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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推测

    死猪不怕开水烫,这话便是形容吴福根这种人的。他这个人,做了小半辈子的巡捕,正经事上毫无建树,旁门左道多不陌生。

    吴福根的长处就是清醒。他知道自己是块什么料,在上边的人眼里值多少价钿,在身边的人眼中他又是个什么货色,他都清楚。所以、巡捕房里上上下下与谁见了面他都能说上两句,可称兄道弟的朋友却是一个也没交过。照他的话说,当巡捕和拉倒粪车没什么两样,不过是个混饭吃的差事。他也不奢望凭着这份差事谋富贵,一只饭碗在手里端稳了便知足。

    陈淮书把吴福根叫到了角落的一张餐桌旁,有意避开其他人,小声问了句,“刚才看出来了吗?”

    吴福根知道他问的是什么,“谢振堂这是挑拨离间。不过,我起初也的的确确是只往谢家挂了电话,本来想着把人交给他们,再回去巡捕房报告。谁知道出了这种事情。”

    陈淮书冷哼了一声,“自作聪明。”

    “这都是命,没办法的事情。”吴福根一副嬉皮笑脸,猫着腰,侧回头瞥了一眼,“你要骂嘛就大声骂好了,反正是做做样子给他们看,我不会计较的。”

    “要是骂两句便好交差,我倒是愿意叫你来骂我。”陈淮书说,“闲话不说了,说说谢承庭究竟是怎么从你手里被人劫走的?”

    谢振堂远远见着陈淮书又一副扑克脸,猜想他是要与吴福根谈正事了,于是在俞泰来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俞泰来离开了飞达咖啡馆,谢振堂则走去陈淮书面前,说道:“电影就快散场了,到时候这里的客人就多起来了,我们在此地说话不方便,还是去车里说吧。”

    陈淮书微一点头,招来远远站着无所适从的年轻巡捕,叫他先回巡捕房向唐祺臻汇报经过。

    吴福根连忙说道:“你看的他样子,回去哪里讲得清楚,我和他一道回巡捕房向唐探长报告。”

    陈淮书没有与他啰嗦,曲起食指在吴福根面前的桌面上敲了敲,“你老老实实跟我走。”

    吴福根虽说是有些油腔滑调,但也不像那些没有分寸的老油条,眼下有谢振堂这样一个外人在场,他自然是要顾着陈淮书的颜面。

    陈淮书、谢振堂几人离开飞达咖啡馆,两辆黑色庞蒂克轿车已然在马路边上等着。

    俞泰来从前边一辆车里走下来,支走了后边一辆车的司机,自己坐进了驾驶座,招呼吴福根坐在了副驾驶座,让出车后厢给谢振堂和陈淮书。

    车门方才合上,谢振堂便向吴福根问道:“你是老巡捕了,对那四个人的身份多少总该有些猜测。”

    吴福根侧转身,扭着脖子回头说道:“别的不好说,但他们肯定不是帮派的人。”

    谢振堂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过去这些年,沪上各个帮派的人我没少打交道。”吴福根笃定的说,“那几个人一看就不像。”

    谢振堂又问道:“那你看他们像是什么人?”

    吴福根摇了摇头,“这不好说。”

    陈淮书问了句,“他们一共四个人?”

    吴福根点了点头,“对的。”

    俞泰来此刻是有些心急如焚,原本这个时候应是已将谢承庭带回去了,可偏偏横生枝节,方才他挂电话告知谢弘霖此事还挨了一顿斥责。

    俞泰来了解谢弘霖是有些迷信的人,现下短短两日,他两回去接谢承庭都出了意外,且还发生了仓库起火、日本人遇刺这样的事,这让他不免担心谢弘霖会要觉着是他的晦气招来的。他唯一想到可以弥补的,便是尽早把谢承庭寻着。

    俞泰来见吴福根说了老半天也没说个有用的线索,不耐烦的一句,“你就说说,你认为那几个绑匪有可能是什么人?”

