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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草台班子(上)

    冬夜的惠安坊出奇的静,此中最深处的弄堂公馆忘春园更是如此。

    这座寸草不生的园中,法式小楼的正厅里,叶岚森在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盘腿坐在沙发上,两只手交叉着插进袖管,弓着背、低着头,时不时吸鼻子的声音在四壁回响。

    从他来到忘春园,这里就他一个人。而原本行动过后,他们是要在这里会合的,最起码唐琬凌应该早就到了,至少叶岚森是这样认为。

    他等得有些焦急,又有些不耐烦,更多的是心烦。

    陈淮书和舒雨缦到忘春园的时候,唐琬凌也依然没有来。

    一个人在这里闷了许久的叶岚森终于是寻着人发起了牢骚,“这个唐琬凌到底搞什么名堂?是她说行动结束后来这里会合,她还有事情交代,可我都来了快一个钟头了,连她的影子都没看见。总不会是来的路上掉下水井里冲进黄浦江了吧?”

    “积点口德。”舒雨缦嘴上虽是这么说,却是笑得比谁都开心。只有陈淮书一声不响,不仅不说话,还越发显得心事重重。

    舒雨缦看出事情有些不对头,问了句,“难道是唐琬凌真的出事了?”

    陈淮书没有回答,片刻之后,又忽然说道:“离开这里,快!”

    叶岚森立时从沙发上站起来,在地板上用力的来回蹬了蹬脚后跟,先前盘腿坐得太久,他的一双脚此刻就像针刺一样的麻。他一瘸一拐的跟在陈淮书的后边,反反复复就问了一句,“到底哪能回事?”

    陈淮书只说这里恐已不安全,更是领着两人穿过偏厅,便要从偏院里翻墙出去。

    这个时候,楼上的一扇窗子推开来,唐琬凌站在窗前一声,“你们去哪儿呀?”

    “你什么时候来的?”叶岚森抬头一句,“我都来了那么久……”

    唐琬凌接过他的话,“你来了这么久,居然都不知道这房子里还有人,换了别人,把你杀了,你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叶岚森不以为然的说:“这里不是联络点吗?除非是你出卖我们。”

    “别废话了,都去偏厅等着。”唐琬凌合上窗子,走下楼来。

    空荡的房子里,坡跟皮鞋的脚步声虽没有那么清脆,却也是在四壁的回响中格外的分明,分明得仿佛听得出渐变的回音中波浪般的起伏。

    唐琬凌还未到偏厅,便已说道:“你们认为今晚的行动完成的如何?”

    叶岚森紧接着自信的回了一句,“要说完美也不为过。”

    “擅自改变计划,置同志于困境,你把这叫做完美?”唐琬凌说,“要不是舒雨缦接应,陈淮书恐怕就被困在卡尔登公寓里等着束手就擒了。”

    陈淮书接过话来,“那倒也未必,我离开时,恰巧遇见一个女人,从装束看,不像是住在卡尔登公寓的,倒像是那些私会小白脸的阔太太。我原本打算利用她来做掩护离开公寓。”

    唐琬凌反问道:“你以为沈青如为什么会那么巧,偏就在你撤离的时候出现?还正巧就与你乘了同一部电梯。”

    陈淮书对沈青如这个名字听得熟悉,他想起在离开卡尔登公寓前,舒雨缦就对那个中年女人叫过这个名字。

    唐琬凌见他不再急着说话,于是又说道:“现在可以告诉你们,今晚刺杀的是汪伪上海特别市政府委员张昌礼。”

    “管他是谁,横竖已经是被我干掉了。”叶岚森说到此,又不免问了句,“难道说漏网了?”这话刚出口,他又即刻否定道,“这不可能。”

    “张昌礼确已死。”唐琬凌在沙发上坐下来,似乎是觉着空气中扬起的灰尘,于是小心的翘起二郎腿,靠去靠背的动作也显得有些缓慢,不过嘴里的话却是一刻未停,“可张昌礼的车为什么会在那个时间经过卡尔登公寓?你们想过吗?”

    叶岚森回答:“你们的计划,当然是你们的安排。”

    唐琬凌说:“既然知道是做了周密的安排,那就应该清楚,照计划行事是最稳妥的,除非事发突然。”

    “当时不就是事发突然吗?”叶岚森说,“卡尔登戏院正巧散场,马路上那么多人,如果不把人驱散,我们怎么好下手?”他说这话时,刻意望去陈淮书。他了解陈淮书的为人,那种情况下,他必定心有顾忌。

    “从现在开始,你们给我记住,今后任何行动中,你们必须做到心无旁骛。”唐琬凌说话间蓦然站起身,语气变得很是严厉,“我不管你们那点怜悯之心是装出来的,还是果真如此,从现在开始都给我记清楚,行动中任何人都不许有半点犹豫,更不许有失误。都听清楚了吗?”

    舒雨缦在陈淮书和叶岚森各怀心事的沉默中响亮的回了一声,“听明白了。”

    唐琬凌目光这才转去舒雨缦的身上,说道:“你今晚的表现不错,沈青如又什么反应吗?”

    舒雨缦回答:“她当时只是吓得不轻,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对她说了你是军统的人?”

    “说了。”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吗?”

    “从始至终都是一般人受了惊吓的反应,没有什么特别的。”

    唐琬凌又问:“会是她故意装的吗?”

    舒雨缦不确定的说:“这倒也有可能。”

    唐琬凌整理了一下大衣和脖子上系的围巾,“从现在开始,我是你们唯一的联络人。我会再联系你们。”

    “等等。”陈淮书叫住准备离开的唐琬凌,“今晚行动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显然不只是为了刺杀张昌礼那么简单。从你刚才的话里听得出,那个沈青如也是今晚行动的目标,她是什么人?”

    “今晚是对你们的一次考试。”唐琬凌说,“为了让你们通过考试,我动用了两个棋子,才确保张昌礼会在卡尔登戏院散场的时间出现在刺杀地点。原本电影散场,马路上人头攒动,正好为你们的行动和撤离提供掩护。可你们倒好,把一场暗杀变成了当街交火。”

    “你这似乎也只说到了其中一个棋子,还有一个棋子是影响沈青如的?”陈淮书猜测着说,“那个人是沈青如包养在卡尔登公寓的情人?所以沈青如才会那么巧在我撤离的时间出现在同一部电梯里。”

    唐琬凌有意回避,“于己无关的事,切忌多问,这是规矩。”

    “我不认为这和我无关。”陈淮书固执的说,“既然有预备计划由舒雨缦接应我撤离,那沈青如就是多余的,她根本不需要在那个时间和我遇上。除非你们制造她和我的相遇是有其他目的,而这目的也是今晚行动的一部分,但与刺杀张昌礼并无关联。”

    “很多事你并不了解,所以无论你怎么猜测都是盲人摸象。”唐琬凌说,“不只是你,就连我也一样。所以规矩就是,听从命令,不问是非。”

    “我做事必须要分是非对错……”

    唐琬凌厉声说道:“那是你的是非对错,我们现在所做的事关乎的是党国。我要提醒你们,不管你们过去是什么样,从现在开始都给我脱胎换骨。一人犯错,全组陪葬,这就是我们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