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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晚安世界

    那是一双苍老的,干瘦的,布满伤口的手。

    几个月不见,奶奶更瘦了,一张黝黑的脸上布满了刀刻般深深的皱纹,此时她的眼睛紧紧闭着,无论言思隐如何流泪呼喊,她都不再睁开眼看一看。

    隔壁院门“砰”地被推开,刘婶带着她的大高个儿子冲过来,她捂着脸,问:“那个小蹄子呢……”

    话问一半,见到院子里这场景,她也呆住了。

    刘婶让儿子回家赶紧打电话叫医生,自己则走到言思隐旁边,挨着她坐到地上,伸出一只手,抚摸着言思隐的背。

    言思隐哭着说:“婶,我去找医生。”

    刘婶看了一眼地上的老人,她拉住言思隐,说:“已经打电话了。”

    言思隐抹了一把眼泪,问:“是刚才那个女学生吗?”

    说到这个,刘婶又来了气:“就那个,好像叫什么维维。”嚷了两句,刘婶又压低了声:“拖着奶奶说……说什么你在酒吧陪酒,生活不检点,喊好大声,我在隔壁都听见了,你奶奶气得声音都哑了,我赶紧冲过来让她滚,还挨了她一巴掌,真不是东西。”刘婶摸了摸自己还肿着的侧脸,一脸要撕了马维维的表情,“那小蹄子是你们学校的吧,行,等一开学我就去学校闹。”

    言思隐低下头不说话。

    刘婶看言思隐这个样子,心中有些不忍。她是看着言思隐长大的,言思隐学习好,是他们陈家村的骄傲,所有孩子的榜样。她自己家虽然也不富裕,但平时没少给言思隐家搭把手。她搂了搂言思隐的肩膀,“等医生来了再说,那个小蹄子嘴不干净,回头婶子一定帮你报仇。”

    言思隐摇了摇头,她说不出话来。她的心里充满了哀伤,也充满了愤恨。

    没一会医生来了,宣布了老人的死亡,很快警察也来了,做了笔录。

    老人是怎么死的?没有目击证人,八十多的人了,只能算自己绊倒摔死的。

    后来村里的干部也来了,站在小院门口商量着捐一块棺材赶紧安葬了老人。

    言思隐表情麻木的坐在地上,她始终握着奶奶的手,等所有人都走了,她才慢慢将老人抱在怀里。

    一口简易的棺材很快就被抬起来了,言思隐亲自帮奶奶收拾仪容。

    她拿出准备送给奶奶的新年礼物,一对小巧的金耳环,她看村里的老太太都戴,就奶奶没有。她已经收了许延的钱,她已经打算不让奶奶再去收废品了,她今天提前挂号,准备带奶奶去医院检查身体,奶奶咳了半个月,连止咳糖浆都舍不得买了喝。

    寒冬冷冽的风吹在言思隐的脸上,也怜悯的冲淡了院子里的血腥气。

    她用温热的毛巾一点点的仔细清理干净奶奶脑上的血水和伤口,又帮奶奶换上家里最好的一套衣服,最后戴上了这对耳环。

    她俯下身,用自己的脸,贴在老人饱经风霜的脸颊上,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奶奶,这对耳环你不要弄丢,下辈子,看到它我就能认出你,我还要当你的孙女的。”

    做白事的人来了,他们熟练将老人抬进棺材里,其中一人对言思隐说:“你来摸摸老人家的手,告诉她黄泉路上不要害怕。”

    言思隐站着没动,她无法相信自己唯一的亲人就这么走了,从此世界只剩下她一个。

    那人又好言劝她:“小姑娘别怕,稍微摸一下就行了。”

    言思隐摇了摇头,她怎么会怕呢?她走过去,拉住了奶奶的手。

    这双手毫无生气,冰冷而孱弱。

    “嘭——”

    盖棺。

    钉子一下一下砸进木头里,言思隐手足无措的站着,这几根钉子像是直接敲进了她的太阳穴。

    奶奶走了。她平时用来装塑料瓶的破麻袋就挂在院子东南角的墙上,麻袋下停着那辆破旧的三轮车。

    言思隐读小学的时候,偶尔在操场上体育课,还能看到奶奶骑着这辆三轮车从学校旁的小路经过。

    有同学使坏,故意拍着言思隐,指着那个脆弱的老太太喊:“陈紫快看,是你奶奶。”

    言思隐并不在意同学笑意里的别有用心,她会一路跑到操场边,一边挥舞双臂一边大叫:“奶奶,奶奶。”

    她看到奶奶对着她展露一个笑容,心里就会有一种温情脉脉的甜。

    直到上六年级,奶奶就不再骑三轮车了。因为她骑不动了。

    她变得瘦小,干枯。

    现在她悄无声息的躺在棺材里,一张薄薄的棺材,被村里四个大汉抬着走。

    来送行的人不少,大约是出于怜悯之心,言思隐头上披了一块白布,低着头跟着人群走。她恍惚想起小时候,自己总是形影不离的跟在奶奶身后,他们祖孙两结着伴儿,去哪里都不害怕。

