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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六十三章 大灾之年

    癸卯年初春,在吴国这片灾难降临的土地上,大雪连续下了二旬有余。百年罕见的恶劣天气,导致春播无望,春耕无期。

    民以食为天,大灾之年凶兆已现,可是百姓们还指望着老天能开眼,盼望着进入初夏会有个好天气,能赶上夏播等待秋收。

    天公若能下美意,人间岂会遍疾苦。

    上年恰逢丰收,民间余粮充足,奈何饱汉总忘饿饥时。当越国派员在吴国出高价收购粮食时,吴国人纷纷把余粮高额倒卖之,诱惑甜似岩中蜜,世间几人不贪婪。

    无粮缺食的日子度日如年,山间田野中的树皮野菜,只要是能裹腹的,都被收拾的干干净净了。饶是如此,那些年老体迈,身虚多病者,还是没有逃过饿运……

    路边饿殍已现,前方战事逼停,转眼间已到晚春时节。大灾之年,京城里的达官显贵人家虽说不愁吃喝,但也个个收敛了奢侈的本性,此时显富露财是要引起公愤的。

    东林街上,多数店铺已经关门歇业,街上有那么一两个流动的脚步,那也是匆匆而过。

    亦龙鸟鞋庄大门紧闭,在大环境的影响下,也不得不随波琢流歇业了。鞋庄内厢门前,掌柜的陈飞海伸手扣门,“欧先生,飞海有事禀告。”

    欧解仲打开房门,“是飞海啊,进来说话吧。”

    陈飞海进入宾厢,在欧解仲身旁落座,低声道:“欧先生,飞海遵照先生之意,在受灾最严重区域联合当地乡绅,设置了粥厂救灾。”

    “设置粥厂救灾,只能解燃眉之急,让黎民百姓尽量少死一些人。可是从长远计,还须夏播粮种尽快到位,绝不能再错过播种时机了。”

    “欧先生,日前已接收到从越国运来的粮种,可是飞海总觉得有些蹊跷,不知该不该说……”

    “哦?”欧解仲心中一惊,急忙问道:“有何蹊跷?飞海但说便是。”

    陈飞海转身去了后院,不多时便捧来一把粮种,放在木几之上,随后说道:“飞海出生农家,少时跟随父亲务过农,在飞海的记忆中,优质粮种的颜色和气味,不是这样的。”

    欧解仲赶忙站起身来,来到木几旁弯腰仔细看着有些泛绿的种子,问道:“飞海可记得清楚?”

    “记得一清二楚……”

    “难道是不同的粮种,颜色气味不相同?”

    “这个飞海倒是不敢妄下断语。”

    欧解仲拿起几粒粮种放在鼻头嗅了嗅,然后放下粮种,便开始来回踱步,低头沉思起来。

    陈飞海站在一旁不做声,生怕大乱了欧解仲的思路。

    良久,欧解仲停下脚步道:“祸不及无辜,战不伤平民,民生无小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如果这些种子是瞎种,那就是天理不容之事,飞海,你即刻起身去往邻国,不惜代价购买优质粮种回来,暗中换下从越国发来的这些种子。”

    “先生,这些种子从越国发出,途中是否有人做了手脚,我们不得而知。我们接收了便就此倒卖出去,那么出了事情自然也于我们无责。可是如果我们私下把这些种子以劣质换成优质,而这些种子又是遵越王旨意发出的,途中若是没人做过手脚,那就说明这是大王本意,如此一来便犯下欺君大罪,还请先生三思……”陈飞海面色苍白,直言不讳道。

    “飞海,我也知道欺君是死罪,可是我不贪权不谋官,身为越人可为越国复兴而劳,却不能昧心行害民事。我一生行的正坐的端,活的坦坦荡荡,你只管按我的吩咐去做便是,出了事所有责任我来担。”欧解仲义薄云天,话出掷地有声。

    陈飞海躬身行礼道:“飞海出生寒贱,承蒙先生看重委以重任,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飞海又岂能做忘恩负义之徒,请先生放心,夏播之前种子定能运到。”

