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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尝粪求生

    姑苏东林街,吴国京城最繁华的街市。

    东林街分为上街,下街和中市。东林上街又称为女人街,女人街上珍珠玉器,丝绸肚兜,胭脂粉饼,衣帽鞋靴,凡是女人所用的物品无一不缺应有尽有,是贵族妇人和富家小姐们购物的天堂。

    东林下街又称百宝街,虽名曰百宝,其实是杂铺一条街,小到一针一线,大到棺材轿子,杂到牛衣狗档通通齐全。

    东林街中市则是供吃喝玩乐的休闲地,内里酒馆饭店,客栈旅舍,风月妓所,说书的,唱戏的,排成一条长龙服务,通宵不打烊。

    女人街上新开张了一家名曰“亦龙鸟”的鞋庄,专营女式鞋靴,单品用料讲究,款式新颖。

    一时间,京城里官富人家的太太小姐们闻风而动争相购买,太太小姐们对鞋庄里的每一款鞋靴都爱不释手,都觉得穿在自个的小脚上是最适合,最迷人的,巴不得把整个鞋庄都搬到自家府上去。

    鞋庄的掌柜是一位多情种,乐于凑在女人堆里找寻梦幻般的温柔,不过也仅仅是乐于梦幻而已,实际却是光有想法空有行动。这位外表放悠,内心却有些保守,既不下流也不风流,只会虚头巴脑的在梦幻中空骚的掌柜,便是有着天才般经商头脑的陈飞海。

    陈飞海的商业理念是,有机会把握机会,没机会创造机会,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他深知经商如同做人,要急人之需更要投其所好,他对商机非常敏感,能快速判断出在不同的地理环境下潜在的客户群体,他的成功之道在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针对不同的客户个体能准确的开出对症的猛药。

    陈飞海是心细之人,来吴国之前做了很多功课,他时不时的凑在女人堆里八卦一番是有目的性的,做鞋毕竟是个技术活,凭着三尺不烂之舌,只为博得女子好感那可不行,摸透女人的心理,才能想出改良旧式古板硌脚女士鞋靴好方法。

    姑苏是京城,京城里的贵妇和小姐们都是不缺钱的主,她们对鞋品的质量和款式尤其挑剔,机会是留给有准备之人的,陈飞海亲自设计出来的上百款符合吴女审美要求的高档鞋靴,在最繁华的女人街一站式铺开,犹如深水炸弹,迅速在姑苏城炸开了。

    鞋庄开张第五日,前来买鞋的太太小姐们前赴后继,队伍已经排到了东林街中市。中市那些食客,戏客,嫖客们,几时见过整座京城里的太太小姐们倾巢而出的场面。于是,爬上屋顶的,吊在脚楼的,踮起脚尖的,正眼观看的,斜睛偷瞄的,把中市围了个水泄不通。碍的中市生意十去八九,各家掌柜怨声载道,一纸诉状告到了京通府衙,强烈要求官府查封“亦龙鸟”鞋庄,理由是影响交通,影响市容,影响经商环境。京通府衙大小官员家中的太太小姐们,哪个不是“亦龙鸟”鞋庄的忠实顾客啊,太太们枕边风一阵吹,千金们饭桌雨一通下,结果只能是不了了之……

    陈飞海也没想到,生意能红火到这种程度,还意外的红到官府去了,长此以往非把周边的掌柜们都得罪光了不可,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商业鬼才的头脑就是好用,陈飞海心生一计,大笔一挥贴出一张通告;“因库存有限,为了满足每一位尊敬的太太小姐们的需求,从即日起,本鞋庄每天只接待三十位顾客,每位顾客限购一双鞋靴,凭预约票号入庄购买。”什么排队拥挤,争相抢购,通通没门,饥饿营销的鼻祖就此诞生。

    陈飞海在姑苏城开鞋庄做生意只是一个掩护,商人之外的另一个身份是联络员,受龙泉县大人委派潜伏于此,协助欧解仲下盘棋,一盘布局深远的棋。

    入了腊月,天气更加寒冷了,前方战事吃紧,楚国使用双连环的反间计离间吴军,吴国中计,就地斩杀了前线主将凉疆。

    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新上任的主将丛台原先是位参军,多于出谋划策纸上谈兵,少于排兵布阵的实战经验。两军在俪水一带交战,吴军好不容易打下阵地又易主了,中了敌人的反间计误杀前线主将,连吃败战又丢失了大片阵地,吴王当然不会承认是自己的失误,锅还是要有人背的,于是就把气一股脑全撒在了大将军伍斯义身上,刚刚回京的伍斯义又急匆匆的赶回前线收拾残局去了。

    天气寒冷,又加上气血攻心,吴王病倒了,说来也是怪异,既没有得风寒也不见发高烧,就是腹泻,一连泻了几日,药物吃了不少仍然不见好转,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精神萎靡浑身无力。宫廷御医翻遍医书史籍也找不出对症之药,急得团团转。吴王雷霆大发,已经有数名医官宫女死在愤怒之下,连御医们都束手无策,王宫里便人人开始自危了。

    “大王,先把手中活计停一停,职下有要事禀告。”马厩里,范兵喘着粗气,站在正在打理马料的越王身旁急匆匆道。

    越王放下手中马料,神色自若,“范先生啊!范先生,人人都说你足智多谋,可偏偏缺少那么一点定力,风浪里搏击了三年,摇摇晃晃磕磕碰碰都没有倒下,又有什么坎过不去的呢?有事慢慢说来便是,莫急,莫急!”

