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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若明若暗(上)

    夜风一阵强过一阵的急劲,直吹得行道树一片宛然骤雨中的哗哗声。

    黑色庞蒂克轿车停在马路旁,陈淮书站在道旁一棵香樟树下,掏出一包哈德门,面对着树干,躬着背,一连划了两根火柴都叫风给吹灭了。

    吴福根见了,掏出一支打火机伸向陈淮书的面前,两个人猫着腰站在一棵树旁,倒不像是在点香烟,更像是两只捧着榛子的松鼠。

    俞泰来坐在车里拿点烟电火点了一根香烟,一面吞云吐雾,一面推开驾驶座的车门走下车来,左手胳膊搭在车顶,看着路灯下的树影中忽明忽暗的陈淮书两人,不大客气的说道:“你说的疑点到底是什么?有话就快讲。”

    陈淮书听着他那语气,甚至没有看他一眼,更不要说去理会他。他全当是不听见,侧倚着树干,自顾自的吸着香烟。

    俞泰来见了,立时一股火气便冒了上来。在他眼里,便是唐祺臻来了,在他这个谢家的管家面前也要顾着他几分面子,何况眼前这个陈淮书不过是个寒酸的三等探员。因而从一开始,俞泰来就没把陈淮书放在眼里。他甚至觉着陈淮书见了他就该笑脸相迎。这想法与现实的落差,直叫他对陈淮书很是看不顺眼。

    可俞泰来又明白,正如谢振堂说的,眼下陈淮书还派得上用场,于是他又只好压着心里的怒火,与谢振堂互通了一个眼色,想让他去问一问陈淮书说的那个疑点究竟是什么。

    谢振堂看得出,陈淮书这是故意吊着俞泰来的胃口。在他看来,要是自己这时再去催促陈淮书,多半适得其反。倒不如耐心的等一等,横竖他终归是要说的。

    抽完一支香烟的功夫,陈淮书将手中的烟头扔在了地上,真巧不巧滚到了吴福根的脚边。

    吴福根正要去踩灭它,却又叫一阵风将烟头吹出老远。昏沉的路灯下,一颗红色的火星就这样在明暗交替间跳跃着远去,直至消隐在夜色中。

    陈淮书看着那颗烟头,直到不见火星,这才打了一个哈欠,走去车旁,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陈淮书上了车,便自己说起话来,“今天傍晚,谢承庭刚被人扔在了平安大戏院门前的马路上。紧接着,半个小时的时间,又再次被人从飞达咖啡馆劫走。这前后未免配合的也太默契了。”

    陈淮书说的这一点就连谢振堂也忽略了,俞泰来就更是不会想到。

    副驾驶座上,方才吹了冷风一阵阵寒颤的吴福根哆哆嗦嗦的接过话来,“会不会这前后的人是一伙的?要这么讲的话,最初把谢承庭扔在平安戏院门外马路上的车子我还记得,是一辆奥斯汀汽车,车牌号码我也抄下了。”

    吴福根一面说着,一面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咖啡馆的便笺纸,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一串数字。

    谢振堂拿过那张便笺纸看了一眼,又递去给俞泰来,“是承庭的车。”

    俞泰来看着便笺纸上的号码,“没错,是二少爷的车。”

    吴福根旋即接过话来说道:“我记得十来年前出过一桩案子,也是绑票,不过是被绑的人雇人做的,就为了演一场戏给家里人看。”

    陈淮书摇了摇头,“这回多半不是。如果是谢承庭自己安排的,从他被扔在马路上,到他在飞达咖啡馆被人再次劫走,这之间相隔了半个小时,时间隔的太长了。尤其眼下、这已不是单纯的绑票案。半个小时里,可能发生的变数太多,不是谢承庭那点脑子能把控的。更何况,谢承庭也不是对自己下得去这种狠手的人,被扔在马路上让人看笑话不说,还摔破了头。”

    “淮书说的有道理。”谢振堂说,“我认为在平安戏院前放了承庭的,和在飞达咖啡馆劫走他的,是两拨人。有可能是之前的一伙人故意大肆张扬的把承庭扔在平安戏院前,引得后来一伙人再来绑票。”

    陈淮书不尽认同的说道:“有些事,说起来看似顺理成章,但要付诸于行动,却难免变数。要将变数的影响减至最小,就只能缩短计划的周期,这才是稳妥的做法。所以我猜,很有可能是前一伙人事先联络了后一伙人。”

    俞泰来不禁问道:“这我倒听不明白了,这前一伙人的目的能是什么?再说了,他们就不能约个没人的地方交接?”

    陈淮书反问道:“如果前一伙人不想与后一伙人接触呢?”

    “要这么说的话?目的又是什么?”俞泰来说,“前一伙绑匪既没勒索到赎金。二少爷也几乎是没受伤,吴福根,我说的没错吧?”

    吴福根说道:“谢承庭身上除了被扔下车的时候擦破了头皮,确实看不出受过伤,不过就是被人绑得久了一点而已。他在飞达咖啡馆还吃了不少点心,都是我掏的钞票……”

    俞泰来没有给他机会继续啰嗦,插进话来说道:“这么看,起初绑架二少爷的那伙人好像也不是为了寻仇。”

    陈淮书说道:“我更好奇的是,为什么最初绑架谢承庭的人又在这个时候放了他?那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谢振堂说道:“如果你之前猜的没错,在飞达咖啡馆劫走承庭的果真是日本驻沪情治机关的人。那最初绑架承庭的人的目的我大概是猜到了。”

    “是什么?”陈淮书问。

    “之前法租界麦兰巡捕房的探长沈辞骍来拜会过我父亲。”谢振堂顿了顿,细细的长叹了一声,“罗斯福码头3号仓库的纵火杀人案,想来你也听说了,死的是一个日本人,就是昨晚缇娜舞厅的经理裴金石提到的加藤英一。据沈辞骍说,日本人在对尸体检查时,从加藤英一的手中发现了一枚纽扣,且纽扣的线头上还带着一丁点布料,目前已然确定纽扣是出自亨生西服店,以此线索,不难查出那颗纽扣的主人。”

    吴福根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来说道:“谢承庭的西服上好像是少了一颗纽扣。”

    “那这就没错了,上一伙绑匪放了谢承庭的目的恐怕是借刀杀人,甚至仓库码头的事也是他们干的。而在飞达咖啡馆劫走谢承庭的人十之八九就是日本人。”陈淮书说,“所以之前的绑匪不敢将谢承庭直接交给日本人,他们是担心日本人也会怀疑加藤英一的死和他们有关,把他们也一并抓了去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