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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卧薪尝胆

    腊月十九,吴王病愈,宫中大喜,最可喜的还是御医和宫女们,常说伴君如伴虎,这些伴君左右没有生命自主权的可怜人儿,虽然活的没有尊严,但是对于生命还是敬畏和留恋的,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呢。

    大王病愈,御医宫女们就不用担忧随时会掉脑袋了,对越王尝粪之举,非但没有感到下作,反而还在心里默默的感谢。太后携后宫女眷们移步太庙还愿,拜天地谢祖宗,从太庙回宫,又前往大王寝宫慰安,谢完天地谢祖宗,最后倒也没有忘记替越王说情。

    次日早朝,吴王精神抖擞,今日朝会,廷议解除越王留质,放归回国……

    满朝文武,除却司空大人郑喧,职计大人方怀持不同意见外,其余诸官员一致附议放越王归国,吴王对持不同意见的两位伍斯义的忠实同党,心里十分不快,得亏大病初愈心情甚好,没有当廷发怒。

    腊月二十一,越王换上新装入宫觐见吴王,从马厩到朝殿有一段不短的路程,在这三年来,这段路走过多少回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往日走在这条路上时,深受千夫指备受羞辱,连刷马桶的奴才都在背后叽歪两声,一脸唾弃。

    此番再走这条路时,走的格外轻松不说,受到的待遇也截然不同,一路上所遇之人,不管是恶奴还是手握权柄的官宦,无一不是恭敬的立身礼送。

    恶人也是人,是人,良心就不可能完全泯灭的,对直接或间接有利于自己的人,即使不去感恩,也总会心怀一丝善念。

    王宫内,吴王看着一脸胡渣的越王,心中泛起了怜悯。

    “越王请坐下说话。”

    越王面色憔悴,殿前谢恩过后,便毕恭毕敬的站在一边不敢入坐,躬身道:“多谢大王,罪臣还是站着说话妥当些。”

    吴王不再勉强,微微点头,道:“三年来,你的一举一动孤都看在眼里,如今看到你比三年之前苍老了许多,孤于心不忍,遂决定提前放你回去。”

    入殿之前,越王心知回国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也做好了充足的思想准备,此时亲耳听到吴王开出金口,还是没有控制住情绪,双膝一软跪下,“罪臣谢大王恩。”

    吴王眯眼盯着越王,眼神中少了些许霸气,“不必多礼,起来说话。”见越王起身后,又接着道:“经此一劫,越王应该能够想的通了吧,回国之后就不要再像以前那么操劳了,听闻你的长子勾航沉稳智键博学多才,能担大任,孤觉得应该多给小辈们历练的机会,回国以后就把王权交出,找个清净之地安享晚年去吧。”

    越王没有躲避吴王的眼神,也没有惊慌和不安,回话道:“大王所言极是,罪臣早就想退下来安享晚年了,罪臣定当谨遵大王令,暂由勾航代王权治越国事,先历练一番,日后择时再行亲政。”

    吴王起身走下台阶,笑眯眯的来到越王身旁,伸出手轻拍着越王的肩膀道:“越国朝事孤无心插手,孤的建议,越王可纳亦可不纳。但是,无论越国谁来主政,都必须永世臣服于吴国,不得心生二心,更不得再举反旗。”手一放,走回御台,沉声道:“玖保何在?”

