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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线索

    凌晨两点,谢振堂回到金神父路的谢公馆。

    各处窗帘紧闭的公馆里只亮着壁灯,所有吊灯无一不是暗的。这是未免深夜里公馆中灯火通明引起周围邻居的猜疑。

    这一晚,汪云绮是横竖睡不着,不仅睡不着,心里更是惴惴不安,其间实在乏累,不自觉的小睡了片刻,也是忽然惊醒,一声尖叫,直将一旁沉于思索的谢弘霖惊的一阵长吁短叹。

    最遭殃的还是谢家的佣人,一个个辛苦忙碌了一整天,早已是疲惫得睁不开眼睛,深更半夜还要被汪云绮没完没了的使唤,不是刚沏了一壶铁观音又沏一壶碧螺春,便是博古架上这只花瓶挪去那尊佛像前。来来回回尽是些多余的事。

    这些佣人不得休息不说,还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否则稍一打盹,汪云绮那边叫人不应,又要火冒三丈。若只是遭一顿臭骂、挨一记耳光,这些佣人倒是早已习惯,不觉得有什么,可汪云绮如今生起气来动辄便要罚工钱。这些佣人大多是要养活家里的老少,钞票对他们来说是比自己的命还重的东西。

    这一晚上,谢家的一个个佣人不是揪着自己的大腿拧,便是用指甲捏着耳垂掐,以此来强打精神。

    谢振堂回到家,这些佣人才长舒了一口气。在他们看来,谢承庭若非安然无恙,谢振堂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回到家来的。此刻他既已回到家来,想必过一会儿汪云绮那边也该是太平了。

    可谢振堂去了偏厅后,汪云绮却没有任何吩咐传出来。

    不多一会儿,便是在正厅里,隔着偏厅紧闭的门也能隐约听见汪云绮尖利的声音,尽管听不清说了些什么,但那嗓门听上去便说是竭斯底里也不为过。

    谢振堂站在谢弘霖的面前,望着他那位正翻看着记事本的父亲,始终安静得一声不吭。

    “这绝对不可能,承庭绝对不会与人私下做生意,他便是要钱,只消回到家来对我说一声便是了,何故要瞒着家里去做这种事情。”汪云绮说话间,右手不自禁的舞着手帕。

    这汪云绮过去是梨园出生。要说这伶人,倒确是与常人不尽相同,便是生起气来,眉目间的一蹙一颦,手帕起落间兰花指的变化,还有那话音里起起伏伏的顿挫与尖锐刺耳的长音,直叫一般人是分不清,她这果真是在生气,还是在演着别人的怒气。

    谢振堂始终也没有说话,一双手笔直的垂在两侧,微低着头,目光一刻也不懈怠的观察着他父亲谢弘霖的脸色。

    谢弘霖对汪云绮的聒噪已是忍无可忍,他将记事本朝着茶几上一摔。随着啪的一声响,滑出去的记事本撞翻了茶杯,半盏茶水溅了一滩,茶杯也是一路滚落在了地上。

    汪云绮并非不懂察言观色的人,尤其是在谢弘霖的面前,她是懂得什么时候该适可而止的,否则当年她一个毫无名气的戏子也不会讨得谢弘霖为之倾心。

    此刻,汪云绮见着谢弘霖的举动,便已然意识到,自己是闹得有些过头了。可她心里又是矛盾的,她很清楚,谢承庭私下里的确是背着谢弘霖做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但她心里笃定这与谢承庭的失踪绝无关系。

    汪云绮看着一声不吭的谢振堂,不免起了一丝疑心,她甚至怀疑这整件事都是谢振堂在背后算计的,目的就是离间谢弘霖与谢承庭两父子,他好从中受益。且眼下,为了促使谢振堂尽力找回谢承庭,谢弘霖也的确是承诺此事之后,将皓鑫商贸公司交给他全权打理。汪云绮越是这么想,便越是认定了谢振堂是在陷害谢承庭。

    但汪云绮却是不敢将此刻的心思说出来。她担心,万一她果真猜对了,那谢承庭的命此刻便是攥在谢振堂的手里。她若是就这样在谢弘霖面前揭穿他,难说他不会孤注一掷杀人灭口,来个死无对证。

    汪云绮觉着,眼下要想让谢承庭安稳的回来,就只有一条路可行,那便是由着谢振堂的目的得逞。至于接下来,凭着她的本事,就算谢弘霖不肯轻易饶过谢承庭,谢振堂也休想趁此机会与谢弘霖亲近半分,这谢家的家业早晚还是他们母子的。

    就当汪云绮刚要开口时,谢弘霖竖起一只手来,摆了摆,皱起眉头,于思忖间说道:“这事有些蹊跷。”他说着,又从茶几上拿起记事本,甩去沾染的茶水,看着它说道,“照理说,这么重要的东西,应该小心保管才更稳妥,怎么会如此大意,遗忘在一处许久不住的房子里?”