    “这我可不好乱说的。”吴福根此前在飞达咖啡馆被俞泰来骂了个狗血淋头,眼下见着俞泰来焦心的样子,他心里只觉是痛快。且他还故作一本正经的说道,“万一说错了,不只耽误事情,还要得罪人的……”

    陈淮书打断了他的话,“你就说说那四个人进了餐厅以后各自都做了什么,每一点细节我都要知道。”

    俞泰来提醒了一句,“现在最重要的是搞清楚什么人绑架了二少爷。”

    陈淮书没有理会,完全是把俞泰来晾在一边,朝着吴福根催促道:“你赶紧说。”

    吴福根恍惚的一点头,“那四个人不是一道进来的,其中一个先进来,进来以后,那个人始终在门边守着。另外,他们中间好像有一个是领头的。

    陈淮书问:“你怎么知道?”

    “除开守在门边的那个,剩下的三个人朝我们过来时,一个走在前边,两个一左一右跟在他的身后,动手绑走谢承庭的也是跟在后边的那两个。”吴福根说,“另一个除了拿枪指着我,就是给另外两个人使眼色行事,他们之间默契得很,一看嘛就是跟着那个人很久的。”

    俞泰来觉着他们说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事,叫人看着像是在查案,实则不过是在敷衍。他刻意大声向谢振堂说道:“大少爷,我们不如沿着西摩路过去看看。之前我从飞达咖啡馆出来的时候,手下的人已然打听到一些消息。据戏院前卖香烟的小贩说,那几个人坐的是一辆黑色福特车,车牌号码是华界的,且那辆车是沿着西摩路离开的。他们一定是要离开公共租界,多半是去华界,我找出了几条最有可能途经的路,各派了人一路追踪过去。这个时候应该有些消息了。”

    陈淮书在谢振堂开口之前接过话来,“怎么确信车牌号码是真的?哪个绑匪又会蠢到用自己名下的车招摇过市去绑票?还有,凭着车牌号码就能断定绑匪是住在华界?就算这些绑匪果真蠢到这种地步,华界的车就只能开去华界吗?即便他们从公共租界去华界,刚绑了人,难道不绕路看看有没有‘尾巴’跟着?”

    俞泰来面对他这一连几问,将车靠向马路边停下,回过头来正要争辩,陈淮书又一句,“眼下重要的是找线索,不是吵相骂。”他也不给俞泰来接话的机会,继而对谢振堂说道,“照吴福根之前说的,绑匪拿枪的手势靠在腰侧,那这个人多半是受过训。”

    谢振堂试探的问:“你是说,有可能是巡捕房的人?”

    陈淮书摇了摇头,“恐怕是军人,也不是一般的军人。照一般人的习惯,与人面对面举枪时,多半会把手伸出去,恨不能把枪口顶在对方的面门上。但这其实很危险。”

    “怎么说?”

    “如果对方是个身手敏捷的,持枪的人只要稍有疏忽,对方只消一个闪避,就能躲开枪口,甚至夺过手枪。”陈淮书说,“可绑匪拿枪的手贴着腰侧,又逼着吴福根与他保持着距离,这样一来,射击角度的调整范围很大,对方再敏捷也快不过手腕的摆动,吴福根就算侥幸躲开一枪,也没有夺枪的机会。”

    陈淮书说话间,谢振堂注意到,俞泰来的一双手在方向盘上反复的摩挲,握住的地方已是油光发亮。很显然,俞泰来于陈淮书的分析中已然有了猜测,这猜测令他紧张不安。

    陈淮书这时又说道:“这件事恐怕巡捕房是办不了了。”

    谢振堂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说道:“现在就下结论还有些为时尚早。”

    陈淮书又笃定的一声,“未必。”

    俞泰来很不客气的一句,“我看这是你的推托之辞吧。”

    “俞管家。”谢振堂一声提醒,又接着说道,“我了解淮书,他不想做的事,不会费心思去编任何理由。”

    谢振堂知道,陈淮书如此笃定,必定是他有八九成的把握。既然事已至此,便是没有侥幸的余地。他想到了码头仓库的纵火杀人事件,围绕这件事最有可能涉及的不过是两方势力,他于是向陈淮书问道:“那依你看,绑架谢承庭的会是日本人还是重庆那边的人?”

    “这我也说不准。”陈淮书说,“不过让我更好奇的是,傍晚发生的这整件事的过程中有一个疑点,难道你们都没有发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