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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铁打的乡绅流水的官

    西乡县地处大巴山西部,米仓山北麓。米仓山主脊在南部东西横跨,构成地貌骨架,秦岭支脉插入东北一角,隔汉江与巴山相对峙,形成四周环山凸起的地貌格局。中部是以牧马河、泾洋河冲积扇为主的盆地凹陷。

    盆地西南高,东北低,地势平缓,河谷纵横,相对高差50米左右。沟梁均与牧马河干流直交,并向河流方向平缓倾斜。是沟渠相间、连绵起伏的传统农耕区。

    所以此地历来有小江南之美誉。

    既然是小江南,那么西乡县的各路地主在严正带兵杀到之前也跟江南大户一样,士绅豪族占据了县城的绝大部分土地,并且勾连胥吏,成为本地实质上的统治者。

    当初严正进城时,就有一户郑家档案火烧县库,把当地的黄册和鱼鳞册烧了大半。

    虽然郑家和另外几户被查出来原先和胥吏有勾结的地主全部被抄家,但是因为县库的文书记录几乎丧失殆尽,许多暗地里的利益输送和土地侵占问题没有被清算。

    剩下当然有许多因为恶贯满盈而在公审大会上激起民愤而被判死刑的东西,但是仍有许多地主在这期间幸免于难。

    可以说,西乡县是李弘治下地主们侥幸逃脱最多得地区。

    因为李弘不对在公审大会上没有被判刑的地主们抄家,所以西乡县现在有许多家产颇丰的大户。

    大同社规定土地不允许买卖,这些大户就利用家族财富优势拉拢同姓人家,集中在一起耕种。

    而且这些人还用的都是非常冠冕堂皇的理由——用于给孩子们读书的学田和给祖宗祭祀的祭田。

    搞这套制度最出名的是范仲淹。

    北宋仁宗皇佑二年,时任杭州太守的范仲淹捐出他一生的全部积蓄,在苏州购置了一千多亩良田,专为范氏宗族所用。

    范仲淹将这千亩良田,划归给“范氏义庄”,并亲自制定范氏义庄的规章制度:

    一、五岁以上的范氏各房族人,不分男女,每口每月给白米三斗;二、成年族人每人每年给冬衣衣料一匹,十岁以下、五岁以上的儿童各给半匹;三、族人嫁女,给钱三十贯,女儿若改嫁,给钱二十贯,族人娶媳妇,给钱二十贯,二婚不给钱;族人身亡,按其辈份大小,给予二贯至二十五贯的安葬费;五、族人参加科举,或者外出赴任,给予路费补助。

    为了防止义庄范氏义庄被私人侵占,范仲淹还规定不得使用本族族人作为义田的佃户,义田不得典买本族族人的土地。

    这套制度看起来很好,但实际上田地产出的分配权仍然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也就导致了虽然土地登记在所有人名下,并且土地产出的收益也归家族集体所有,但是家族的高层,也就是原来的那些地主们占据了土地收益的分配权,变相地重新掌握了土地财富。

