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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开幕

    厄舍睡得很沉,当他醒来时已经到中午了。正午的太阳挂在窗外,炙烤着无边荒野。从首都到莫雷纳一共有六站。昨天一天就走了四站,今天凌晨在他睡下后又经停了溪口镇,然后火车便开到了现在,但离终点站还有不短的距离。

    和离首都较近的溪口,溪北镇不同,莫雷纳和文明世界间隔着一块相当辽阔的高稻草荒野。如果不是莫雷纳有它独特的历史文化意义,铁路也不会跨这么一大段荒野直接修到莫雷纳。

    他昨晚又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用一块发着光的板子工作。这是他五年以来第一次梦回那个钢铁世界。

    丽姬娅此时正托着下巴,欣赏窗外一片接着一片的高稻草。注意到厄舍醒来,她高兴地向厄舍问好:“厄舍先生中午好啊——呀,您昨晚是在哪磕到头了吗?”

    “是的,但只是皮肉伤。”厄舍摸了摸脑后的创口。

    他没有说下去。随着脑子逐渐清醒,睡前压抑下去的情绪再度翻滚起来——在生死边缘走过一趟后,此时激起的怒火竟然远胜过恐惧。每个人都知道什么,只有他被蒙在鼓里。明明能感觉到有恶意的眼睛躲在暗处偷窥自己,但鼓起勇气靠近黑暗查探时,留给自己的又只有妄想和残留在空气中的余味。

    这些装神弄鬼的家伙!难道以为他厄舍会乖乖被这样耍弄吗!既然现实和幻想的界限如此模糊,索性就不分了,全都当成真的吧!

    他用手轻轻捂住脸,藏起有些扭曲的表情,却抑制不住微微颤抖的身体。目前已有的信息快速地在脑海中交织结网,开始形成一张逐渐清晰的图案。尽管他现在知道的还不够多,但能推理出的东西绝对已经够规划下一步的行动。

    对面丽姬娅歪着头望着他,晶莹剔透的红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厄舍先生,您不舒服吗?”

    没有马上回话,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后,厄舍放下双手,露出一张非常平静的脸,“我没事,谢谢你的关心。”

    没等她接着说话,他立马反问丽姬娅:“请问您到莫雷纳做什么呢?现在好像还没到旅行的时节。”

    “啊,您没事就好!”见面前的乘客终于有精力聊天,丽姬娅兴奋地回答,“我没和您说过,我就是在莫雷纳长大的嘛?马上就到一年的夏夜祭典了,我得赶回去置办节日宴会了。”

    “我记得夏夜是祭祀‘大宴’的节日,宴会上要用到很多红葡萄吧。”厄舍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不流露出异样,“您的父母可得操很多心啊,红葡萄挺不好处理的。”

    “是我来办啦!爸爸妈妈还留在首都呢!”丽姬娅朝厄舍吐了吐舌头,“而且,在莫雷纳我们称呼祂为酒神,‘大宴’是城市那边的叫法。等您到了莫雷纳可得注意点,别被大家讨厌了。”

    “我会多注意的。”厄舍点了点头,挤出一丝笑容,“这么年轻就能一个人出行和办理宴会,您真优秀。”

    “没有啦……您也不比我大多少嘛……”丽姬娅嘿嘿笑着,脸不由得红了,“爸爸妈妈生意太忙了不方便回去,只能交给我了。虽然这也是我第一次主持宴会啦……”

    厄舍深吸口气,把头偏向窗外,没必要再问下去了。荒野中已经逐渐出现人迹,从现在才中午来看,本来预估深夜抵达的,应该傍晚就能到了。

    ......

    此时,烈阳高照着莫雷纳的一座尖角教堂,而这栋建筑物里最大的厅堂内正传来阵阵欢笑声,尖叫声,和杯盘碰撞声。在教堂的另一个小房间内,五十岁的莱万教士跪在红色的神龛前,双手合十,埋头念诵着歌颂酒神的祷文。和房间里的另一个人一样,他拥有让人看不出人种的蓝色眼睛和银色头发。

    在莱万身后,安诺穿着蓝色的连衣裙,坐在房间角落的椅子上,静静等待他完成今天的功课。这个小房间的墙壁并不能隔绝那些欢叫声,稍远处的杂音依旧笼罩了房间内的两人。她望着教士纹丝不动的背影,悲哀地想:“什么时候轮到我们参加教堂里的宴会呢?”

    她倒是可以接受自己从不被邀请参加宴会,虽然从小在教堂里长大,但是自从懂事后她就被派到旁边森林里的辛莱顿府工作,几乎不再和教堂事务有关联了。然而,父亲不一样。他已经在教堂里待了很久很久,几乎把所有的人生都奉献给了酒神,但却很少收到宴会邀请。

    这其中的原因显而易见,因为他们的蓝眼睛和银头发。

    过了一会,莱万从地上站起,结束了从早晨到中午的祈祷,这样的功课他从十岁开始已经坚持了四十年。他面无表情的地看向安诺,点了点头:“可以出发了。”

    他们走出教堂,而来来往往热情的信徒们就像没看到他们般,只是擦肩而过,连眼神也不愿和这对父女接触。尽管已经习惯这种冷淡的待遇,但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安诺还是忍不住在内心默默叹气,为自己,更为父亲。

    “不要被这些俗事干扰对神感恩的心,”察觉到女儿心情低落,莱万依旧面无表情,语气也略显生硬,但安诺能听出其中的关心,“要时时铭记,是神的庇护和救济,我们才能有今天的生活。”

    她像一只柔弱的兔子,温顺地点了点头,对父亲的教导表示同意。

    “我们天黑之前能到吗?”

