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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暗战

    四大家主携带妻儿眷属,来到柳宅正堂。柳正庸作为东道主,当然坐在正中主席上,柳江云等也随坐在侧。那王自雄耀武扬威,带的眷属最多,加之的确号称首富,也就毫不谦让地坐在了东侧,以示尊贵。他那风姿绰约、颜色各异的九个娘子,也一排坐定,隐然是次序井然,委实令人侧目。

    陈敬修和皇甫英各率眷属共同坐在了西侧,虽说略显拥挤,场面上倒也看得过去。这些情形早是柳正庸预料之中的事,因而筹措得当,并算不得怠慢失礼。

    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后,大聚就算是正式开场了。按照惯例,首先须得东道主致辞,然后再由其余家主献辞。只见柳正庸双手举杯,遥敬全场,沉声徐徐道:

    “感天之恩,谢地之泽。造化神奇,时运欣合。陶朱庇佑,祖宗布德。同仁鼎助,百姓少责。经世济民,浸山润河。重义轻利,以家许国。谨祈,皇皇乎乾坤康健,茫茫兮阴阳调和。新春大吉,岁月盛歌!正庸伏唯以祝!”

    说着,柳正庸以手指挑酒,扬到空中,又把余酒泼地,全场宾客均持酒杯照做一遍,这就算祭了天地了。素心边看边咂舌,这琅州不愧是礼仪之地,连这经商之人都如此礼仪繁复,倒真不多见呢。

    接着,便是王家、陈家、皇甫家三家主分别代表各家献辞贺喜。说的都是些文绉绉的吉祥话,无非是感谢天地祖宗,感谢财神青睐,希望大家万安之类的,没什么特别之处。素心本想着王自雄又要发狂,没想到他却循规蹈矩献了辞,想来此人也颇有城府,绝不可小视。致辞献辞完毕,大家齐声喝彩,一时间全场和和美美、喜气洋洋起来。

    满桌佳肴是必不可少的。素心放眼望去,都是琅州当地有名的美食,什么清蒸鲈鱼、蟹黄粥、银鱼羹、山鸡煲之类的,都是些山珍海味,端的鲜美异常。压轴的乃是一盅“大鲜汤”,据说是满月羔羊加成年龙鱼煲成的高汤,里边煮上白菜豆腐,寓意清白做人、纯正做事,实乃琅州一绝。众人觥箸交错,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素心赖柳江云所助,悄悄地品尝了无数佳肴,自然欢欣异常。说话间,那王自雄却忽然发话道:“今日乃是除夕,我们四家齐聚一堂,当真是欢喜无限。咱们琅州乃是人杰地灵的所在,诸位也都是诗书传家,此时此刻,咱们不妨对对子,聊以助兴可否?”众人听了轰然叫好。

    王自雄徐徐道:“承蒙诸位抬爱,我就抛砖引玉,出一上联,请各家主一对。‘雄踞商道经略万物以求财至’,大家可以一试。”此联一出众皆哗然,非为别的,乃是此联霸道异常,对轻了堕了自家身份,对重了恐惹人耻笑,的确难以作对。在座不乏饱学之士,但谁都不愿贸然出对,以免得罪王家,抑或贻笑大方。

    王自雄见众人无人应答,便哈哈大笑起来,神色倨傲地道:“此联何难?想不到诸位却无言以对,恐怕连我家丫鬟也尚且不如呢!”这话说得就有些妄自尊大了,想那各家家主均是商界魁首,怎地也强过丫鬟下人许多呢。此言一出,不少人已面露愠色。

    “谁说在座的不如你家丫鬟,且容我来一对。‘诚伏黎元酬济百姓乃得福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忽地传了过来。众人一听顿觉甚妙,下联以百姓心为心,道出了商人经世济民的本心,一改上联贪慕钱财的庸俗之气,格局境界大为不同,都忍不住叫起好来。不少人循声望去,却是一个眯眼睛、歪嘴巴的丫头所说,看样子有些丑陋,似乎是柳家丫鬟。

    柳正庸眼睛本来微眯,闻听此言也忍不住暗自佩服,深觉下联不卑不亢,恰到好处。当下也张目望去,却发现一个面目丑陋的陌生丫头站在儿子柳江云身后,她神色从容淡定,看来颇有几分见识和才气。为此,柳正庸也忍不住暗自喝彩起来。

    王自雄本以为无人敢对,并非此联难度超高,而是自恃身份所在,闲杂人等哪敢摸老虎屁股。不料,一个柳宅丫头居然随口成对,而且境界格局远超自己,顿时为之气夺,口中却阴沉沉地道:“小丫头伶牙俐齿,王某佩服。妙极妙极,不过有才无容,也是遗憾得紧呐!哈哈,我这里倒还有一联,要向你再请教一番。”

    那丫头并不慌张,淡然说道:“小女子偶然对上的,不值得一夸。不过老爷以家主之尊出口伤人,却未见得高明。不过既然你要出对,小女子当然乐意奉陪啰。”

    柳江云回头一看,当下心中暗暗叫苦:万万没想到,素心居然敢触王家家主的霉头,虽说她故意挤眉弄眼,一时隐藏了本来面目,但难说没有引起父亲及众人的怀疑,况且又惹了大祸,那王自雄对面子看得极重,绝不会善罢甘休。不过,外人却大多隔岸观火,素心果敢应对,颇有初生牛犊不怕虎之意,也道出了不少宾客之心声。一时间,正堂之内安静了下来,众人目光炯炯,都盯着二人。