    谢振堂面对谢弘霖的疑问却没有回答。

    谢弘霖见他默不作声,有些不耐烦的说道:“你对此就没有半点见解吗?还是说,拿回来这么一样东西,就当作是向我交差了?”

    这话叫谢振堂心里很不痛快,但却丝毫没有表露出来,他反倒是故作一副诚惶诚恐的摸样说道:“我是在想,父亲说的是有道理。只不过,若不是今晚我们寻找承庭下落查到了那个地方,这只记事本此时还在那个亭子间的书桌抽屉里,那个米娜租的那个亭子间也没人进去过。”

    谢弘霖只觉他这话也不无道理。他又不免怀疑,十之八九是谢承庭在瞒着他做了什么,却又力不从心,被什么事困住了,这才一连两日没有消息。

    对于谢承庭的秉性和能力,谢弘霖再清楚不过,用一句话说,便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正是因此,谢弘霖才始终于他有所约束,令他每日必须回到家来,便是稍晚回家,也需挂一通电话回来,交代清楚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可没想到,管教至此,也终究还是人算不如天算。

    谢振堂一旁见着谢弘霖越发紧锁的眉心,且始终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于是试探的问了句,“是否往码头仓库那边挂一通电话去问一问?”

    谢弘霖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又将怀表紧紧攥在手心里。

    汪云绮知道,眼下多耽误一刻,谢承庭就要多一分凶险。她笃定这一回绝不可能是谢承庭自己失踪的,她是越想越认定这背后是谢振堂在捣鬼。

    以往,谢承庭每回贩运烟土,都会事先知会汪云绮。一则、她好帮着瞒住账目的挪用。再则、谢承庭能力有限,每回论货谈价、寻销路,多多少少都要靠着汪云绮给他出些主意。因而当下,汪云绮有足够的理由断定谢承庭是落入了他人之手。

    她心急的要把谢承庭找回来,且她认定能把谢承庭带回来的就只有一个人,便是她此刻最怀疑的谢振堂。

    汪云绮向谢弘霖说道:“还是让振堂再辛苦一趟,去把承庭找回来。”等不及谢弘霖说话,又转身向谢振堂说,“振堂,云姨拜托你了,不管是出了什么事,先把承庭带回来再说。”

    谢振堂装作为难的看了一眼谢弘霖,又朝汪云绮一个眼色,俨然是在暗示她,这事还需谢弘霖的首肯。

    汪云绮看得出,他这不过是故意推脱。她也明白,过去与谢振堂母亲的那些恩恩怨怨,还有这些年谢振堂在这个家里遭受的冷遇,一番经历中,他们母子与谢振堂之间是只有仇怨没有情义的。

    汪云绮知道,若谢承庭落在谢振堂的手里,要想让他安然回来,就不能让谢振堂有下手的理由,而这唯有谢弘霖能做到。

    汪云绮又一脸哀婉的向谢弘霖求道:“老爷,不论承庭做了什么,就算要罚,也要把人先接回来吧?承庭就算是真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哪怕是收回你交给他的公司,关他在家里反省……”

    谢弘霖听到此处,已然是猜出了汪云绮的心思,且他对于谢振堂亦有几分怀疑。毕竟知子莫若父,他对谢振堂的性格是了解的,他母亲孟淑湄自尽后,那时年少的他非但没有因为刺激变得顽劣,反而是变得隐忍、沉稳。这样的人,平日里或许是比谁都安分,可一旦逢着机会,也必定是最毒、最狠的。

    谢弘霖于是在谢振堂的面前故作生气的说道:“这回定然要叫承庭好好反省,从明天开始,他名下的公司事宜暂且都交给振堂去打理,等他回来,就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不许再出这道门。”

    汪云绮听得出他这话是故意说给谢振堂听的,于是也一阵梨花带雨的说道:“都怪我平日里对他疏于管教,这回一定要好好叫他吃个教训。”

    这两人虽是一唱一和,但以谢振堂的心智,却是不难看出此中的虚伪,心里不免鄙夷又嫉恨,可面上却是郑重的说道:“父亲,我是否这就去罗斯福码头,看看承庭是否果真在那里,若是在,我便将他接回来。”

    谢弘霖点头说道:“我让俞泰来安排三部车,多带几个人与你一道去,以防万一,免得承庭没回来,你又遇上麻烦。”

    谢振堂听着这话,心想,谢弘霖不过是在防备自己。他心里只觉是可笑,心想、他若要置谢承庭于死地,使的手段又岂是谁能猜得到、防得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