经成熟,可是仔细想来,吴国的国力依然雄厚,军力丝毫不减,若没有十成把握绝不能出兵。”

    “孤知国师所言为实,可孤这身体已大不如从前,不能再无休止的等下去了。”

    “大王,恕老臣直言,两军一旦开战,吴国还有若干次兵败再战的机会,而我越国却没有输的余地了,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唯有等待才是上上之策。”

    “国师言已至此,那就再等等吧。”随之越王又顾左右而言他道:“锐儿和蓉儿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成婚了。”

    “大王与王后溺爱太重,王家子弟历来都是奉旨意成婚,在这件事上,大王可不能一味的当慈父。”国师接过大王的话题道。

    “国师可见过黎宁之子?”越王突然问道。

    “有过数面之缘。”

    “此子品行如何?可托付乎?”

    “人品上佳,心智不凡,可托付也。”

    “孤欲调苏煜和黎良二子进京,委以明任,国师以为如何?”

    “调二子入京引开焦点,光明正大的赋与实职加以历练,此乃以退为进,妙哉。”

    严业立身门前等候,小院大门微开,越王侧身踏出。严业伸出双手扶着越王上了马车,手拉缰绳扬长而去。

    王后寝宫简朴如民居,无一物显奢华,这位有着大爱的国母,爱儿女亦深深地爱着天下百姓。

    在这座简约的有些安静的寝宫里,王后便是当仁不让的主人。在越王眼里她是贤惠的妻子,在公子锐和公主蓉眼中是慈祥的母亲,今日寝宫聚会有如家庭议事,当然要由主人做主。

    “蓉儿,今日家庭议事就以辈分论大小,你是姐当为大,锐儿是弟应排小,我与你父王希望你这个当姐姐的做个表率,尽早把终生大事给办了。”王后那温柔的语声中,带着一股让人无法闪躲的威严。

    千躲万躲还是躲不过去,终于要去面对了,公主蓉心头一紧,还不失优雅的莞尔一笑道:“母后,父王可是答应过女儿,婚事由女儿自己做主的。”

    见父王转过身去当做没听见,公主蓉急了,“父王,您倒是说句话呀!”

    越王转过身来,一脸无辜的说道:“蓉儿啊,都怪父王糊涂,一时忘了与你母后曾约法三章在先,儿女婚事由她做主操办,你还是和你母后商议吧。”

    王后外表柔弱,内心强大,轻易不言,一言九鼎。公主蓉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应付过去,公子锐则坐在一旁大气不敢出,深怕弄出动静把矛头指向自己。

    “母后……”

    “蓉儿,我不涉朝事,不管吴国会是否会猜疑,我越国王子公主们为何老大不婚,我只想自己的女儿有个幸福的归宿。”

    “女儿能感受到母后的爱,也知道母后想要女儿有个好的归宿的良苦用心,可是由母后做主指婚,若非女儿所爱,女儿又如何能幸福呢。”

    越王干咳两声,插话道:“父王已下旨调黎良入京为官,你母后也非乱点鸳鸯谱,只是做主加速婚事进程罢了。”

    “黎良?”公主蓉脸上现出红晕,羞怯的问道:“是谁告诉父王的?”

    公子锐见姐姐那副羞怯样,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原来是你告的密,看我不收拾你。”见弟弟起身躲去,公主蓉追了过去。

    公子锐躲在母亲身后,双手扶在母亲肩膀之上,伸长脖子叫道:“不是我说的,你可别冤枉好人。”

    看着一双儿女相亲有加,王后舒心一笑道:“蓉儿,锐儿你们俩莫要再闹了,坐下听话。”

    母后发话,姐弟俩乖乖的坐了下来,王后接着说道:“蓉儿,你师父言,黎良人品上佳,可托付也。”

    “可是母后,如今国难未除,黎良寸功未立,何以成家呀?”

    “只要人品上佳,就可先成家后立业。”越王又插话道。

    父王与母后话已至此,已无退路可言,公主蓉起身行礼道:“蓉儿听父王母后的。”

    操心完女儿的大事,王后眉头一皱道:“锐儿……”

    “母后要训话就训吧,孩儿已做好准备了。”公子锐昂首挺胸,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当年因为我的溺爱和放纵,辜负了铮华姑娘的一片心意,那姑娘也是刚烈,一言不合就自尽了,害得母亲我每当见到铮夫人心里总有愧意。”

    “母后,铮华之死与孩儿有关,但是孩儿无错,孩儿与铮华自幼有情不假,可那是兄妹之情,她之所爱不是孩儿之爱呀。”

    “多好的姑娘啊,真是可惜了。母亲我心软溺爱,而你又向来任性,你的婚事我做不了主,由你父王决定吧。”

    “母后……”

    “你是王子,将来王位的继承人,母后希望你能收敛顽性,凡事以大局为重。”

    终于轮到越王做主了,这家事是一本难念的经,比国事还要让人头疼。

    “锐儿,你心中可有心仪之人?”