    陈飞海告辞后,欧解仲独自一人默默的坐着,回想往事,当年遵父命远走海外,本可福在桃源不闻世事。后来,得信报妹婿苏冠被害,妹子外甥又遭追杀,于是便携家眷重归故里。说是为了亲情而回,其实只是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人若装睡,任谁都叫不醒,人若还有留恋,遁入空门心亦不空也。重归故里后,才发现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救下妹子外甥易,报妹婿之仇却难,于是就这样一步步不由自主的身陷官事,民事与军事。然,走的越远发现事亦与愿违,越王之高深莫测,朝堂之风云变幻,实非纯粹之心胸所能容纳也。罢了,人生的过程纵然是在不断的追求完美,但又岂能无过,身在洪流之中,留下一丝善念,不求功成身退,但求问心无愧……

    沥水江畔,风吹稻麦花瑟飘香,田里庄稼长势喜人,一江之隔,两个王朝两种运势。

    “老人家,看来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大年,可喜可喜。”苏煜与蒙礼二人出现在江畔,见田中有一老者挽着裤角低头忙作,便开口搭讪道。

    老人家抬起头,看见路边站着两位笑脸和气的年轻人,便放下手中活计,走出田垄,“两位年轻人是从远处而来?”

    “我等二人自龙泉郡而来。”

    “龙泉,宝剑之乡,卧虎藏龙之地,人间福境也。”

    “沥水江畔,产粮大区,连年丰收,百姓衣食无忧,亦是福地也。”

    老人家摇头道:“百姓都是看天吃饭的,产粮大区土地广阔肥沃是真,衣食无忧却过于奢求了。”

    “那以老人家之见,何为福地?”苏煜弯身与老人家并排坐于田埂之上,接着问道。

    “何为福地?老朽觉得,于百姓而言,没有战争,没有夺取,便是福地。”

    “老人家所愿倒是美好,可是世间只要有人,又岂能无夺取无战事啊!”

    “小伙子,你刚才不是说这是美好的愿景吗?老朽只不过是做个梦而已,莫当真,莫当真。”

    “老人家,听说对面今年大灾,百姓日子过的苦不堪言?”

    “正对面还好一些,前些年我们这边大灾,对面的乡亲们无私送来救济粮,帮我们度过难关,今年那边大灾,我们也送去了些粮食,礼尚往来嘛。不过,再往北的百姓就顾及不到咯!”

    “相互赠送,礼尚往来,咱这边和对面常有连通吗?”

    “两边自古通婚,何止是连通啊!”

    “哦……”苏煜若有所思的问道:“越吴两国交战,亦未阻断两边民情?”

    老人家站起身来,抬头远眺,缓缓道来:“老朽的大女儿便嫁去了那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断不了,断不了啊!”

    苏煜也跟着起身,顺着老人家的眼线望去,稍许,便拱手行礼道:“我等二人闲来无事逛到此处,承蒙老人家陪着唠叨,打扰了,就此告辞……”说罢便和蒙礼转身离去。

    老人家又弯腰挽起裤角下田,低声自语道:“又要打战咯……”

    苏煜身形一怔,停下了脚步,想了想没有回头……

    苏煜和蒙礼前脚刚走,沥水江畔的另一头,吴国公子羽渡江而来,不一会便来到江边一座草棚附近。公子羽吩咐随从在远处等着,只身一人来到草棚前,拱手行礼道:“岳父大人,小婿依约前来会见……”

    “进来吧……”草棚内传出声音道。

    公子羽伸手拂开草帘入内,草棚内,一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人席地面对山边而坐,“一路过来没有人跟踪吧?”

    “岳父大人,羽儿接信便急忙前来,不过还是留了心眼,在路上布了多道伪拦,确信没有人跟踪而来。”

    “那就好,非常时期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啊!”

    “岳父,越国运来的那些种子已安全入吴,可是那些种子可是废种,小婿心中不明,难道这是越国又一计谋,意在让吴国陷入缺席缺粮,在冬季发起攻势?”

