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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回家耕田

    一

    我被幻觉中平行时空的我骗了,我在2014的夏天没有写出《梦园》,我的钱在几个月后花光了,我不得不带着我的书再次回到家中。

    “你到底怎么回事。”头发已经开始斑白的妈妈说:“你花了我们辛辛苦苦赚的四五万块钱,又书都没读完就回来了?这四五万钱我们用来给家里加一层楼多好。”

    我们家的红砖楼是爸爸在1994年辛辛苦苦,东借西借建的,他自已设计的图纸,房子里有那些年农村少见的室内卫生间、白炽灯。原计划建三层半的,建完两层实在是没钱了,就暂时先停工了。二楼楼顶的柱头没封死,留着过段日子加建第三层。爸爸说:“不止要盖三层半,还要贴瓷砖。”这一停工就是二十几年。没封死的柱头的水泥已经风化剥落,里面的钢筋已经生锈腐烂。现在,爸爸死了,房子也旧了,依然没有加建第三层。窗棂和门框、木门都被蛀木虫蛀空了。它们整天吱嘎吱嘎地发出很大的噪音。

    “吵得我根本睡不着。”妈妈说。

    我于是拿螺丝刀和水果刀听声辨位去一条一条地戳死那些虫子,我挖出来看,白白的,又肥又大。我戳死了一条又一条,把家里的门框窗框木门戳得全是洞,戳死几十条了,但还是能听到它们不分昼夜的蛀木声。

    已经本科大学毕业,找到正式工作的哥哥回来看到了,大发脾气:“这都不能看了。”

    妈妈说:“别骂他,亏得他把虫子戳死了,我现在能睡着觉了,前面真是吵得一觉都没睡着过。”

    我透过已经开始脱框剥落的窗框和墙壁间巨大的缝隙看着外面,冷风从缝隙灌了进来。

    哥哥姐姐们商量凑钱修一下楼,最好还能按爸爸计划好的那样,加建一层半到三层半,外面再贴上瓷砖。

    妈妈说:“浪费这钱干什么,有钱不如想着娶媳妇,去城里买房。”

    最终他们凑了一点钱,暂时把通透的缝隙堵住了,哥哥买了油漆,把我戳的那些洞都漆了一遍,以免过年亲戚来探年例时显得太难看。

    二

    妈妈在晚上依然做很多的恶梦,常常大声说着梦话,大多数时候我是听不清她说什么,但有一次我分明听清她在喊爸爸的名字。又有一次她带着哭腔喊我的名字:“新晓啊,你点算好。”

    家里有一台很旧的黑白电视机,那是很早很早以前,可能是妈妈结婚时买的,也可能是别的时候买的,我记忆中旧屋就有它,搬到新屋也有它,小学一二年级的我有一段时间一放学就冲回家,跑上二楼,打开电视看中央少儿频道的动画片《啄木鸟伍迪》还有哪个频道的《神龙斗士什么》来着。阿婆会在一楼大声喊:“先食饭啊,饭菜都凉了。”家里的长辈都特别注重吃饭,他们经历过饥荒的年代,妈妈的大哥因为饥荒夭折了,而小时候的我是最不珍惜粮食的那一个。

    后来婶婶把她家不用的大彩电搬了过来,但妈妈嫌弃彩电没信号,要买机顶盒还要交每年一百多块的电视费,就还看的黑白的旧电视机,信号也不好了,有信号的频道只剩下珠江台和几个卫视台,卫视台的普通话她听不懂,她只看珠江台。

    她坐在沙发上边看边剥下一季的花生种子,剥完种子她又开始挑准备榨油的花生,把坏了的发霉了的花生还有小粒的泥沙都挑出来。她的手指脚趾脚后跟全是厚厚的干裂的老茧,能透过裂缝看到里面粉红色的肉。三姐给她买了很多的护肤霜,涂上厚厚一层也没用,她经常一边看电视一边剥花生一边睡着了。我喊醒她回床睡觉,但她说回床后反而睡不着,让我别喊醒她。于是她睡着后,我就轻轻关了电视机和灯。

    农村的夜晚静得可怕,迷宫里的怪物开始聚变成形,它们藏在窗外的树影里,它们藏在房间阴冷的角落里。它们低声碎语:“我们诅咒你永远孤独。”

