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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小吏与夜枭

    平原城北十五里广威军军营

    上一次的失利之后,广威军的大部分将士突然发现自己清闲起来了,除了日常性的事务和频繁地搜掠平民,广威军的大规模军事行动像被一下子勒住了缰绳。只剩下一直潜伏在旷野中的侦骑没日没夜地监视着齐军的一举一动。

    然而,这份清闲并不包括忙得直快要飞起来的后营辎重属。大火和燕军频繁的搜掠使得辎重属的任务成倍的增加,计吏们不得不把早已完善的分配计划推翻重来,还要不断地去记录每一支劫掠回营的燕军小队的收获,以便尽量合理地分配火后的粮食和马料。

    这些还不是问题的关键,最要命的是,辎重属的直属长官吴峰在那场大火后莫名奇妙地消失了。随之而来的种种流言蜚语和失去主心骨的惶恐让每一个辎重属的计吏都难以安心去完成自己的任务。

    面对这种情况,后营的主官——邓元不得不从其他地方借调了一批吏员来协助这些惶惶不安的计吏们继续工作。

    任九就是这批被借调来的吏员之一。

    此刻,任九正紧张地阅览着数份关于军中的弓弩的簿册,时不时地把一些数据誉抄下来。这些簿册原本是吴峰亲自负责的。

    现在吴峰既然已经失踪,军中辎重又损失不少。邓元只能要求他们重新查阅卷牍,清点库存,以便详细掌握军中所存军械的最新情况。

    抄阅了许久,任九忍不住伸了个懒腰,今日的任务量比起前几日要少了不少,才过了两个多时辰就已经完成了大部分,看来今日能早一点入睡了。想到这里,任九嘴角忍不住泛起了一丝微笑,也加快了不少。

    正这样漫无边际地想着,任九突然发现了一丝不协调,数年的计吏生涯让他对这些冷冰冰的数字早已敏锐之极。他有些困惑地看着刚刚写下的数据,怀疑是不是自己抄录出现了错误,当他再三翻阅了前面几册簿册时,任九的脸上变得苍白起来。

    犹豫再三,他终于站起身来,向旁边的几位同僚道了声乏,表示自己要去净手,随即尽可能地面无表情地迈出了帐中。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位貌不惊人的小吏的垂下的长袖下遮住了数卷簿册。

    后营校尉邓元的事务可以说是广威军中最为庞杂的,除了大大小小的日常事务外,他还要面对燕军拖沓的后勤系统和习惯于狮子大开口的武夫们。

    王兆因此在一次闲聊中开玩笑地把他叫做“管家婆”,邓元对这个称呼只能无奈地耸耸肩。

    此刻,这位广威军的“管家婆”正皱着眉头,斟酌着自己正起草的补给申请上面的语句。

    大火之后,广威军的后勤面临了极大的压力,邓元不得不再三地向后方发去报告,要求尽快把下一批物资调到平原前线。

    “邓校尉。”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索,一个穿着青色吏袍的人脸色苍白地迈进了帐中,向他打了声招呼。

    邓元认出这是刚刚借调到后营处理军械事务的小吏任九,“何事?可是又有人到你们营中闹着要增加分配?”

    这种事自从大火以后常常发生,虽然绝大多数人对削减自己营中的分配表示理解,但总有一些刺头仗着军功卓著,要闹上一闹。他们不敢去惹邓元,却喜欢找这些没有背景的小吏,企图通过闹事来增加自家的补给。

    任九摇了摇头,从袖中掏出了两卷簿册,“邓校尉,军械数据有古怪。”

    “哦。”邓元心里突然一跳,脸上还是不动声色。

    “邓校尉你看,我广威军日常训练的军械损耗比是五十比一。可是经我刚刚的计算得出,从去年开始这个数字上升到了十比一,而这几天数据又下降到三十比一。

    按道理我军在战时的损耗应该远超过我军日常训练所需。我军自去年到今年七月,完全没有进行任何成规模的军事行动,损耗的军械却远远超过当下。我怀疑有人借着军械损耗的名义谋私。”

    “可是如果军械损耗达到十比一这个规模,我一定会察觉到。军中阴山的人每月也会查账。怎么可能做到这种地步。”邓元的语气里充满着怀疑。

    任九把簿册递给了邓元,“这人做的十分隐蔽,他先将我军的军械损耗通过借调等方式摊平,又通过以新代旧的方式把账面做的十分复杂来抹去自己动的手脚。应该是个老手。”

    邓元接过簿册看了半晌,才喟然长叹道:“不瞒你说,其实我也早有怀疑,但是一直没有证据。此事必定是我后营的人所做。可惜我现在军务正紧,一时没有办法彻查。”

    此刻,在一间阴暗的帐篷里,阴山的都尉洛山正一面歪着头,盯住那具面孔已经被烧得无法辨认的尸体,一面听着临时找来的仵作的验尸状。

    “死者,男,高六尺一寸,面部大部灼伤,无法辨认。腰间刃伤一处,横向,长二寸,宽寸半,口中肺中均有积灰,疑窒息而亡。

    死者身着棉布长衣和蔽膝各一件,鱼鳞甲一领,制式熟铁盔一顶,鹿皮靴一双。

    鱼鳞甲及长衣腰部被刺破,有血迹。鱼鳞甲左胸、后背处,均有刀痕。”仵作一板一眼地报告着。

    “都尉,据吴峰的手下人说,吴峰高约六尺,黑肤短须,这些都对得上。另外两具尸体已经确认是吴校尉手下的亲兵的了,一个叫吴江,一个叫吴斌。

    看来这具尸体八成就是吴校尉的了”洛山的一位手下凑上前禀报说。

    “唔。”洛山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他拿起那具尸体的左手,翻来覆去地端详了一会儿,随即又把自己的右手对了上去,比了比大小,最后才若有所思地放下。转过头去问刚刚那个手下:“你说这是吴峰的尸体?”

    手下颇有些错愕,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洛山并没有等待他的答案,而是将自己黑袍的帽兜掀了起来,向着帐外走去,“死人已经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了,恐怕我们还要多请几个活着的人才能解决。”

    阳光直泻下来,照得这只习惯于黑暗的夜枭不由得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