    王自雄见状也是豪气纵生,大笑道:“好极,那小丫头就来一试罢。我前些日出门,经过城外一户农家,见小院柴扉内有株老柳树,树边是一片黄花,随风摇曳,十分古朴有趣。就想进入探看,不料此家主人竟不许入内,委实扫兴得很。我实在无法,就一斥千金,买下了老农院落连同周遭二十亩薄田。哦,忘了告诉诸位,这户主叫作老陈头的,仍旧在此居住耕种,只是再不得阻我入内而已。如此,这上联也就有了。请小丫头听听,‘陈柳黄花,毕竟终归王家’。”语甫一出,不少不明就里之人还道是他才思敏捷,加上此事确有些魏晋名士之风,不觉对王自雄颇为敬重。

    但见那丫头略一思索,便应答到:“如此说来,王老爷的确不失家主风范。不过这上联倒也有深意的紧呢!小女子即便鲁钝,也听出了几分弦外之音。那么,我就对下联了,‘新主白马,何须常往茅庐’。并无他意,只盼老爷宅心仁厚,莫要经常叨扰陈家老农才是。”此对初听来平平无奇,不少人一时疑惑起来。但陈、柳、皇甫三位家主却都闻言色变,更觉此女惊奇。

    陈家席中一位秀丽妇人蛾眉微蹙,悄悄地问身侧那位少年道:“我这听了第二个对联,怎地像听哑谜一样,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那少年恭谨地欠身道:“回小娘话,我也不甚明白。但自己揣测,上联王老爷提到了陈柳、黄花,不过借物喻人,想来是说我们陈、柳、皇甫三家,后边终归王家,乃是有吞并之意。”

    “啊?王自雄竟如此大胆。那小丫头对得如何?”那妇人吃了一惊,又低声问道。少年暗暗赞叹道:“这就是那丫头的高明之处了,显然是她看穿了王老爷的用意。所以她对了新主白马,面上说的是王老爷作为新主人,骑着白马,不要老去叨扰那老陈家,实质上说的是王老爷既然已是首富,当怀德持正、纯净修身,莫要妄图效仿茅庐中的诸葛孔明,琢磨太多算计之事。当然了,这都是我的揣测,也不一定准确。”那妇人听了,方才略略领悟道:“怪不得呢,这两年王家咄咄紧逼,一直想搞什么琅州商盟,原来是想并吞我们几家,真是人心不足呢!”

    王自雄闻言深为之气夺,不过转念一想,此事体大,且我已筹划甚久,恐怕仅凭小丫头一番言语,谅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念及到此,王自雄哈哈大笑道:“小丫头对得甚是工整,好对好联!明日我即手书这两联送你,以作奖赏。今日尽兴啦,大家继续把酒言欢!”众人原都觉得王老爷当众失面,必定要大发雷霆,不料却如此宽仁,均松了一口气。一些个贪慕富贵之人对他的崇敬更增了几分,当即前往敬酒恭维,以讨欢心去了。

    柳正庸也是久经江湖,见此女面生,又站在江云身侧,顿时明白了八九分。当即使眼色给江云,暗示他让此女暂时避席,免得引起更大误会。柳江云父子连心,顿时会意,暗暗叫素心出厅暂避去了。

    这时,四大家主已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少不得相互走动起来,也有不少人外出闲逛,权作中场休息。不一会儿却见素心悄悄溜将回来,附耳柳江云道:“刚才我在屋外,见到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柳江云竦然一动道:“但说无妨。”

    李素心轻声道:“适才我在廊下少坐,没多久便见假山之侧似有人在。我本好奇,忍不住溜了过去偷听,但人声嘈杂听不真切。只听得一人道,‘此事须尽快施行。’另一人道,‘遵命,还望家主从旁相助。’我总觉得两人讲话似乎耳熟,忍不住冒险瞧了一眼,你却猜猜是谁?”

    柳江云苦笑道:“你这丫头古灵精怪,竟干些隔墙有耳的勾当,委实不是君子所为。今日大聚,名为家宴,实则各家主共商商机,少不得说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机密事项呢。”说着,便轻轻敲了敲素心脑袋。

    素心没好气地道:“人家好心打探,却被你嘲笑,真是委屈得紧,要知道这样就不告诉你啦!不过,既然打探到了,不管你愿意不愿意,还是说与你知吧。那两人不是别人,一人正是王家家主王自雄,另一人却是你家大管家柳治道呢!”

    柳江云闻言颇有些吃惊,暗忖道:柳管家跟随父亲二十余年,乃是心腹中的心腹,父亲对他非常信任,没有丝毫怀疑。不料,他却与对头相谈甚欢,却是何道理?莫非……柳江云不敢想下去了,没奈何地对素心道:“此事到此为止,你也无需多事。柳管家多半是奉父亲之命与王自雄交涉,此人当无异心。”

    素心吐了吐舌头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越是忠诚之人背叛起来越杀人无形。你若留意,当及时禀告柳老爷,以防万一嘛。”柳江云心中一沉,并没有再多言语,而是站起身来,走向众宾客,想来是应酬去了。

    不一会儿,柳江云携一人前来,两人相谈甚欢。素心正在食指大动,一副风卷残云之象,哪还有半点淑女仪态。柳江云忍不住摇头笑道:“丫头,你还没吃饱吗?却看看此人是谁?”素心抬头望去,心中暗惊道:“莫非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