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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连锁

    这场平原城这场了不起的以弱胜强引起了一连串的连环反应。原本一路狂飙突进,已经深入平原南方,在黄河北岸肆虐的燕军铁骑一下子就放缓了马蹄,并不往南继续推进,而是转而开始清扫黄河以北还在抵抗的齐军势力。

    已经糜烂的河北局势如同被神医乔渊施了一剂回阳药,暂时稳定了下来。就连年青的齐王也在有心人的推动下得到了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忙不待地向已经在黄河南岸逐渐集结的齐军主力发出了一道要求渡河支援平原城的旨令。

    然而这道旨令却被平日一向被朝臣视为齐王心腹的陆帅毫不犹豫地顶了回来。

    平原城南三百里,漯水之南。

    这天天晚时分,一行二十余骑自官道上由东向西缓缓而行。领头而行的有七八骑身着淡青宫中侍卫服色,外面都套一领灰色斗篷,马鞍袋边上挂着套镶红宝石刀鞘的单刀。

    当中簇拥着的是一一个蓝衣大汉,神貌威武,面白无须。这群人后面跟着的是十余个青年,都是军中打扮,个个神色兴奋,紧随在侍卫们之后。

    眼看快到目的地,忽地路边一声哨响,一队轻甲步兵从两边的草丛冒出,为首的见来人这般打扮,客气地问道:“前方乃大齐军事要地,诸位可有符令。”

    早有侍卫上前验过符文信令,蓝衣大汉在马上躬身笑道:“我等自都中来,奉上令有旨给陆帅,还望各位引路。”

    他神貌威武,此刻一开口,一口齐都话竟是又尖又软。路边的步兵不知道他的底细,见这般声音,不由都是侧目而视。

    领头的步兵目光一闪,不敢大意,“原来竟是天使,沿此官道向西三里便是陆帅大营,天使既有使命在身,便请自便。我等奉命在此,实不敢离开。还望天使见谅。”

    蓝衣人碰了个软钉子,仍然是一副笑脸:“好好好,咱家在此谢过各位了。”

    彼此无话,一行人有向西行了数里,便至齐军大营。

    与警卫兵士才通符令,众人便听得中营号炮一响,鼓声大作,辕门大开,两排卫士个个神情严肃,威武不凡,一个个立的笔挺,墨钉一般排列开来,拉出一条通道。

    齐国军方的第一号人物,齐国总督青徐冀兖四州州军事兼兵部尚书,被齐国上下尊称为陆帅的陆非领着十余个高级将校一齐向着这边而来。

    陆非本是楚国人,出身低微,幼时因为家中得罪了楚地贵族,举家逃到了齐国。后来投入军中,从基层锐士做起,屡立战功,一路直升至偏将军。

    后来又得到齐帅徐之武的赏识,得以独自领军担当齐国西线重任。徐之武失踪后,陆非多年以副帅身份一人支撑齐国西北两线防务,直到新王即位后才正式以兵部尚书的身份统领全军。

    身后的侍卫还在惊诧陆帅为何来得如此之快,这边蓝衣人已经笑意盈盈的迎了上去,“内宦张许见过陆帅。”身后军中打扮的青年一起心悦诚服地拜了下去,齐声呼喝道,“见过陆帅。”

    “见过天使。”陆非已经年过五十,多年战场生涯,风刀霜剑让他的脸变得如刀刻般沧桑。他皱着眉看了张许一眼,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双手抱拳,作势要拜下去。

    虽然理论上张许代天行令,身份贵重之极,可他哪里敢让这尊佛拜自己,忙不迭地一连声地喊着,“不敢,不敢。”,双手去扶,膝盖竟似也弯了下来。

    陆非本来就是作势,张许略一虚扶便直起身来。他咳嗽一声,冷冰冰道:“天使此来,必有王命。还请天使宣命。”

    张许咽了口唾沫,仍是一副笑脸,压低了嗓音道,“陆帅不必见疑,此次王命是对陆帅可是大大的有利。”

    随即又扬声拉长了嗓音道:“有王命——”

    在场将帅兵士个个危立,见到陆非拜了下去,这才一齐“扑通”跪倒,震起一片飞尘。

    张许从怀中掏出一卷明黄卷轴来,朗声读到:“王诏曰:国之大事,在戎在祀。今海内板荡,神州陆沉,燕逆猖獗于北,伪秦肆掠在西。唯征伐以克难,止讨逆以定边。故汉之淮阴……”

    陆非跪在地上听着一系列套话,止不住地胡思乱想。

    他原以为这次王命又是催促自己过河而战,没想到却是一封封赏的诏书,大战在即,兵势如潮,自己这个位置稍有不慎便是倾覆之危。

    可自家的主上却在自己顶诏之后来了这么一道圣旨,这在外界看来是圣眷深厚的表现,可对于熟知齐王秉性的他来说却有着别样的意味。

    等听到张许念到“着晋二等公爵,赐白旌黄钺,军中大小,一体节制,具任赏罚,更宜深沐朕之恩义……”他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张许念完最后一个字眼,笑眯眯地把诏书一合,向陆非道:“地上寒凉,陆公爷快起身吧。恭喜陆公爷,本朝的公爵除了袁公爷和已经上天的赵老公爷,您还是头一份呢。”