    一直抬到村后的小山坡,几个男丁挖坑,刘婶低声安慰了一句:“咱们村死的人都埋在这里了,到了地下,你奶奶也不会孤单了。”

    言思隐点点头。

    寿衣店的老板又捐了块简易的墓碑,上面规规矩矩的刻着奶奶的生辰,右下角是:孙女陈紫葬。

    墓碑立好,葬礼完成。

    言思隐又跟着村里的人一起回去。

    回到家后,她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坐着。

    两间房,打扫得干干净净,没有开灯,她在黑暗里闻到了一股甜腻的奶油味。这味道像是一根绳索,将她飘零的魂落慢慢往回拉。

    她站起身,走到八仙桌前,提起防尘笼。

    果然,里面摆着两个新鲜的鸡蛋糕,她从小就爱吃,这一定是奶奶知道她今天回来特地买给她的。

    她拿起一个小蛋糕,一口一口塞进嘴里,喉咙被甜腻和哽咽填满,眼睛一眨,大颗眼泪滚落下来。她是被抛弃的人,尽管当时她还只是一个婴儿,但当她独自面临黑夜降临,无助和饥饿已经命运般的在她灵魂之上刻入纹身。

    是这个老人将她抱了回来,给了她一个家,全心全意的爱着她。她在这里度过了最温暖的十六年,虽然贫穷,但奶奶总是让她穿得尽量整洁。她趴在外间这张桌子上念书到很晚时,一转头就能看到奶奶陪在旁边做着针线活,这时,祖孙俩就会相视一笑。

    卧室里,自己的那张小床上,被褥是新晒过的,床单也换了,散发着皂香,枕头旁边放了一只红包。

    她慢慢将红包打开,里面包着一叠大小不一的纸币,她数了数,居然有两千块。

    言思隐可以想象奶奶是怎么攒下这两千块的。

    这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像一只苍老的蜗牛一样,顶着烈日,顶着寒霜,用弯曲的脊背驮着沉重的纸箱或体积庞大的装满塑料瓶的麻袋,换来几块或是几十块,她舍不得多吃一个馒头,渴了就沿街讨水喝。

    她走在路上时,会被人嫌弃吗?会有人怜悯她吗?她一点点攒下这些钱时,心里在想什么?

    “奶奶想让我们家阿紫去读大学。”

    言思隐想起她说这句话时,那双笑到眯起来的眼睛,布满皱纹的脸上,散发着一个老人垂暮之时所有的希冀与慈祥,和坐在昏黄等下给她补书包时的神情一模一样。

    而言思隐再也见不到了。

    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那个人,彻底离开了。

    她走出家门,一个人行走于寒风肆虐的深夜,一直走到奶奶的坟墓前。

    泥土还是新鲜的,她抱着墓碑,闭上了眼睛。

    此后的每一夜,她都会到奶奶的坟墓前,有时说话,有时什么都不说,一直坐到破晓前。

    无论刮风下雪,从不间断。

    一直到开学。

    寒假后开学的第一天,刘婶带着村里的几个姐妹去跑去学校大闹了一场,校领导出面也没用,几个妇女不吃不喝的在校门口骂了一天,路过的学生都打听事情的前因后果,马维维彻底成了学校的名人。

    骂了一天,刘婶表示累了,先撤,明天再来。

    傍晚,马维维在教室门口堵住言思隐:“这几个泼妇是你找来的。”

    “你嘴巴还是这么不干净。”言思隐看着她笑出了声:“就像你特地跑去我家对我奶奶说的那些话一样。”

    马维维心虚的哼了一声:“我可都亲眼看见了,你为了卖酒,没少被揩油吧?”

    “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为什么要跑去我家告诉我奶奶呢?就因为你暗恋的那个男生喜欢我,天天往我的抽屉里塞零食么?”

    马维维表情僵硬,说:“他以为你是什么白莲花,我偏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是个婊子。”

    言思隐上前一步,直视着马维维的眼睛:“你不该去我家。”

    马维维拨了拨自己新染的栗色长发,悠悠的说:“我不去你家,怎么告诉你奶奶,她的孙女在酒吧卖笑呢?你奶奶死了吗?要我说,老人家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摔一跤我有什么办法。”说完,马维维朝着她了笑:“节哀啊。”

    言思隐低头一笑,说:“好嗯。”

    马维维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她。

    晚上最后一节数学课,老师出了一个高二的几何题,找人上去解答。

    题目涉及到他们没学过的知识点,坐在底下的同学只有言思隐一个人举手。

    她镇定的走上前,解答完这道题,老师站在教室后排鼓掌,“完全正确。”

    言思隐从讲台走下来,在经过马维维身边时,她从校服袖子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美工刀,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镇定的割向马维维的嘴。

    巨大的狰狞的伤口从嘴边一直延续到耳后。

    鲜血喷涌而出。

    五百公里外。

    宽敞的办公室里。

    助理将这件事的经过向许延汇报。

    许延听完,问:“死了没?”

    “没。”

    许延将转椅小幅度的由落地窗转向办公桌的方向,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语气里带着淡淡的笑意:“可是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助理和许延对视两秒,默契的问:“您是指陈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