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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若明若暗(上)

    谢承庭被人劫走后,青年巡捕还没回过神来,木讷的站在原地,面上虽是看不出受了多少惊吓,但一双腿却是不受控制的抖个不停,就连站着也是左右来回的摇晃,俨然一只不倒翁。

    中年巡捕即刻往静安寺巡捕房挂了一通电话,直接向探长唐祺臻报告了事情的经过。

    唐祺臻大为恼火,电话里大骂了一通,接着又让人把陈淮书叫了来。

    陈淮书这边刚进门,唐祺臻便训了一句,“你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已经查清楚了,谢承庭失踪是谢家的私事吗?”

    陈淮书回了句,“十之八九是没错。”

    “十之八九个屁。”唐祺臻尽管拍着桌子,说话的声音却不大,他是怕叫外边的人听见,始终压着嗓门,“就在刚才,谢承庭被人扔在了平安大戏院门前的马路上。”

    “那谢承庭不还是回来了吗?”陈淮书没忍住的一笑,“就是听上去好像不大体面。”

    “你还笑得出来?”唐祺臻抓起桌上一只烟灰缸便要扔向陈淮书,但即刻他便又忍住了,烟灰缸摆回了办公桌上。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

    唐祺臻听着门推开的声音,也不等看清楚是什么人,便骂了一句,“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来人却依旧进了门来,一面反手将门合上,一面问了句:“这么大火气,出什么事了?”

    唐祺臻听出那声音,语气又平和了几分,“是琬凌啊,没什么,都是让这帮饭桶给气的。”

    唐琬凌走去办公桌前,与陈淮书擦肩而过时,朝他使了一个眼色,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少说话,接着又像唐祺臻说道:“这么大火气,看样子是出大事了。”

    唐祺臻坐下来,俨然是一滩烂泥被扔在了椅子上,“谢承庭被人扔在了马路上,碰巧被巡逻的吴福根看见。可这个吴福根倒好,人没有给我带回来,又不知道让什么人把谢承庭给劫走了。你说说看,我这里怎么向谢弘霖交代?”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和淮书也没有关系。”唐琬凌看了一眼陈淮书,又向唐祺臻接着说道,“对他发脾气做什么?”

    “这事我之前没有对你仔细说,你不知道。”唐祺臻不耐烦的摆手,“真是气死我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查清楚什么人劫走了谢承庭。我看这件事,整个静安寺巡捕房,您能指望得上的也只有淮书了。”唐琬凌说道,“可能者多劳也不是白干的,总该有些奖励,他这个三等探员都做了多久了,也该往上升一升了。”

    唐祺臻看得出,唐琬凌这不只是在替陈淮书敲边鼓,更是摆了一个台阶,缓和刚才的气氛。

    唐祺臻对陈淮书说道:“只要谢承庭能找回来,跟谢家那边有个交代,我就保你升一等探员。”

    陈淮书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嗯”了一声,说了句,“我现在去飞达咖啡馆找吴福根。”

    唐琬凌接着一声,“等等,我和你一道走。”

    唐祺臻莫名的问道:“你到巡捕房来没有其他事了?”

    “本就是出来走走,正巧路过这里,来看看您,也没其他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唐琬凌陪着陈淮书出了巡捕房的大门,替他理了理西服的衣领,“你也该置身新衣服了。人靠衣装这话不是随便说说的,真要变得什么都不讲究,日子早晚会要过得一塌糊涂,那样不好。”

    “我知道了。”

    唐琬凌见他像有心事,又说道:“还在生刚才的气?我父亲那个人你也是知道的,没多少本事,偏又贪一个华捕探长的位置,只好去靠谢弘霖。眼下谢家的事,他也确是焦头烂额。你就当作是体谅他,不要跟他计较。”

    “我没有生他的气。”陈淮书说,“我只是好不容易见你一面,偏偏又要去查案子。”

    “你什么时候也学得油腔滑调了。”

    “是心里话。”陈淮书说,“你知道的,读书的时候我就说过……”

    “过去那是年纪小不懂事,你现在还小吗?”