    这话说的不伦不类,陆非却知道他意思,袁赵两家开国以来就是齐国头一等的世家,两家势力遍布朝野,他论根子上却不是齐人,能得到公爵之位虽说有酬功的意思,也确实是恩宠之极。

    陆非犹豫再三,伏身再拜道,“臣福德浅薄,不敢受此封拜。”

    这是题中应有之意,向这么大的封赏,做臣子的没有立刻接受的,总要再辞再让,方显得君恩深厚,君臣相得。

    张许上前要将陆非搀起,正准备假惺惺地再说几句劝告的话,自己再回去交旨,却见陆非仰头扬声道:

    “陆某从军多年,膝下唯有一子陆乙,视若珍宝。今个王上只封陆某,却不见对陆乙封赏,他日陆某若有三长两短,小乙无依无靠,岂不寒凉,还望张公能将下将的一片心意转告王上。”

    陆非这几句话周围将校听的是清清楚楚,不由面面相觑,陆帅不受赏原不是推让,竟然是嫌王上封的不够广,未能封及自家的孩子。

    有几个打着腹稿想要好好拍一拍马屁的,此刻也把一腔子热血全都咽到肚子里去了——要是马屁拍到马蹄子上,自家可是后悔也来不及。

    张许也懵了,过了好一会才干笑道:“陆帅既然不受封,小宦自当还见天子。陆帅的话也正该带到。”

    陆非仰着头看了他一眼,慢慢站起身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便请张公进营,歇一晚再走吧。”

    张许忙道不敢不敢,两人互相让着进了大营。

    张许亦步亦趋地跟着陆非进了大营,回头见后面那群军中打扮的青年都呆站在原地。似想到什么似的,向陆非笑道“陆帅,后面这些是都中三品以上官员家佳子弟,燕逆来犯,都是想投军报国的,王上命我带到军中交陆帅安排。”

    听到他说话,陆非扭过头来,淡淡“嗯”了一声,又回头看那群人,里面依稀有几个熟脸,他虽然面子上装的云淡风轻,心里面却是一团乱麻,纠的他发慌,不知道刚才应对的举措是否合宜。

    张许见他望了半天,又喊了一句,陆非这才回过神来,咬着嘴唇道:“这帮人就留在营中吧。我儿在清县为官,战事一起,清县将为前线。还望张公回都时能将我儿一起带走,以免波及。”

    清县在黄河之南,漯水之北。离黄河防线还隔着上百里,陆非这话,在懂军事的人眼中简直是睁着眼说胡话。好在后面的将校离他两个距离尚远,因此无第三人听见。

    张许久在宫中,哪里知道这其中弯弯绕,听到这话虽然暗自腹诽这大帅心里都是儿女情长,却也只能连连点头答应,“小宦这就一面连夜请旨,一面派人去清县接公子。只待宫中一点头,公子进都不过是朝夕之间。”

    他虽然是点过了头,可话里意思还是要请示齐王。这正中陆非下怀,可还是冷着脸楞盯了张许一眼,“哼”了一声,扭头便往营中去了。

    这厢自有军士安排张许起居不提。陆非入得自己军帐,早有一个文士大笑着迎上前:“恭喜陆帅,贺喜陆帅,陆帅一进公爵便是当今大齐擎天巨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真真是可喜可贺啊。”

    陆非皱着眉扫视了周围一眼,见再无旁人,这才长舒一口气,叹道:

    “何先生这时还有闲心开我玩笑。这是要将我架在火上烤啊,外敌当前,王上竟是疑我至此。我这还怎么对敌。先生给我讲史书,岂有内有掣肘,大将立功于外者。”

    这个何先生本是个落拓书生,多年前冻饿于荒野之间,被上都述职的陆非救起。陆非与之相谈之下发现这个穷书生竟是腹有丘壑,熟识兵书战策。

    二人相谈之下引为知己,何先生更是感激陆非的救命之恩,愿意追随鞭下。数年来何先生参赞军事,被陆非认为腹心,是麾下第一得用之人。

    何先生听完陆非说过今日的种种情势,沉吟了半晌,才道:“陆帅今日是仿当年战国时秦国王翦的故智,可算是颇有急智,可惜还是烟火气太重,恐怕瞒不过明眼人。

    王上封赏陆帅,恐怕也只有一分是不信陆帅,九分倒是做给朝中有心人看的。”

    陆非听着何先生的话,忍不住圆眼一瞪,开口骂道:“娘的,早也闹,晚也闹,燕人来了还在闹。朝中那两家要是真不老实,惹急老子率兵进临淄勤王。”

    陆非本是个粗人,平日里十分心思倒有十二分用在了军事上。早间和张许装着斯文,文赳赳地纠缠和刚刚几句拽文已经是他的极限所在了,此刻回到自家军帐这才放下伪装破口大骂,恢复了武夫本色。”

    何先生见他装了半晌,此刻终于显出原型,不由抚掌大笑,“好好好,这才是某家的好陆帅。陆帅不用担心,就算有千般鬼魅,万般计较,燕贼未退之前也无人敢向陆帅军中伸一只手。谁伸手某家就把他打断。

    倒是我们朝中并没有用得着的人,”说着他又皱起了眉“不知道如今朝中局势究竟如何。”

    陆非满不在乎地一挥手,“直他娘的聒噪,这等小事就交给何先生来办好了。老子的当务首要之急就是他娘的打燕贼。”

    何先生听他说的粗鄙,又是微微一笑,不再言语,潇洒地一揖到底,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