    更有甚者,出现了以公田名义强行收走私田的现象。

    这种事刑名司不可能不发现,所以西乡县本地的士绅们过去都做得比较小心谨慎,而且对基层吏员进行贿赂之后,很多可大可小的事情都被瞒了下来。

    甚至这种家族公田制度在的确培养出几个读书的好苗子之后,还收到了地方官的褒奖。

    不过相比于范氏义庄在宋代得到的各种褒奖最后达到免于田赋的情况,西乡县的这些旧地主都还只能算是小打小闹。

    直到杨家在西乡县落户。

    杨知忠近几年的心态可谓是大起大落。

    原本家里只有两个女儿,正愁每人继承家业,却遇到全家遭难的外甥。

    正准备把好外甥收为儿子,臭小子居然跟着外人跑了。

    好不容易外甥的确在外边做了大生意,隔段时间就往家里送钱送礼物,却得知这小子做的生意居然是造反。

    那一天,杨知忠觉得简直天都要塌下来了。

    然后他就被接到了汉中府,在西乡县重新置下产业。

    虽然没了大部分田产,但是自行购置和李弘赠送的产业加起来,收入比以前在西安府收租子多得多。

    杨知忠四十出头,这种大起大落他还受得住。

    但是杨老爷就没这么大的心气。

    也许是因为自家外甥造反给他的刺激太大,杨老爷在刚到汉中的时候就大病了一场,很快便一命呜呼西去了。

    杨老爷这一死,把杨惊春的婚事都耽误了些时日。

    杨惊春和汪梦锡本来都已经定好了良辰吉日,却因为杨家都要服丧而推迟,再之后汪梦锡便去了北京,两人没有结婚不便同行。

    李弘没有给杨老爷服全丧,只是把孝巾象征性地戴了三天,出殡的时候到场露了个脸,便没再管杨家的丧事。

    但杨知忠成为新的杨老爷之后反倒过得比死去的杨老爷更加滋润。

    因为西乡县的旧地主们都在试图攀附杨家。

    旧地主们不敢找西乡县的县官做保护伞,但是杨家的出现让他们看到了另一条道路。

    杨家兄弟都有秀才功名,虽然年纪都上来了,但也十分爱好文会活动。

    过去在西安府,他们有固定的文会搭子,但是落户西乡县之后,兄弟俩人生地不熟的,又因为守丧不能到处跑,便有些耐不住寂寞,时常在家两个人自己比试写文章。

    这些旧地主们在反复试探之后,终于找到兄弟俩的爱好,在杨老爷的丧期结束后经常组织文会,并在文会上对杨家兄弟大加吹捧。

    投献,旧地主们是不敢的。

    但是利用杨家影响力的胆子却是多多,而且这种胆子很大。

    尤其是杨知孝跟着王际明去四川以后,杨家这么多产业都归杨知忠一人打理。

    一开始,地方官也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这些旧地主怎么又开始养仆人起来了?

    过去地主家的家奴全部被清退,少数愿意留下的

    但是一查,这些旧地主家全部跟杨知忠关系密切,地方官也就懒得去管这些破事。

    反正,多雇几个仆人而已。

    更有甚者,部分地方官对杨家巴结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去检举揭发这些在他们看来是一些小事的玩意?

    所以李弘居然就一直都不知道这些事。

    李弘快步走出总兵府,语气里带着些许刻意的埋怨对杨知忠说道:“舅父真是好久不见呐,今日怎么想起过来看我?”

    他能猜到杨知忠此来是跟西乡县的财政坏账有关,但是不清楚具体什么情况,也不知道杨知忠此来是不是为了检举揭发。

    毕竟还是甥舅,关系也不差,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杨知忠看着跟在李弘身边的秘书,十分焦急地说道:“弘儿,啊不,李师长,李总兵!我得和你单独说话!”

    李弘给了秘书一个眼色,秘书们纷纷退下,然后他领着杨知忠来到一处静室。

    “有什么事说吧。”李弘迤迤然坐下,但并未给杨知忠椅子。

    杨知忠此时也顾不得长幼尊卑了,确认周遭无人之后跪下哀求道:“还请大人放过杨家,留杨家一条生路!”

    李弘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喝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如实交代!”

    杨知忠跪地不起,嘴里只是自顾自说着:“大人要是不答应放杨家一条生路,我就一直跪下去!”

    李弘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等走到门口,李弘回头看杨知忠的确一动不动还跪在原地,说道:“若是现在如实交代,我可以考虑轻判。但是你要是一直这样跪下去,等我亲自查出些什么,到时我就真的不客气了……”

    杨知忠闻言慌忙站起,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绪后说道:“我在西乡县有两三好友,其中有一人名叫袁逢年,此人是旧地主出身,颇有家资。在分田释奴之后,此人把原有的家奴都转了雇佣合同。但是他有一妻符氏为人狭隘刻薄,此妇人的出身符家过去也是大地主,大同军杀到西乡之前符家就卖了大部分田产,所以符家有钱,给符氏的嫁妆也足。这符氏给足工钱,把过去袁家的恶奴都养在院里,动辄对下人拳打脚踢,甚至下人没做错什么事也会遭一顿好打。”

    “两月前,符氏打坏了一名家奴唤作王小二的一条腿,那王小二的家人去镇上报官,却被赶了回来,镇长还通风报信给袁家和符家,两家人一同把王小二和他的家人打个半死,还诬告王小二在做工时偷拿钱财。”

    李弘听完皱眉:“这事听起来跟杨家没什么关系,值得舅父如此吗?”