    “就是不小了,有些话才可以正正经经的说出来。”

    “淮书,有些话原本我不想直说的,但我不希望你误会。”唐琬凌语重心长的说道,“从过去到现在,我一直拿你当阿弟,没有想过其他的。我比你大五岁,这你也是知道的。你还年轻,在很多事情上,不要只偏执于自己一时的想法,这话不知是对这件事,其他事情上也一样。”

    “我知道,可是……”

    唐琬凌打断了他的话,“该说的,我已经说过了。”

    “我知道了。”陈淮书勉强一笑,“那我先走了。”

    唐琬凌默然一眨眼睛,望着他转身,渐行渐远。方才,她原本有些话想要提醒他,她知道他当下或有危险,可话到了嘴边,脑子里又想起方道涵于她的警告。

    夜幕中的霞飞路,华灯初上,平安大戏院前车水马龙,各种小贩的叫卖声在人群中此起彼伏。

    《魂断蓝桥》即将开场,陆陆续续有轿车在马路边停下,一对对男女满怀期待的走下车,彼此说笑着走去戏院的方向。视线所及,无不是一派罗曼蒂克的风景与热闹的景象。似乎这里所有的人都忘了,沪上、仍是一处沦陷的地方。这些人把殖民者的租界当作了沪上最后一隅天堂,只因早已忘了,这里手持文明杖的殖民者曾表现出的野蛮,还有此处至今弥漫不散的血腥。

    陈淮书去到飞达咖啡馆时,谢振堂和管家俞泰来已是先一步到了,他方才走进餐厅,便见着几个人围着两个巡捕,俞泰来站在中年巡捕的面前,指着他的面门破口大骂。只是、骂的人是面红耳赤脖子粗,挨骂的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中年巡捕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任由俞泰来骂了去,他始终是一副笑脸,点头哈腰,反反复复就那么两句,“对对对,说的是……”直叫旁人见了,是觉着他让人欺负得窝囊,可却又让俞泰来心里觉着,他这是在白相他,越发的生气。

    一旁的青年巡捕是头一回遇上这样的事,且他也听说过谢弘霖的背景,面对谢家的管家俞泰来的呵斥,他没有一丝的火气,更不要说什么年轻人的血气方刚,眼下正是吓得脸色铁青,不敢吭声。

    “废话嘛说两句就好了,说多了也没有任何用处。”陈淮书走向俞泰来,面对上来拦路的两个谢家打手。

    谢振堂先一步走到了陈淮书的面前,说道:“承庭在这两个巡捕手里让人给劫走了,他们挨两句骂也不算过分,不然真要追究起来,他们只怕是麻烦更大。”

    陈淮书却并不买账,侧过脑袋,避开面前的谢振堂,一双眼睛盯着俞泰来,清亮的一声,“就算谢承庭是从他们手里被人劫走的,巡捕房的人也轮不到那只赤佬来骂。”

    俞泰来从来就不把探长以下的华捕放在眼里,此时陈淮书这么一句话,顿时叫他一股怒火腾了起来。

    谢振堂察觉到俞泰来手下的人蠢蠢欲动,适时的转身走到俞泰来的面前,在他的耳边小声说道:“他可是在储备部队受过训的,当心吃亏的是你们。还有,要找谢承庭,少不了要靠他。”

    俞泰来听谢振堂这样说,又换了一副面孔,板着一张脸说道:“刚才的误会就到此为止。不过话说回来,你们的人为什么不把谢承庭带去巡捕房,而是把他带到这个地方?难道说这是在演一场戏给我们看,那些绑匪和他们其实是一伙的?”

    青年巡捕一听,连忙要解释,中年巡捕却拉了拉他的衣袖,毫不慌张的看着陈淮书。

    陈淮书斜了他一眼,接过俞泰来的话,“说出这种话来,如果是因为蠢,那倒也没办法。不过你要是真怀疑他们,我现在就把他们两个带回巡捕房审问,至于谢承庭、你们自己先去找。”

    谢振堂见陈淮书和俞泰来这两个人没完没了,觉着是时候给两边一个台阶下。否则这样下去,正事还没办,这些人已然要结成了仇家,于是从中说道:“如果这两个巡捕和那些人是一伙的,他们也不至于要挂电话去谢公馆,知会我们来接人。”说话间,刻意看了一眼腕表,“何况咖啡馆的侍应生说,谢承庭是半个小时前被劫走的,可这两个巡捕挂电话去谢公馆的时间是在一个多钟头前。如果他们和绑匪真是一伙的,算下来也不至于在此地等上半个小时,那些绑匪才行动。”

    陈淮书听着这话,望去中年巡捕,却什么也没说,他看得出谢振堂说这些话的目的,表面上是澄清两个巡捕的嫌疑,实则是在向自己透露,这两个巡捕在报告巡捕房之前就知会了谢家,显然他们是有自己的小算盘,说到底飞达咖啡馆发生的事与他们徇私也脱不了干系。

    陈淮书只当是没听明白这话里深层的用意,有意回避的拉着中年巡捕走去墙角,说了句,“吴福根,把你见到谢承庭被人扔下车,到他再次被劫走,这中间发生的事仔仔细细再跟我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