    “非也,非也,替换优质粮种不是越王之意,是我私下做的手脚。”

    “岳父大人,您私下动的手脚?您为何要这样做?”公子羽听到岳父大人说出这样的话,委实无法理解。

    “羽儿莫要激动,岳父问你,就算吴国今年所有庄稼都颗粒无收,那吴国的军队是否就此垮掉?”

    “当然不会,就算举国颗粒无收,国库依然有盈,国库不空就能买到粮食,有粮食军队自然不会垮。”

    “这就是了,你都能想到,越王会想不到吗?再说时下的越国全部兵马加起来不足三千,你觉得以卵击石,自不量力之事,越王会去做吗?”

    “既然如此,那岳父又为何行此险招呢,虽然军队不会轻易倒下,可是岳父如此做,吴国百姓可就要遭殃了,到时候父王追查起来,岂不是?”

    ”羽儿啊!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你说的这些岳父都深思过,可是要解当前形势,必须要反其道而行之。”

    “恕羽儿愚钝,还望岳父莫要再卖关子了。”

    头戴斗笠那人点点头,接着道:“羽儿,如今你父王一门心思都在西施身上,而身在吴国为越办事的欧解仲,此人起到的作用比越国朝廷任何一位大臣都重要。因此除掉欧解仲便如同断了越国之七计八谋,自此,吴国永压越国一头就不会再生波澜。可是欧解仲又恰恰是西施最尊敬之人,若不行兵行险招又如何能搬倒他呢?你又如何能继承吴国之大好河山?”

    “可是父王已被那妖姬迷的神魂颠倒,那妖姬若诚心保一人,父王定会赦免,小婿觉得此计行不通。”

    “你还年轻不懂心计,此计若成,你父王定将迁怒于越王,到时龙颜大怒,再次举兵灭越也大有可能。最不济就是越王面对吴国责难无以交待,找个替死鬼代罪,进于补偿大量粮食息事。当这个替死鬼落到欧解仲身上,到就不是西施区区一后宫女子可以左右的咯。”

    “听岳父之言,小婿茅塞顿开,请岳父大人放心,小婿这就回去,一切依岳父大人之计行事。”

    “回吧,岳父别无他求,只希望你能善待珂儿。”

    “岳父大人请放心,羽儿对子珂之心苍天可鉴。”

    公子羽带着随从来到江边,帆船却不知了去向,正在着急紧张时,那挽着裤脚务农的老人家撑船过来,笑眯眯的问道:“几位行色匆匆,可是要去对岸?”

    公子羽见来了救星,满脸笑意回道:“正是,正是,请老人家载我们过江,要多少报酬尽管开口便是。”

    老人家把船撑到岸边道:“钱财乃身外之物,身处乱世还有什么比保命更重要的呢?几位上船吧,老夫载你们过江,不要报酬。”

    江边,隐身于草丛中的苏煜见蒙礼提起兵器欲杀将过去,急忙伸手制止,低声怒斥道:“蒙礼,你小子想做什么?你若不守规矩,就永远留在军营当小兵,甭想再跟着我一起出来了。”

    蒙礼放下手中兵器,嘴里叼着杂草,笑嘻嘻道:“将军息怒,蒙礼岂敢抗命不遵呢?”

    苏煜转身见蒙礼双眼紧盯着过江之船,眼中崩出愤怒的火花,伸手拍了拍蒙礼的后背道:“回去吧……”

    “将军,那老头身为越民,却撑船渡吴人回去,我看十有八九是伪装成老农的奸细。”

    “错了,老百姓的心思哪有那么复杂,老人家与对面民间相亲,渡人过江就如邻里相帮,仅此而已。”

    “早知道就不去放流船只了,空欢喜一场……”

    “你这种行为就是小孩子过家家,搞恶作剧罢了,没有实质作用。”

    “将军,那位吴人带着随从过江,定非寻常人家,想来与他见面那人定是越国奸细了,我们何不去追上去揭露他的罪行。”

    “追上去?追不追的到还两说,即使追到了,那我们以什么身份去面对,又有何证据去证明罪行?真那么做了,恐怕到时候还没有抓住别人的把柄,自己的身份却暴露了,如此轻率的想法,亏你也想的出来,莫说废话了,走吧,回军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