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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大同社里是一群理想主义者

    整个政务司都忙疯了。

    本来因为刘不讷和严正就要了不少人去保宁府,现在不仅要全面接管西乡县的所有政务,还要抽调人手给刑名司去做文书工作。

    一连七天,刑名司一半的人手都放下了手头的案子,和借调的政务司人员专门搜集西乡县窝案的证人证物,或者给犯官做笔录。

    那刑名司的另一半人在干嘛呢?

    在追捕逃犯。

    除了直接通过杨家和县衙勾搭的袁、符两家,西乡县有名有姓的旧地主几乎都参与了贿赂各级官吏和侵占田产。

    只有一家旧地主,因为是完全改为从商,才没有参与到侵田的行动中去。

    在李弘动手抓捕袁、符两家的时候,西乡县的旧地主们纷纷逃命,手脚快的甚至在杨知忠动身前往总兵府的时候就已经收拾家产跑了。

    说起来这些人也很有意思,从他们迅速的动作来看,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今日的结果,知道自己的行为会被总兵府发现。

    但就是要做,就是要在高压态势下残民害民。

    泾洋河畔,午子山下。

    李文相已经四十五岁,身体已经大不如前,背着三十多斤银子已经累得走不动道。

    他本就是个不事生产的读书人,家里有个几千亩地,坐拥奴仆佃户无数。如今哪怕是身背巨款,也觉得身上的负担太重了些。

    分田之后,李家因为人口众多还留了五百多亩地,而且家财都还保留着在。因为家里读书的也多,在李弘彻底控制洋县之后选择了投靠,把家里读书的子弟都派出去了。

    但是李家并不完全遵守田政。

    比如虽然已经被勒令分为三户,但是三户人家还是一起住在祖宅里没有实质分家,原来的那些奴仆也保留了一半,每月靠剩余的家财发放工钱。

    明面上签的合同工钱是一个价,但是实际发放的时候又是一个价。

    为了维持过去那样大手大脚的生活,李家分家之后的三户联合附近姓李的小门小户一起建了个义庄,累积起来的田产也超过了两千亩地,然后由李文相三兄弟做义庄的管理人,土地的实际产出分配权最后还是归李文相兄弟。

    而那些为了分担风险把田产送进义庄联合生产的小农们,变相地成了李家的佃户,平白要受到李家的剥削。

    原本李家做这些事还有些偷偷摸摸,不敢闹得太大,期间也没少给镇长和农会塞钱,而且剥削小农做得没有以前做地主收租子那样过分。

    直到袁、符两家通过杨知忠和县衙的官吏勾搭,李文相看到了新的机会。

    只要搞定了大同社在西乡县的官吏,日子久了他们这些旧地主还是本地的土皇帝。

    在他们看来,李弘分田善待小民只是是为了快速收拢人心的一时之政,长久不了。

    不管李弘造反成功与否,不管以后统治汉中的是大明还是大同社,日后都是要与士绅共治天下的,到时候他们还是会重新成为大地主。

    时间早晚的问题。

    所以他们心安理得地通过这样那样的方式重新收拢地产,重新腐蚀地方官吏。

    于是他们在近一年的时间里快速合并异姓小农的土地进义庄,又迅速成为了本地有数的大地主,并且也和杨知忠搭上了线,然后顺利地和张文煌交上了朋友。

    快活了几个月,直到今岁秋粮入库的时候账对不齐,李文相才高度警觉起来。

    过去使用四柱账时,账册里只有账余、新附、支出、剩余四项,属于单式记账法,只要里外配合,做起假账来轻而易举。

    但是李弘引入的借贷记账法属于复式记账法,同一笔账目要体现在两个或两个以上的账册里,只做一个的假账很容易就会被发现。

    要是对记载同一笔账的两个账册都做假账,那牵一发而动全身之下,整个账目都会出现问题。

    虽然李弘并不是专业的财务人员,所以没能教会财务司的会计们怎么制作财务报表,但是到季末清账的时候,账目不对的地方哪些是计算误差,而哪些又是记账有问题一目了然。

    李家因为有些商业资产,平日里李文相也要亲自算账,所以他对财务制度的变化很敏感。

    杨知忠一离开西乡县,李文相就召集家人准备逃跑。

    分田之后剩下合法的田产不要了,家族仓库里的上千石粮食也不要了,甚至背不动的银子都不要了,保命要紧!