    “回父王,国难当头,孩儿不敢有爱。”

    “安小家才能谋大家,孤再问于你,可有心中所爱?”

    公子锐挠了挠头,低下头吞吞吐吐道:“回父王,还……还是没有……”

    越王大喝一声,“身为王子,对个人婚事都如同儿戏,又怎能担负起治国大任。”

    大王旨意传来,苏煜急调蒙礼入权州,顶替黎良之位经水师营务。

    临行前,黎良得知了公主的身份,一路上不断的掐着自个的脸蛋,像是活在梦境里没有走出来似的,“苏煜,子夫姑娘真的就是公主吗?”

    苏煜瞄了黎良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我的黎大公子,这话你已经问了三百多遍了,烦不烦呀。”

    “我不是高兴嘛,所以才情不自禁的啰嗦几句,这都不耐烦,还叫兄弟么?”

    苏煜想到黎良悲惨的身世,便生出同病相怜之心,语气也变得和气起来,“你爹就是有着文人风骨,文官楷模之称的黎宁黎大人,你那心上人子夫姑娘就是如假包换的越国公主殿下,你不是在做梦,这下放心了吧。”

    “哦,突然知道了那么多事,反而感觉不适应了。”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好在离京还有六七日的路程,路上慢慢去消化吧,到了京城可不许闹出笑话来。”

    二人放开马缰,双脚一蹬,宝驹载着主人扬长而去……

    宝庆县,越国历史最悠久的县城,悠久的历史传承下来的人文习俗,有了溯源的根本,才有继往开来的底气。然而继承了悠久历史留下来的人文习俗,又容易使人固步自封,迈着亦步亦趋的脚步,一次又一次在千百年遗留下来的脚印里徘徊不前。

    辞旧迎新继往开来才是思想,守着金山难度日那是愚昧。

    宝庆县的城墙摇摇欲坠寸草不生,宝庆县的街道坑洼不平步履难踏,宝庆县的人儿目光呆滞衣裳破烂,宝庆县如同风浊老朽了无生趣。

    新任学督欧龙馨,一位主张维新变法励精图治的奇女子。欧龙馨上任后巡回治学的第一站便选择了风浊残年的宝庆县,同行的还有同样有着维新思想的另一位奇女子,当朝公主殿下勾蓉。

    “公主,宝庆县的官员出了名的官僚,宝庆县的先生出了名的固执,你就不应该陪着一起来倒霉。”

    “龙馨妹妹,你这个御封的学督大人不怕倒霉,我更是不怕触霉头了,无非就是被人骂,女子无才便是德,世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诸如此类的恶语啦,没什么大不了的。”

    “知我者公主殿下也,可是愚弄一个人的思想容易,改变一个人的认知却是万难,希望此行不负王命。”

    “走吧,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咱俩找一家学堂去听一听先生讲学。”

    二位奇女子落身下马,找了一家客栈入住,向掌柜的打听到宝庆县最大的官办学堂“礼仁学院”的地址。二女换上粗衣布鞋,不加歇息便往学堂而去。

    礼仁学院坐落在城中心位置,建筑宏伟壮观,比之县衙犹为显赫。学院设班级一十六个,聘请先生三十二名,可谓师资力量雄厚,窥其规模便可预见官府对教育的重视程度。

    “如此规模的学堂会是教习愚昧之所?”二女站在学院门前望着宏伟的建筑发愣,心里打起了疑问。

    “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此等思想言论就是教习愚昧,教化奴性,从而达到遏制百姓觉醒的卑劣目的。”学堂内传来学子咆哮的声音。

    “参鲅,先生罚你面壁,已是最轻的处罚,你若再出诡声逆语,那就要判你领罪坐监去了。”一个老朽的声音怒斥道。

    “诡声逆语,领罪坐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先生你若不是在教习愚昧,那么请把前话译成白文,以供同窗探讨如何?”学子参鲅据理力争道。

    “教书育人者是为先生也,先生所教所言即为真理,岂容得你黄口小儿反对之。”

    “先生自命不凡,即使指鹿为马驹亦可成为真理,参鲅确实无可反驳,参鲅无力改变世间黑暗,那就改变自己,离开越国这黑暗之地,去寻找光明。”学子参鲅转过身,坚定的向门口走去。

    “参鲅,先生念你年幼无知,遂轻罚你面壁思过,未曾想你竟然说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你可要想清楚了,你一旦跨出学堂,那就犯了叛国之罪,连你的家人也要跟着入监受刑。”

    参鲅停下脚步,苦笑道:“难道世间真的没有真理可寻了吗?”