    “微臣在……”

    “送越王出宫,护至越国境内方可回来复命。”

    “诺。”

    过了淮山界,便到了越国境内,玖保完成使命,带着护卫们回京复命去了。

    清晨,越国边境小城皖鸠县的全体衙役悉数出动,搞出如此大的阵仗,原来是去驱赶和警告沿途两侧的乡民,连猪狗牛羊,鸡鸭鹅兔也没放过,净杂音,堵言路一直是崽子们的拿手好戏。这等骚操作岂能瞒的过越王的眼睛,质役三年,更懂民间疾苦,更加明白民心若向背则君权断不稳,晥鸠县令被骂的狗血淋头,灰溜溜的跑去教训不懂事的属下,阻止崽子们的骚操作去了。

    “先生,下一步该怎么走?”紧赶慢赶终于来到越国境内,已经是腊月二十六了,唍鸠县衙内,越王问话站在身侧的范兵。

    “欲擒故纵弃权养奸,先除内患,韬光养晦漫步为营,再解外忧。”范兵手沾茶水在桌台上写下一个“忍”字。

    再过几日就是春节了,忙碌了一年的人们,在这个时候也都歇下了,妇人们把家里屋外打扫的干干净净,男人们则领着孩童进城采购年货置办新衣去了。辞旧迎新,新年新气象嘛,谁都希望自家在新的一年里有个新的开始。

    年关近尾,在龙泉县境内的下堡和黄南两个村子里,依然人来人往,忙于建房盖瓦,昔日越军百夫长浦利和贺向各带一百名老卒,分别驻扎在这两个村子的平坝之上,乡绅村民军官士卒其上阵,军营住舍正在紧张有序的建造中。

    “舅舅,大王已经回国,咱们是否应该上京接驾呢?”苏煜和欧解仲,欧龙阳三人站在山坡上,看着山下正在建造的军营。

    “按路程算,大王回到京城还需数日,满打满算在春节之前能够到达,已是相当顺利了。大王回京后,咱们不可主动求见,目前形势依旧复杂,该见的时候,大王自会派人前来知会。”

    欧解仲在草垛上坐了下来,手里拿着儿子从溪口法仁殿铁英冶炼场带来的成铁。

    看着父亲拿着成铁左看右瞧的,欧龙阳喜形于色,凑身道:“爹,孩儿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炼出上好的成铁,没有辜负您的期望吧?”

    欧解仲把手中的成铁递还给儿子,面无表情道:“苦劳倒是有,至于功劳嘛,即便是有,那也是你那些师叔们的,与你不相干。

    欧龙阳嘴角翘起,半边脸颊不动,悻声道:“做您的儿子真难,做不好训斥,做的好又不肯定不赞许,难啊!”

    欧解仲被儿子一番话逗的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只要你认真做人,好好做事,有没有人夸奖重要吗?”

    欧龙阳在山坡上下来回跳跃,从父亲嘴里说出的话,在别人听来根本听不出有夸奖的成分,可是在欧龙阳听来那就是肯定与认可了。

    苏煜看着表哥给一块糖便知足的德性,忍不住笑出声来。

    二百三十六名老卒,浦利和贺向各带一百名,剩余三十二名老卒,在魏宁和程贾的带领下,仍然在会稽城外大将军墓西边坚守着。

    腊月二十八,壶关县城外,公子锐携上大夫文超,太宰芮丙等高等级别官员跪迎大王回国。

    越王伸手抚摸着爱子的头顶,又掏出巾帕亲手替爱子拭去挂在两颊的泪水,眼里充满爱意,柔声道:“锐儿莫哭,父王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起来吧,随父王回京去。”

    范兵与上大夫文超四目相对,以目传神的个中含义,只有知己之间才能意会。

    腊月三十,除夕,会稽城外,公子航携留京百官跪迎大王回京,王叔貊渠君则跪在公子航左侧,范兵挽起帘子,越王缓缓走下马车。

    百官齐呼,“臣等恭迎大王回京……”

    越王走到低头跪地的王弟貊渠君身旁,咬肌一紧,伸手轻轻拍了拍这位远离政坛多年的闲人,随后往右两步,站在公子航面前道:“众卿平身……”

    迎王队伍浩浩荡荡进城,城门两边守卫低头恭迎,街道两旁的百姓虔诚目送。

    进入王宫内,越王斥退左右,不让任何人跟着,独自一人先是去了朝殿玉琉宫,之后便去了寝宫。

    “大王,臣妾未能有始有终的陪伴在您左右,让您受苦了。”王后跪地泣不成声。

    “王后请起,多亏范兵多谋,蒙得吴王提早放你回来,你贤良淑德,有你在宫里才不会乱。”