    “父亲,要不去午子观上歇会儿?”李文相的幼子李天笃询问道。

    此前大同军已经把西乡县境内的土匪都清剿干净了,道观里的道士们也统一安置到城隍庙,所以李家大小三十多口人背着上千两银子也不怕遭遇劫匪,只是这路途实在太累。

    一路上他们为了安全起见都避开人群聚集区,所走的不是坎坷崎岖的山路就是杳无人烟的密林,可谓是风餐露宿。

    期间甚至有不少族人背着银子私自跑路了,吓得李文相赶紧变更逃跑路线。

    李文相用袖子擦干额头上的汗珠,又把背囊里的银子掂了掂,说道:“不了,万一道观里有什么人住在里边就不好办,咱们抓紧走吧,走到湖广地界去就安全了。”

    整个汉中府都是李弘的,他们听说南边的保宁府也被大同军占了一半,此刻正在分田,于是只敢往山里躲。

    李天笃只好也继续背着三十多斤的银子赶路。

    他才十七岁,已经自学了大同理论,正准备去考县里的吏员给大同社做事,怎么突然之间自己家就成被抓捕的对象了呢?

    一路上,他的脚都磨起了好几个大泡,这对在过往十七年中都娇生惯养的李天笃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之痛苦。

    他想回家,快点回家继续读书。

    哪怕李家是真的犯了什么事,回去蹲两年大牢也好过在山里背着银子受罪啊。

    三十多斤的银子,将近五百两,多是挺多的,可花不出去啊!

    很快,李天笃的愿望得以实现。

    李家派人在河边取水时,一名船夫发现了形迹可疑的一伙人,并上报给了本地农会干部,农会又迅速上报给驻扎在西乡县衙门里办公的卓翱和高天章。

    刑名司迅速展开抓捕行动,连夜追上李家的脚步,将李家上下一干人等全部逮捕入狱。

    至此,所有逃跑的旧地主全部到案。

    ……

    忙活大半个月,西乡县所有联合起来的义庄全部被解散,那些以此为名侵占的土地全部发还,然后高天章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审案子。

    贪污受贿的好办,此前陆陆续续处理了很多批,查明金额和请托事项的大小严重性之后比照着写判决就是了。

    哪怕是西乡县的官吏们全部被处置,李弘也不怕政务工作停摆。

    那么多贫寒士子等着出头,甚至有的就等着占着位置的老人们快点升迁或者下狱,好让自己上。

    极端情况下,李弘也不介意学学朱元璋。

    由于洪武年间刑罚过于严酷,官员们不是在犯罪就是在犯罪的路上,许多人不是被罢黜就是被杀头,很少有人能做到自然退休,以至于有些地方的衙门竟无人办公。

    鉴于此,朱元璋别出心裁地让那些犯了罪的官员戴着镣铐继续留任。

    洪武年间,在各级府衙中,这种戴罪办事的人,一度达到328人之多。

    于是,在大明帝国的官场上,便出现了这样一道罕见的风景:坐在公堂之上的御史,问案时铁面无情,而他脚上却戴着镣铐,因为他本人早已被判了死刑,只是还没到处决的时间。

    不过现在李弘手底下的人员调配虽然已经又开始有些紧张,但目前为止还算够用,不至于到朱元璋那种用罪官理政的离谱程度。

    侵田案也不复杂,过去每攻占一个新地盘对地主们公审之后案子也还是要在刑名司过一道的,高天章和他的下属们都有经验。

    但是整个刑名司都很清楚,田政是大同社的根本政策,小农是大同社的基本盘。

    这些在分田之后产生的侵田案实质上是在挖大同社的墙角,从性质上来说,跟在大明谋反差不多。

    不过根据李弘的指示,系列案件全部公开审理,公堂就设在室外开阔处,留足旁听席的位置好让百姓们围观。

    而且为了宣传效果,李弘还要求不仅要在县城内审理案件,还要安排巡回公堂在各村镇公开审理在当地侵田的旧地主,保证要让每一个村镇都观摩到位。

    没能直接观看审判的,事后宣传司还要隔天给民众们讲解案件详情和判决结果。

    主要起到一个警示和震慑作用。

    高天章亲自下到村镇里审案子,有时候审判结束天色已晚,他就干脆睡在老乡家里,一连在外睡了十几个晚上。

    因为最后一个到案,所以最后一个受审的也是李家。

    此时巡回审判已经结束,高天章回到县衙门来审理这最后一件案子。

    “砰!”