    三

    我梦到了旅馆后巷,我焦急地奔跑着,它们在追我,生锈的铁楼梯依然脆弱不堪,它粉碎了,我掉了下来,我被它们追上了。

    我梦到了六(1)班的教室,灯光下的他们依然遥远不可接近,我脚下的地面、楼梯总是会崩塌。

    我梦到我回到了普通高中的教室,我刚转学回来,我满心欢喜,太好了,现在我有《道庭记忆术》,我还有两年时间,这次我一定要认真学习,考上本科大学。

    我梦到了父亲没有死,他就坐在一楼大厅的沙发上抽着水烟。

    我从梦中醒来,满怀着欢喜,我想喊妈妈一起下楼去看爸爸。但我马上意识到了什么,我没敢吵到妈妈,我轻轻扶着墙下楼,强直性脊柱炎让我痛得无法正常上下楼梯,我扶着墙一步一步往下走,楼梯墙壁有我5岁时用小刀划的丑陋的大象,那是刚刚建好新粉刷的新楼的新墙啊,就让5岁的我给划花了,而爸爸妈妈没有责怪我。我终于下到一楼大厅了,我扶着墙祈祷:千万不要是梦,千万不要是梦。我看向沙发的位置,那里没有坐着活着的爸爸,只有家具的阴影,阴影里藏着迷宫的怪物。

    我慢慢地坐到沙发上,注视着迷宫的阴影,我跟它们说:“我知道我没疯,我清醒得很,为什么不让我真的疯掉啊,真的疯掉了,就不会这么痛苦了吧。”阴影幻化成各式各样的人和事。

    四

    妈妈很早就得起床,开始她忙碌的一天,她得先淘米生火煮粥,生好柴火好,她开始准备一份一份不同的饲料,给鸡鸭的、给怀孕母猪的、给小乳猪的、给中乳猪的、给肉猪的。然后把吵闹的鸡鸭放出鸡舍,妈妈会把成群的鸭子赶到收割后的田野去,把鸡留在院子里。几十头大大小小的饥饿的猪嚎叫着,就像几十台小汽车一起鸣笛,在猪栏里把耳膜振得刺痛。强壮的肉猪不断撞击啃咬铁栅门,时不时就有些勇士越狱成功,闹得鸡飞狗跳。趁肉猪低头吃饲料的工夫,妈妈得赶紧冲洗积攒成山的猪粪。

    “你什么都不会,跟我学养猪算了,起码还能赚个温饱,就是娶老婆不容易。”妈妈说:“你去冲洗猪粪。”

    我穿上水鞋,走进猪栏里,我害怕这些强壮的肉猪一回头就把我顶翻,我害怕我刺痛的右腿支撑不住我的身体,一不小心就摔倒在沼泽地一样的粪堆里,家里二楼高的水箱提供的水压很低,水量也少,根本冲不动,只能手动用扫把去扫。从猪栏出来,浑身都臭。

    忙活到了十点半,妈妈终于能稍为休息一下,吃早餐了,稀粥配昨晚剩下的咸菜炒猪肉,现在哥哥姐姐都有了工作收入,家里回到了小学时代,能天天吃肉的日子。

    匆匆吃完早餐,妈妈扛着锄头水桶出门,要给菜地浇水给甘蔗地培土。她精心照料的甘蔗长得有四五米高了,为了防止它们倒伏,妈妈不仅培了一米多高的土,还每隔一米高就用绳子铁索连环全绑起来加固,一直绑了三道,上面实在是绑不到了才作罢。

    五

    中午的时候,村里的老婆婆们来喊她:“江边防洪堤下种淮山薯的老板让我们去捡不要的边角料回来喂猪鸡鸭,你家养这么多猪,快去捡一些,省点饲料钱。”

    妈妈于是带着我,拉着双轮小车,走路一公里多,到了鉴江防洪堤下。有个老板在这里种了很多亩的大淮山薯,看到要用小型挖机挖的大淮山薯,我想起小时候听阿婆说的故事,原来那个哥哥种的是这种淮山薯啊,怪不得被弟弟推进坑里就摔死了,这坑是真的深。