    这件官司虽然恶劣,而且还涉及到基层吏治腐败的问题,但是杨知忠和那个袁逢年不过是朋友关系,没必要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而且杨知忠都向李弘下跪求情请求放过杨家了,此事绝对不止是一起打击报复事件那么简单。

    肯定还另有隐情。

    杨知忠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事情捅到知县那里,查明事实之后知县没有判王小二盗窃之罪,但是知县知道袁逢年和我的关系,所以也没有太过深究王小二被打的事,只判赔汤药钱二两银子。”

    李弘眯着眼睛问道:“舅父和这个袁逢年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何当地镇长会给袁、符两家通风报信?”

    杨知忠详细说了西乡县的旧地主和杨家勾勾搭搭的事情,然后又说道:“西乡县当地官吏都知道袁、符两家和杨家关系密切,他们有通过攀附杨家来换取升迁的想法,所以对杨家和与杨家关系教近的几家都有所关照……”

    李弘已经大致知道了西乡县的烂糟情况,但是到现在为止杨知忠都没坦白出个什么东西,于是他打断杨知忠的自述问道:“杨家没有直接参与王小二的案子,就算参与了也不至于整个杨家都万劫不复。说吧,此来到底是为什么求情?”

    杨知忠叹了一口气,说道:“袁、符两家都和杨家保持友好关系,此前自严将军打击过西乡县的地主之后两边就没什么关联。但因为这个案子,袁、符两家和衙门里的关系重新建立了起来,两边似有一些不正当交往,不过我也不确定。”

    好嘛,杨家被动当了一次掮客。

    李弘对这话也没全信,但是终于把西乡县账册对不上的问题和杨知忠此时汇报的情况连上来了。

    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都不用去猜,旧地主们通过各种手段继续实际占有田产,地方官吏收受贿赂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终导致田赋和实际田亩产出的情况对不上。

    如果杨知忠不来交代这些事情,或者吴志满粗心写把西乡县的账册当坏账处理掉,那这些事可能就这么过去了。

    等李弘地盘扩张,这些官吏升迁调离之后,许多事情都会被掩埋。

    而官吏任免也不可能一次性全部换掉,总会有老人带新人和这些旧地主结交。

    铁打的乡绅流水的官,分田之后竟还是如此!

    “然后呢?”李弘的声音已经饱含着不悦。

    杨知忠眼看李弘的脸色不对,急道:“我知道弘哥儿你治下最要紧的是田政,杨家现在的产业全在城里,万万没有参与他们侵占田产的事情!”

    李弘都被气笑了。

    感情你杨老爷知道他们在侵占田产啊!

    若杨知忠陈述的全是真话,就算杨家虽然被动当了掮客,两边也不可能不给杨知忠好处,不然此刻他也不会亲自到李弘面前下跪求情。

    不过这些在李弘眼里都不是重点了。

    西乡县的整个吏治都坏掉了,旧地主们通过将公产私有化的手段对小农反攻倒算,这已经是李弘不能忍之重。

    很快,刑名司和政务司共同行动,将西乡县大小官吏全部抓了起来异地关押。

    西乡知县张文煌,撤职下狱。

    其余人等全部被控制起来等待高天章审案子。

    哪怕却有清正廉洁在此次行动中被冤枉的官吏,也得等刑名司审完案子才能洗脱罪名。

    分田和释奴是农会和宣传司在做,分田工作完成之后大同社的行政机关就离开了最基层,仅停留在镇一级,各级官吏有责任保护分田的农民和奴仆转雇工的权利不受侵害。

    如今西乡县出现这么大的乱子,这些人哪怕是完全不知情,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更何况西乡县的吏员烂了一大片,知县张文煌不可能不知道这些旧地主们都在干些什么,自他以下的各级吏员也不可能不知道同僚在做些什么。

    从这个角度来说,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