    越王这么一说,范兵也觉得自己失态了,便缓了缓气道:“职下一时失态,让大王见笑了。”范兵伸手扶住大王的手臂跨过栏杆,又道:“吴王病了,病的有些奇怪,按医理论腹泻也不算是什么大病,奈何已泻了七日仍不见好转,御医们束手无策,从民间来的名医也是徒劳无功,如今的王宫内人人自危,连气氛都是压抑的,吴王的病情若是还不见转机,再过几日恐有成堆的人头要落地了。”

    听到此等消息,越王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外表却仍是不失王者风范,神色也不见有丝毫慌张,缓缓走到草坪上坐下,伸手示意范兵同坐,不急不缓道:“范先生是在担忧吴王之病会祸及你我?”

    范兵在越王右侧下首坐下,回道:“职下身份卑微,生死无关大局,当是不怕累及,大王乃万金之躯又身担复国伟业,却是万万不可被祸及,况且已经忍辱负重了近三年时光,眼看就要看到希望了,怎可在这节骨眼上横生出风波。”

    越王伸手拔去戳在衣袖上的马料,“先生有何良策,不妨说来听听,三年以来你我患难与共,虽有君臣之别,却早已情同手足,不必拘礼,直言便是。”

    范兵半蹲身子,面向越王,道:“承蒙大王厚爱,职下不求有功,但求无错便好。”说罢,看着越王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起来。

    越王何许人也,一眼便看穿隐在范兵那双有所顾虑的眼神下的担忧,“从先生飘忽不定的眼神中可以看出还是有所顾虑,看来先生还是没有把孤当做知己啊,罢了,既然先生心有难处,那便莫要勉强。”越王正视着范兵,刚毅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温和。

    范兵低头躲过越王的眼神,心里做着最后的斗争,闭着眼沉思片刻之后,心一横,双目与越王的眼神相对,娓娓道来,“范兵既然选择跟随大王来到姑苏,就早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了,范兵此言一出,如果大王听来逆耳,但求大王恕免大不敬之罪,范兵对大王忠心无。”随后抽离与越王四目相对的眼神,又道:“大王向吴王自荐,以懂医学能识五味断病因为由,求尝吴王的粪便,尝过之后禀告吴王粪为苦味,接下去的事就交给范兵去做,到了腊月十九日,吴王病愈,大王回国在望。”范兵一口气说完尝粪求生之策,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出,让堂堂一国之君去尝他人粪便,即使求生的理由再坚强,那也是天大的耻辱,又岂止是大不敬啊!

    范兵言出,马厩四周的空气瞬间变得凝固起来,稍许,越王从草坪上起身,缓着身子走进马厩,伸手从地上捧起一坨马粪,低头嗅了嗅,闭上眼睛做了一个深呼吸,手一松,马粪掉地,走到低头不敢正视的范兵身边,道:“按先生之计行事,明日进宫见吴王……”

    范兵望着越王挺拔的背影,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腊月十四,越国王宫内,公子航暴跳如雷,一脚踢翻上好的花梨木制就的酒尊台,叫的歇斯底里,“奇耻大辱,奇耻大辱也!”

    站在一侧的王叔貊渠君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诡秽笑容,不紧不慢道:“你是最有资格继承王位的公子,遇事却如此浮躁,实在让人失望啊!”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犹如火上浇油,怒火烧的更旺,公子航一边拳打脚踢的打砸物件,一边歇斯底里的叫着,“堂堂一国之君,死又何俱,偏偏要做那颜面尽失的龌龊之事,与其苟且偷生倒不如一死为快。”

    许是打的叫着累了,公子航停止了张牙舞爪,瘫坐在地上。

    貊渠君眼看着公子航发疯发狂,也不劝阻,待到发泄完过后,见公子航终于静下来了,便缓步来到公子航身边坐下,又是不紧不慢道:“难得公子还有这份尊严,既然大王自取其辱,那么你就更不应该自暴了,而是应该自强才对。”伸手扶起瘫坐在地上的公子航,继续道:“大王自废心智,威严尽失,即使能平安归来也如同行尸走肉。然,国若无明君,必将失民心寒民意,你心思敏捷性格沉稳,心性良善又忧国忧民,应尽快坐上王位,重整朝事已是迫在眉睫,此事宜早不宜迟。”

    公子航心绪趋于平静,慢步走向窗台,“可是他毕竟是我的父王啊!父王尚在,做儿臣的又岂能行悖逆篡位之事,万万不可,不可。”

    “经此一劫,大王即使平安归来,也定将主动退位,但是王储未定,那就代表所有的王子均有可能继承王位,大王向来疼爱那无德无才的公子锐,如果大王一时糊涂传位于他,王口一开便成了无法改变的事实,那么越国还有何未来可言,你可有容身安命之地?”

    公子航心头一颤,颊肌一紧,转过身来,眼里闪现出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寒光,“明日召集百官上朝,当断则断……”

    貊渠君踏着不紧不慢的步伐出宫,走到宫门前,驻足转身,往玉琉宫方向望去。

    半刻钟后,貊渠君佝偻着身子走出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