    高天章一拍惊堂木,问道:“为何要通过设立义庄的形式侵占田产?”

    这句话他已经问了几十遍,声音里的情绪已经从一开始的饱含愤怒转变为现在的波澜不惊但极具威严。

    被押在最前面的李文相自知难逃一死,也懒得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讥讽道:“李总兵的田政无非是为了弹压士绅而已,今后要是你们得了天下,还不是要成为新的地主士绅,如今你坐在堂上断案,又怎知日后不会成为堂下囚?”

    “大胆!”高天章二拍惊堂木,“我在问你话,你只需要回答,不许反问!”

    李文相冷笑道:“天下哪有不和大族结交的造反人物?又有哪些跟着造反的人物能不成为新的士绅?李总兵如此苛待士绅,难道真的不怕他如大明太祖爷一样,等登基之后把你们杀个干净吗?”

    “住口!”高天章三拍惊堂木。

    他知道不说服此人是没办法让他服判了。

    这些天来,他也大致了解了一下这些士绅的想法,都以为李弘此时的苛政只是在逼迫士绅服软,日后肯定是要结交大族乃至和大族结亲的。

    那些看起来真心投诚的旧地主们也差不多,他们多数也还是为了家族前程才投靠李弘,等的就是日后李弘得了天下成为更大的大地主。

    高天章怒斥道:“我不管你们怎么看待大同社,我只能对你们这种不懂得大同理论说一句,不要用你们肮脏的心来看待我们这群有理想的人!”

    李文相不屑道:“什么狗屁理想,西乡县衙上下不都是你们大同社的人吗,怎么使几个银子就变得污浊不堪了呢?若是这次没被发现,明年说不得有多少官吏要和本地大族结亲!到那时候,他们还有你说的理想吗?!”

    高天章一把将惊堂木扔了出去,怒道:“你们腐蚀那些蛀虫,我无话可说,但是你不明白我们在做的到底是一项什么样的伟大事业。也许日后会有更多的人变质,也许等我们老了这种势头会控制不住,但是让耕者有其田这些事总归有人去做。”

    “像你们这种虫豸,永远也不会懂!”

    李文相被惊堂木砸得头破血流,但仍然对高天章的愤怒不屑一顾。

    他现在的心理有些扭曲。

    自己接下来什么下场已经差不多知道了,临死前能看到审判自己的人如此破防也是快事一件。

    高天章接下来也懒得和李文相再辩下去,接着审案。

    不过让李文相这么一闹,高天章也意识到一个新的问题。

    大同社的人员庞杂以后,总会有人和地方大族结亲,如何保持大同社队伍的纯洁性,这是他这种理想主义者不得不考虑的。

    不过眼下判决要紧。

    等高天章念完判决内容,对着哭声一片的堂下程序性地问道:“你们还有没有最后想说的?”

    整个李家被抄家,判绞刑的三人,其他人三到十五年苦役不等,连妇孺都没能免罪。

    李弘阴得很,在关押这群人的时候专门给小孩子做测试。

    他让狱卒给不满十二岁的孩子单独送饭,送饭时将筷子分开插在麦饭上,若是吃饭时这孩子懂得将分开的筷子合在一起使用,便说明他明事理。

    既然明事理,就要负刑责。

    只有完全不记事的小孩子,才会被判送到济养院去,等着日后被领养。

    李文相双目呆滞,最后用哀求的语气说道:“能否放过我的幼子?他是真心喜欢你们大同社,喜欢大同理论的。”

    高天章叹息一声:“既如此,何必呢?”

    李文相不知如何作答,只得仰面流泪。

    至此,刑名司终于审结了所有侵田案。

    该抄家抄家,该杀头杀头,该充苦役充苦役。

    为难的是,杨家怎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