    “世间当然有真理,只是真理被这些老朽先生践踏了,他们披着教书育人的外衣误人子弟也。”公主正气凛然的立于教室门口,正气厉声为小学子参鲅鼓气道。

    “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译成白文:对于百姓,要让他们跟从我们的做法去做,却不可让他们知道为什么。此言乃是彻头彻尾的愚弄百姓,遏制百姓觉醒之谬论也。”欧龙馨立身学堂门前,与公主并排,大声言道。

    老朽先生白须平胸,两眼无光,垂垂老矣,举步来到门口,瞪眼望着大言不愧的两位女子,怒斥道:“哪里来的野女子?敢到学府撒野。”

    欧龙馨冷笑一声,道:“接下来先生是否要骂女子无才便是德,世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诸如此类的恶语?”

    老先生满脸不屑道:“看来你这位野女子还有一丝羞耻之心,如此我便无意计较不再追究,滚吧,女子就应深居闺房描红作秀。”

    “哦?依你所言,师者之言无论对错即为真理,那么世间还有是非对错之分吗?”公主蓉接话道。

    “小妮子,是非对错是由官家来定义的,官家说对就是对,说你有罪便是罪。识相点赶紧走吧,等到官府派兵前来捉拿,那可是要定你们忤逆之罪的。”

    “我们姐妹俩今日与这位敢于明辨是非,坚持真理的参鲅学子一起,坐等官府前来定罪,我倒要看看在越国是否还有指鹿为马的市场。”

    “既然尔等执迷不悟一心送死,那就等着吧。”老先生大袖一挥,差人前去报官。

    学堂之上的小学子们陆续起身,来到同窗参鲅面前,做出无声的支援。

    老先生气的两眼翻白,大怒道:“参鲅,你反话连篇蛊惑人心,还有你两个野女子妖言惑众助纣为虐,绝不能轻饶。”

    众学子与公主和欧龙馨不受威胁众志成城,此时无声胜有声。

    三十二名先生闻风出动蜂拥而至,两股新旧思想对立对峙着……

    “先生因何事报官?”县薄珂繁一人前来处理“案情”。

    老先生瞪眼左看右望的,待确定只有县薄珂繁一人前来时,语气软了几分,回话道:“珂大人,学子参鲅和这两个野女子大言不惭蛊惑人心,罪当入监。”

    县薄珂繁和声和气道:“言不辨不清,理不辨不明,小学子参鲅在学堂之上出言辨驳,先生又何必上纲上线,这两位女子出声相援是为善意,即使有冒犯先生权威之处,亦不为罪也。”

    老先生怒发冲冠,步步紧逼道:“学堂报官为何只有你一个小小县薄只身前来?县大人身在何处,为何不出兵抓拿罪犯?”

    “老先生是疑心是我私自按下案情吗?”

    “正是。”

    “你身为先生,理应教授光明,眼前的众多学子显然与你不在一个阵营,这足以说明你教授的思想是消极的,我私自按下案情是为息事宁人,亦无不可。”

    “珂繁,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瞒着本县按下案情,若不是看在令舅的情面上,今日连你也一起抓了,”宝庆县官大人毋嵊带着一群兵士前来,“把这两个野女子和蛊惑人心的参鲅抓起来。”

    参鲅看着手持兵器围过来的兵士们,转身对同窗们说道:“各位同窗,今日之事因我而起,有罪我一人去担,你们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去吧。”随后又对公主和欧龙馨说道:“两位姐姐受参鲅连累了。”

    公主和声一笑道:“参鲅,姐姐赞同你的观点,你莫生愧疚,今日咱们都会平安的。”

    听见公主说平安无事,参鲅虽然心里犯疑,却还是点了点头。

    就在兵士们开始抓人那一刻,苏煜和黎良从天而降,挡在三人面前,苏煜冷哼一声,道:“刀剑无眼,尔等匪兵莫要偷鸡不成,蚀把米食,伤了自个可就不好看了。”

    兵士们被苏煜那威严的气势给吓住了,一时不敢前进。黎良得空偷偷望了公主一眼,四目相对时,脸红到耳根。

    见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县官大人毋嵊气急败坏,大手一挥道:“连这两个恶徒也一起抓了,给我上……”

    “谁敢?”公子锐手持御牌大叫一声道:“尔等还不速速退下。”

    一见御牌,县官大人与先生们双腿一软,扑通跪下,山呼,“见过殿下……”

    公子锐怒斥道:“尔等守着奴性思维,跪久了连站起来的勇气都失去了吗?能站起身来挺直胸膛做人的,就勇敢的站起身来,若是站不起来,那就把膝盖放平躺下为畜。”

    跪地者有的摇晃着起身,有的实在是站不起来了,便就势躺平身躯。

    俩胆子大一点的百姓围了过来,渐渐的围观者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