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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码头仓库事件

    米娜居住的亭子间里,空间局促,摆设简单,除了不足一米宽的床,就只有一张小书桌和一把折叠椅。

    仅有的一道小窗前横拉着一根绳子,绳子上挂了几件女人的胸衣和真丝短裤,床侧的墙上,两头各钉了一颗钉子,中间一根绳子连起来,挂了一块像是床单的布,布的前边交错的用衣架挂了几件女人的外套和两身旗袍。

    虽然照二房东说的,这个米娜已然两个月没有回来,但窗户始终关着,房间里没有积多少的灰尘。只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发霉的腥味,桌面和椅子摸上去也是仿佛生涩又黏腻的触感,摸过之后,手指上也是免不了留下一层灰绿。

    二房东始终站在门外的过道上,秉持着作为二房东的最后一丝底线。在看着陈淮书将整个房间大致搜了一遍,没有搜出一件值钱的东西,这才说道:“警察先生,还请你不要把屋里的东西翻乱了,不然万一人家是清白的,往后又回到此地来,我这里不好交代。”

    他这话也就是出于二房东的身份说一句,与方才一样是做给其他房客看的。在他心里清楚得很,巡捕房抓破坏分子查上门来,这人多半是错不了的,这个米娜不要说房租到期前回到这里来,便是能活着逃脱抓捕便已是奇迹。

    二房东离开后,陈淮书在小书桌前坐下来,拉开桌上的一盏银行台灯。台灯绿色的玻璃灯罩像是早就摔坏过,上边交错这贴了好几道胶布,原本白色的胶布已然是烟熏黄的颜色。

    陈淮书又拉开书桌左边的抽屉,里边摆放着一本牛皮封面的记事本,一支钢笔和一只墨水瓶。

    钢笔的笔夹上刻着“华孚金笔”,拧开笔帽,笔尖正中从右到左刻着“华孚”两个字,接近笔杆的地方从左到右刻着50%赤金的字样。

    无论是从笔杆、笔帽还是笔尖来看,这支笔都很新,显然是平日里用的极少。

    陈淮书又打开记事本,一百来页的记事本上满满的写了近一半,字写得很不工整,却也不像是初学写字的那种七零八落、东倒西歪,所有的字几乎都是朝着一个方向倾斜的,就像是这些字随时都会如一行白鹭那般飞到天上去,叫人一看便是初学字时没有端正书写的姿势,养成了习惯,所以这些字才会歪斜如此。

    陈淮书拿起记事本,在台灯下一页一页的翻着。

    谢振堂这时也上了楼来,走进亭子间,望着坐在书桌前的陈淮书,不抱希望问了声,“有线索吗?”

    陈淮书没有回答,专注的翻看着记事本上书写的内容。

    谢振堂没也不再打扰,走去书桌旁,低头看着记事本上乱七八糟记录的文字。他并不寄希望于这记事本里能发现什么,在他看来,这记事本中如果记录了重要的东西,那个米娜就没有理由把它留在这个地方。

    陈淮书却看得很是仔细,一面翻着记事本,一面小声呢喃,“果然有些意思。”

    谢振堂知道他这话不是随便说的,于是变得认真起来,“是发现什么了?”

    陈淮书问了句,“谢承庭喜欢吃日本菜?”

    “近一年多的事。”谢振堂说,“他有时会去虹口那些日本人开的餐馆,或是让人去那里买回来。”

    陈淮书指着记事本上说道:“5月21日下午三点,谢承庭去了北四川路的三笠居酒屋,下午四点去了附近一家日本人经营的‘外国堂子’。”念到一段末尾,他的视线从记事本上移开,侧过身,抬起头来看着谢振堂,“下午三点去居酒屋倒还好说,下午四点就去娼馆?若非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药,也不至于这般急不可耐吧?”

    谢振堂此刻的心思却并不在此中的不合常理,宛然自语的小声嘀咕道:“这个米娜对承庭的行踪如此了解,看来确是早就盯上他了。”

    “她盯上的恐怕不止谢承庭一个。”陈淮书翻到此前的一页,指着上边说道,“还有川口汽船株式会社的加藤英一,这里记录了他的许多日程……”他揉了揉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不无埋怨的说,“这一笔字真是一塌糊涂,一个女人的字怎么可以写得如此糟糕。”

    谢振堂从他这无心的一句话中猜测道:“如果这个记事本不是米娜的,而是其他什么人记下来给她的呢?”他说话间从桌上拿起那支钢笔,仔细看了看笔尖,“这支笔很新。”接着又从半开的抽屉里拿出那瓶墨水,对着台灯,从透过来的光观察玻璃瓶里墨水的余量,“墨水也只用了很少一点,多不过给钢笔加一次墨水的量。”

    陈淮书靠向椅背,深吸一口气,像是在仔细思忖谢振堂的话。紧接着,他又拉开右边的抽屉,见里边是空的,又趴在书桌上,将记事本快速的一页一页翻过去。

    谢振堂从旁问了句,“你在找什么?”