    “可以的,爸爸。”

    莱万再没说话。安诺重新低下头,默默跟在父亲后面。

    ……

    “我没有复发幻想症。”

    “我没有复发幻想症。”

    再没和丽姬娅搭话,他闭上眼,一直试图强行说服自己。很快,时间就走到了下午七点。随着一声悠长的气鸣,火车缓缓地停下来。他撇了一眼莫雷纳火车站的时间表,除了自己坐的这一班,还有一班从首都出发的特快火车更晚些到。

    “还好我选了这一班火车,到站时间刚刚好。”丽姬娅跳下车,迫不及待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放松一下后,她转向旁边的厄舍:“不过,您应该赶不及在今晚报到了。唔,我家在镇上有个可以落脚的小房子,平常没什么人住。您要不要先到那儿待一宿?”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今晚我已有安排了。”厄舍干脆地拒绝同伴的邀请。

    在丽姬娅依依不舍地和他分别后,厄舍独自一个人走在莫雷纳的街道上。莫雷纳和首都的景色差别很大:这里几乎没有高楼,大多都是平房,建筑风格也和东部也很不一样,房顶总是带着奇奇怪怪的角型突出物。而与首都灯火通明的夜晚不同,此时的街道上只有几盏幽幽的路灯还坚持工作,在夏夜把路面照出冬天的颜色。

    在七八点左右,这里道路两旁的房屋就没什么灯火,家家大门紧闭。不是说最近有节日吗?怎么会这样冷清呢?

    一座戴着黑纱的城市。这就是厄舍对莫雷纳的第一印象。

    这里的气温比首都的夏夜低得多。他紧了紧大衣,免得外面的凉意渗进来,里面的怒火漏出去。

    走过没几个街口,厄舍就看到了镇上唯一的旅馆。一座灰色的长方形楼房出现在他眼前,它三层楼的高度足以在这座小城鹤立鸡群。虽然外表看起来有些老旧,但它应该是开拓团抵达以后才修建的,里面的设施应该是镇上最齐全的。

    旅馆的接待员抬起头,扫了一眼走进来的厄舍:这个冷着脸的年轻旅客上半身还算体面,下半身就一言难尽了。而且他全身的衣服都裹得相当紧,浑身上下只有上半边脸暴露在空气中。这位红种人少年又瞟了一眼厄舍紧绷的鞋子,光是看看就觉得脚上发酸。于是,他靠在原位没有动弹。

    “您好。请给我一个三楼的房间。”未等接待员说话,厄舍把一枚铁币弹向他怀里,“房费要现在付吗?”

    “不,不用,”慌忙接住小费的接待员先看了一眼面值,接着从位子上跳起来,“三楼是吗?这边请。”

    厄舍点了点头,把背包递给接待员殷勤的手。他环顾四周,旅馆内部的照明条件并不好,气灯昏暗的光在晚上只能勉强视物。“挺好的,”他在心里默念。

    踩着吱呀的楼梯,他们很快就到了房间前。在接待员期待的目光中,厄舍一手拿回背包,又一手塞给他两元:“我的身体有点毛病,夜晚常常出状况,到时候得麻烦你。”

    “没有问题,我今晚就在三楼站岗。”接待员兴奋地回答,和其他红种人一样,本来白皙的皮肤一下子变成了红色。

    房间不大,一张床就占了三分之一的位置。安顿下来后,厄舍并没有休息,而是坐在床上,把背包里要用的东西都摆到地面。忍着疼痛,他先换掉了后脑贴着的膏药,重新处理了一下伤口;然后又挑出一个空玻璃瓶,开始小心翼翼地配置药剂。

    先装上一半刚刚接的水,再把红椒花撕成碎叶撒进去,接下来是黄铁粉……

    十五分钟后,一瓶优秀的药剂已经制作完成。满满的绿色液体躺在瓶里,一团团气泡在瓶口挤动,一股股发酸的白气从瓶口涨出。

    带着医用手套,厄舍仔细地把瓶盖拧紧。

    “我绝对没有复发幻想症。”

    ......

    “李将军已到了。”

    同一时间,装饰奢华的大厅里,一个僵硬冷淡的女仆为房内的四名客人们通报后便迅速退了出去。过了一会,一名威严的老人阔步迈进了房间,独特的气势让围坐在圆桌旁的客人们不禁立即站起来,向他表达问候。他环视一周,严肃的目光扫过这些或敬畏或警惕的面孔:一名骄傲的爵士,一位柔弱的年轻女士,一个身形肥胖,鸭蛋一样的男子,还有一位严肃方正的教士。

    ‘将军’向他们一一点头以示回应:“各位好——请问客人们都到齐了吗?”

    肥胖男人咳嗽了一下,飘忽的目光不肯与人对视,停下来的时候则大多盯着地面:“还没有,阁下。我们的小祭司,还有我的一个下属,今晚才会到场。”

    “已经不早了,能赶得及吗?”‘将军’沉稳的语调让人拿捏不准他的心态。

    “请放心,宴会今晚一定准时开始。”福图微微鞠躬,白衬衫和黑礼服把他的身体紧得像一只倾斜的鸭蛋,“愿我们拜请到宴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