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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盛宴

    柳江云紧张不已,站在床侧几次想伸手都被素心制止,没奈何只得呆立一旁,不多时竟出了满头的汗。只见素心神色坚定而执着,慢慢地将双腿垂在床边,双手支撑身体,向前慢慢挪动,尽管动作极慢,但终究是在步步向前。

    过了许久,素心终于挪到了床侧,她深吸一口气鼓足力量,蓦地一发狠,双脚就踩在了地上,继而双手在床上用力一撑,竟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素心并未止步,稍稍站定,便又蓄力前行,一步一步地迈将出去,不管如何缓慢,终究是站起来、走起来了。

    柳江云心中狂喜,素心经历颠沛流离、雪辱霜欺等百般磨难之后,终于能够自由行动,作为兄长自然为她高兴,总算是不负赴瑶重托。他兴高采烈地道:“素心,你终于行走如常了,我打心眼儿里为你高兴。你聪明伶俐,身体又复了原,就像那挣脱牢笼的鸟儿一般,从此便可自由翱翔了!”

    素心也是满心欢喜,不料一会儿竟又流下眼泪来,她悲切地道:“唉,多亏大哥哥悉心照料,我才这么快好转。越是此时此刻,我竟越想起那舍命救我的赴瑶姐姐了。当时我在她房中数日,整日昏睡,噩梦连连,恍惚中似乎只瞧见一个极温柔、极美丽的姐姐常常守在我身旁。至今想来,连赴瑶姐姐的面儿都没见上,甚至连句感谢的话都没说于她听,当真遗憾得紧呐……唉,也不知姐姐现在身在何处,可有温热的房屋、可口的餐饭么?”说着,一串儿晶莹的泪珠又坠了下来。

    柳江云闻言也神色黯然,低沉道:“素心不必自责,也不必忧虑。想来你赴瑶姐姐必定吉人自有天相,此时必定在一个安乐的所在,无忧无虑。倒是你,已经能行走了,真是可喜可贺的好事情。再过两天便是春节了,你想采买什么、吃些什么、玩些什么,一股脑儿地说来,为兄一定让你得偿所愿。”当下拉着素心的小手,到书桌旁坐下。

    素心这会儿心情也稍稍舒缓,毕竟是女孩儿天性,听了有这般好处,不由得眨巴眨巴灵动的眼睛,俏声道:“大哥哥,咱们这春节有什么习俗吗?我喜欢热闹,喜欢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坐在一起吃团圆饭。吃的喝的嘛,自然是多多益善啦!”

    柳江云忽然以掌拍额道:“有了,有了!我险些忘了,咱们琅州除夕夜讲究大聚,也就是近邻亲朋都会齐聚一家,共吃团圆饭,可谓热闹得紧呢!咱们柳家在琅州算得上数得着的大户,与陈家、王家、皇甫家并驾齐驱,这四家都是琅州商道魁首,交情嘛也是各有深浅。不过,近些年来形成了一个成例,每年春节四家家主都要携妻带子,前往一家大聚,今年恰恰就轮到了咱们柳家。我父亲和柳管家正精心筹备此事,到时定是隆重非常。哈哈,素心你可有兴趣去凑凑热闹?”

    素心闻言,也觉大喜:“哈哈,如此甚好,也好教我小丫头看看琅州巨富们挥金如土的豪门盛宴呢!大哥哥,不如那日我扮作丫鬟,立在你身侧,也不起眼,如此便来好好地凑个热闹,可好吗?”柳江云哈哈大笑道:“嗯,素心思虑甚周,那场合少不得会庄重些,太过惹眼毕竟不妥。不过,这倒要委屈你伺候为兄喽!”素心格格地笑起来,道:“那又何妨,妹子服侍哥哥本也算正理。我这里倒有些迫不及待呢!”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心情俱是欢快不少。柳江云想起父亲已知晓素心的所在,因此也不必再遮遮掩掩,况且两人终归男女有别,一直待在同一室内终究不甚妥当。当下安排小厮何四前去,把小院西侧厢房打扫出来,置办上精致卧具之类物什,又从书架上挑出志怪笔记、传奇话本儿之类书籍若干,一并送去,权做日常消遣读物。如此,不消半天功夫,素心便在此处住下了。

    年前这几日,琅州天气恢复往年气象,风停雪霁,冬阳温暖,仿佛也有了迎春的欣喜。偌大的琅州城内到处张灯结彩,豪门大户自不必说,无不花团锦簇、争奇斗艳,就是那寻常人家也清一色地装扮一新,到处洋溢着一幅盛世景象。

    这一日便是除夕了。几日来,柳宅众多小厮、丫鬟齐齐上阵,采买食材、美酒,置办年货、礼品,布置厅堂、院落,紧紧儿地如期完成了。这柳宅本来就十分气派,经过这一番翻天彻地般的摆布,更有一番新的豪气。正门高挑一对儿斗大红灯笼,左右各书一个“福”、“财”金字,门口台阶上红布铺地,从门外下马石直延伸至内庭正堂,显然是为迎其他三家贵客。就连门前石狮子也披上了红布斗篷,右侧小旗写“辟邪”,左侧小旗写“迎祥”,十分威武雄壮。