    陈淮书一面翻着记事本,一面说道:“从她墙上挂的那些平日里穿的衣服来看,不方便在身上带钢笔。若是放在手包里,和那些粉饼唇膏放在一起,钢笔被挤裂漏出墨水是难免的,所以她多半不是会随身带支钢笔的人。”

    “你的意思是,这支钢笔可能是她唯一的一支?”

    陈淮书微一点头,接着说道:“如果是这样,那钢笔既灌了墨水,自然是为了写字。这记事本若果真不是米娜的,那她用到钢笔,很可能是为了在有用的信息上做标记。”他说话间,最后一页有着字迹的纸张也已然翻了过去,一无所获。

    谢振堂有些失望的说道:“也可能是她从这本记事本里抄下了什么,随身带走了。”

    “有这种可能。”陈淮书抬起记事本的一角,倾斜的对着灯光,继续往后一页一页的翻看,但翻页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

    “看来这里是找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了。”谢振堂四下望了一眼,“不过至少可以确信,谢承庭是让人绑票了,而且看得出,这些绑匪筹谋了很长时间。”

    谢振堂见陈淮书始终没有接话,又朝书桌望去,只见陈淮书正拿钢笔涂着手指,又将手指轻轻触碰在一页空白的纸上,留下墨痕的地方隐隐显出字迹,与前边全然不同的笔迹。

    “这应该是那个米娜写的。”陈淮书念着纸上拓出来的字迹,“罗斯福码头,3号仓库,22日、凌晨两点,23日、凌晨四点。”

    谢振堂心里一惊,罗斯福码头的3号仓库是以他父亲谢弘霖的名义向卫利韩公司租用的。而谢承庭管着天弘船运公司和景泰纱厂,他平日里少不了要用到码头仓库出入货物。

    陈淮书站起身,“我现在就去查一查罗斯福码头3号仓库是谁的?”

    “不用查了。”谢振堂说道,“是以我父亲的名义租用的,谢承庭管着船运公司和纱厂,罗斯福码头的货物仓库他有权使用。”

    陈淮书转身将一只胳膊靠在书桌上,沉思了片刻,说道:“现在看来,还有一种可能,谢承庭并非是遭人绑票,他是在做什么不为人知的事。而米娜或许时中间人,又或许是替与谢承庭合作的人做事,若果真如此,这只记事本就好解释了。

    而谢承庭之所以常去缇娜舞厅,也未必是寻欢作乐,说不定是约见其他人,比如加藤英一。

    从记事本空白页上拓写下来的信息看,这个月22号、23号两天恐怕也是早在他们的计划之中。而米娜已经几个月没有回到这里了,这说明,他们可能是需要罗斯福码头的3号仓库来做什么,又要瞒着其他人,所以需要早作安排。而正巧这两天,谢承庭又失踪,恐怕是他在忙于什么无暇抽身。”

    谢振堂沉默的离开书桌旁,在狭小的亭子间里踱了几个来回,此间几度停下脚步,欲要开口,又犹豫的没有说出来。

    “这事要继续往下查,我眼下恐怕无能为力。”陈淮书说,“罗斯福码头在法租界,我要公然去查是办不到的。若是去找那些包打听,那些人你也知道,很容易就会猜到谢家出事了,转身就会把这消息卖出去。万一这里边还牵涉什么不利于谢家的事,到时学长恐怕更难收拾。”

    谢振堂仔细思忖了一阵,向陈淮书说道:“淮书,今晚多谢你了。”

    “学长不必客气。话说回来,此事查到这一步,我似乎也不该调查更多了。”陈淮书一面合上那只记事本,一面说道,“今天查案太晚,明早我会比平日晚些去巡捕房报到。在我去到巡捕房的时候,谢承庭的事应是已然处理妥当,我也就无需再向唐探长详细报告调查过程。”

    谢振堂说道:“我嘴上一个谢字已然是说得有愧了,总该给我一个机会有所表示才好。”

    “那学长与我就未免见外了。”

    谢振堂看着他那一袭不合身的西服,说道,“淮书啊,有时候,国人之所以讲究礼尚往来,这其中也是有道理的。一个礼字,表面上赠的是金帛,内里维系的却是彼此间的默契,为以避免相互之间的猜忌,也为安心于某些约定被谨守。”他不等陈淮书接过话来,又即刻解释道,“你不要误会,我自然是了解你的,更是信任你。可家父并不了解你,这件事情上,你若是分文不收,我恐怕他是不能凭我一面之辞便对你放心的。”

    陈淮书清楚,谢振堂是猜到谢承庭这事远比之前想象的严重,担心万一走漏了消息,所以才借着谢弘霖的名义,想要收买自己,以此确保这事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我不是不收,只是我有我的原则。”

    谢振堂一笑,“原则也未必就……”

    陈淮书紧接着说道:“我的原则是,不图小利。”他说话间将记事本递去谢振堂的手里,“往后,学长未必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也难免有求于学长。既是礼尚往来,来来往往总归好过这一来一回便没了后续,学长你说呢?”

    谢振堂看着手中的记事本,心照不宣的安心一笑。他已然听明白,陈淮书要的不是眼下碍于人情的这点酬谢,而是与自己、与谢家这一份交情背后的人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