    “臣妾无才无望,既找不回蓉儿,又阻止不了航儿的野心,亦教化不了锐儿立志。”

    “王后莫要自责,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接下去孤要做的很反常,行为也会很反常,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记住,不管,不问,不主,不令。”

    “诺……”

    次日一早,越王下令把御膳房边上的一座废弃排房清理干净,到了傍晚时分,便搬去排房居住了。

    面对越王的不寻常举动,公子航急得团团转,急忙带领王叔貊渠君与大臣们前往排房欲请君回宫,越王眼神迷离,情绪时而平静时而暴躁,让人捉摸不透。正当众人欲再次劝回时,越王突然大发雷霆,见人就骂,无奈,只留范兵一人伺候大王起居,其余人等悉数退去。

    越王时而清智时而糊涂,情绪如此反复无常,难道真的如传言般已趋疯癫?这是公子航,貊渠君,朝中百官心里共同的疑问。

    这个年有很多人都过的不开心,虽然大王已经平安回国,但是性情大变,变得让人感到陌生和害怕。

    越王搬去排房居住,王宫里没有一丝喜庆的氛围,莫说高挂大红灯笼,就是与红色沾边的东西都不敢出现。

    百官们提心吊胆,公子航心中诸多疑虑,唯有无忧无虑的公子锐开开心心的过大年。

    正月初六,开年的首个朝会日,历年都是如此,这是惯例,今年,在京的官员一早便来到玉琉宫前等候。

    已时三刻,大王还未现身,在玉琉宫内等候多时的百官们开始小声的交头接耳起来,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大。公子航站在左侧文官上首,貊渠君紧随其后,公子锐站在武官上首,三人默不作声,任由百官交耳喧哗亦不开口制止。

    午时,范兵急匆匆的从玉琉宫大门进来,一路小跑来到公子航面前,低头附耳几句便又匆匆离去了。

    “各位大人请肃静,方才范兵来报,大王因身体有恙,故不能前来主朝,大王令;今后的朝会由我来主持,望各位大人倾心协力共为国事。”说罢,缓步走上御台,廷监搬来椅子,在王位的正前方三尺处坐下。

    百官停止了喧哗,齐声道:“臣等谨遵大王令,唯公子是尊。”

    公子锐眉头紧锁,一言不语……

    越王的举动越来越让人匪夷所思了,竟然命人在排房边上搭建了一座马厩,穿着一身马尿味的粗布衣开始养起马来了。

    越王白天养马,夜晚则睡在排房的禾草上,更加怪异的是,禾席上方竟然挂着一个野兽的苦胆,每临饭前和就寝之前,越王都准时来到苦胆下方,伸出舌头舔一口苦胆。

    公子锐实在忍不下去了,跑来找父王理论,马厩里,越王正低头弯腰专心的铲除马屎。

    “父王,您到底是怎么了,看到您这副样子,儿臣真的好心痛啊!”公子锐看着父王的佝偻的身影,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

    越王背影一顿,突然站起身来,丢掉手中铲具,追着公子锐到处乱跑,边追边喊道:“小兔崽子,是哪位仙人派你来扰乱本王修道升天的,看我不打死你。”

    跑着累了,公子锐停下脚步,闭着眼睛,任凭父王的拳头巴掌打在身躯,甩在脸上。

    “咦”父王的力气怎么变小了?拳头巴掌往身上招呼,怎么一点都不觉得痛呢?

    那一刻,就那么一刻,公子锐睁开双眼,与父王四目相对,父王的眼神里闪现出再熟悉不过的威严,瞬间之后又变得恍惚呆滞。

    公子锐心中一喜,跑出马厩,“父王莫要再打了,儿臣知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