    大聚开场照例安排在太阳落山之时。这时,陈、王、皇甫等三家家主携眷属、子女就要来赴约了。素心扮作小丫鬟,梳着两个环发髻,发束上缠着红丝带,身着素雅粉色对襟绣鹤花袄和绯色绸裤,小脸略化淡妆,倒也清秀可人,不过那兴奋期待的神色,却显得整个人都喜气洋洋。她悄悄溜到大门口,藏在一群迎宾的仆从之中,任谁也瞧不出异样来。

    迎宾居首的当然是柳家家主柳正庸了。他原配夫人早逝,十多年未曾续弦,直到近年来,儿子柳江云长大成人,自己身子骨儿也不如往昔,这才添了两房,分别是如夫人吴氏和三夫人马氏,都是大家闺秀,也算是和睦。这时两人陪在柳正庸身侧,素心听柳江云提起过,这才能认得出来。那心腹管家柳治道站在柳老爷后侧,此人面相看起来约莫四十多岁,颇为瘦削,高颧骨、尖下巴,一缕胡须略显焦黄。不知怎地,素心总觉得他有些怪异,想来或许是柳江云一贯不喜他所致。再往边上,都是些账房、长随、小厮、丫鬟了,素心大多不识得,倒也不多留意,一心期盼着好好瞧瞧那三家家主了。

    这时,一个小厮从街口飞奔而来,直跑到柳正庸面前抱拳禀告道:“老爷,皇甫老爷一行到了!”柳正庸闻言略略颔首,轻轻理了理袍服,脚下却未移动半步。果然,三辆马车说话间便行了过来,几个小厮连忙迎将上去,牵马抬凳,服侍马车中的贵客下车。为首的马车中走下一位中年男子,此人身材颀长,一身浅黄长袍,行走如风,想来便是皇甫家主皇甫英了。皇甫英径自上前抱拳拱手,柳正庸也上前一步拱手道:“新春贺喜,新春贺喜!欢迎皇甫老弟大驾光临啊!”说着,便引着皇甫家一行进入内庭之中。

    片刻,柳正庸又出来,来到迎宾首位站定。小厮又飞奔而来报陈家家主到了。柳正庸闻言喜笑颜开,迈着方步向前走了数步。接着,便有四辆马车来到了近前,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者下得车来。此人似身体欠佳,略有病容,不过神色大方,满脸欢欣走向柳正庸,两人年岁相当,想来也感情甚笃,当下相互抱拳施礼,口称“新春贺喜”。身后的陈家家眷人数甚多,足有近十人,几位贵妇雍容华贵,想必就是陈家主母和三房侧室了。不过当中还有一个明朗的少年人,约莫十七八岁,面色温润,五官英俊,身材修长挺拔,颇有些书卷气。素心并不识得此人。这时,柳正庸亲热地拉着陈家家主陈敬修之手,连带着家眷引入了内庭。

    好一会儿,才见柳正庸和夫人出来。又等了半柱香的功夫,才有小厮来报,想必是王家一行这才到了。柳正庸面色颇为不悦,大约是为王家家主架子甚大,足足晚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姗姗来迟的缘故。又过了许久,方有一人骑着一匹神骏的骏马过来,后边跟着五辆马车,全是披红挂彩,端的是富贵逼人。柳正庸强作欢颜迎上去,见那骑马的豪客懒洋洋地下马,便赶忙说道:“新春贺喜!王兄依然神采飞扬,英姿不减当年,欢迎大驾光临,正庸甚觉光彩!”

    那豪客便是王家家主王自雄,号称琅州首富,为人自视甚高。素心见他个头并不甚高,却趾高气扬,加之满身华贵衣物,不似其他家主那般简约雅致,倒真颇有些顾盼自雄的傲慢。今日数王家亲眷来得最多,足有近二十人,各色美妇倒有八九位,想来便是传说中的王家九娘了。王自雄只不过略略拱手,也不道喜,便昂首走向府门。柳正庸神色略显尴尬,须臾便恢复正常,快步跟了过去。

    这王自雄不到五十,正值盛年,行事果决狠辣,又兼他家大业大,在各地攻城略地,控制了不少矿藏作坊、水陆码头,商道之人对他颇为敬畏。只见他来到柳宅正门,望着那两边的春联却站住了,品头论足道:“‘柳绿花红春晖普照正是人间好年月,家和业兴福泽广来依旧天下盛图景’,这幅对子到有些气象,不过略显俗气了。柳兄有空不妨来我家做客,瞧瞧我亲笔手书的那副对联,才是大家手笔。哈哈哈哈!”柳正庸随口应着,并不气恼,依然和颜悦色引着众人来到内庭正堂。

    素心心中暗想:这一场盛宴,恐怕真真儿地要热闹起来喽!心里却禁不住为柳家父子捏了一把汗,却看他们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