    二三十斤重,个别四五十斤重,一人高的大淮山薯,收购商只要中间长得又直又好的那一段,当场把头尾弯曲的都砍下来丢弃在泥沙地里,防洪堤下沙多泥少,土质松软,是以淮山薯能长这么大。

    好些四五十岁的女帮工正在帮忙处理,六十几岁的老婆婆们就在旁边捡边角料。老板也是个老年人,只有我一个年轻人。

    迷宫的建造者,梦园之主,道庭号的领航员,道庭记忆术的创建者,人之道的悟道者,我为什么会早上踩猪屎,中午和农村老婆婆们捡不值钱的边角料呢?捡满一车也就等于十几块钱的饲料啊。到底为什么呢?我仰望天空,天空飞过一只鸟,其名为鹓鶵,夫鹓鶵,發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妈妈当天一连拉了好几车边角料,老板让明天继续来,他种的淮山薯多,短时间时挖不完。

    妈妈回家清洗满是泥土的边角料,砍块擦丝煮熟了喂给鸡鸭猪,品相好点的还能切出一盘菜,味道也不差。

    六

    傍晚如果鸭子们没有自已回家,妈妈就得到田野上去把它们赶回来,我帮忙看火煮晚饭,也是一大锅的粥,后面带着两锅热水。猪栏传来惊天动地的猪叫,饥饿的肉猪又在撞咬铁栅门,这次它们越狱成功了,十一二头一百多斤的肉猪冲出猪栏,冲进了院子里,一时间,鸡飞狗叫,呯呯梆梆的撞翻了鸡饲盘狗食碗。

    妈妈把鸭子赶回家了就喊我帮忙把猪赶回去,一百多斤的肉猪就像一辆小坦克,妈妈得天天和它们斗智斗力。好不容易喂完猪,天已经黑了,妈妈又得挑水淋菜,她的菜园子里种了豆角、番茄、土豆、韭菜、大白菜、上海青、辣椒、麦菜、丝瓜、辣姜、沙姜、通心菜,每样都种得不多,有的刚长芽,有的刚开花结果,有的已经可以收获了。

    天彻底黑了,她终于可以吃上一口饭,看一小会电视了。然后她皱着眉头去猪栏看那头快要生育的母猪,回来说:“还没生,今晚得通宵看着,不然母猪有时会把小猪压死,你晚上反正睡不着,帮我听听,万一我睡着了,你听到了母猪生小猪,就喊我起来。”

    凌晨两三点,母猪终于生了,妈妈叫我给她打电筒照路,她提着铺着干稻草的箩筐到猪栏给母猪接生,到了地方,她说:“你回去睡觉吧,不知道要生多久。”

    第二天,箩筐里装着一窝粉嫩的小猪,有一只夭折了。

    七

    过年的时候,大姐带着她的女儿过来探望妈妈,妈妈让我拿刀去给外甥女砍几根甘蔗,外甥女在田野上跑得飞快,而我一步一顿,腿痛得要命,我就像一个迟暮的老人,回忆着小学时代在大地上奔跑的自已,感叹岁月催人残。

    外甥女说:“舅舅你走路怎么这么慢。”

    妈妈带我去看了很多个乡村里传说的好医生,吃了很多中药西药都不见效,后来听说有一个特别厉害的医生,不管多痛,打一针就好,我去打了一针,果然当场就不痛了,我要过注射液一看,原来打的是止痛药,双氯酚酸纳,我记住了药名,回来买了药片。

    小年的时候,婶婶回来跟妈妈到田野上采田艾做艾籺。

    转眼又到了春天,妈妈更忙了,选稻种、育秧苗、翻松稻田、放水看水,水稻田的水不能少也不能多,水多泥稀,秧苗扎不稳根。所以水少时要跟人抢水,水多时要防别人把水排到我家稻田。我家鸭窝塘那块稻田因为几十年前做泥砖的原因,地势特别低,特别容易藏水,水蛭水蛇也多,我才下水帮妈妈插了几分钟秧,右腿就挂着两条水蛭,左腿有一条,它们吸饱了血,涨得肚子鼓鼓的,我知道应该洒盐让它们自动松嘴,但手边没盐,我尝试给它们洒干土,没啥用。

    忙碌的妈妈说:“你又怎么啦?”她跑过来:“哦,是牛旗啊,你不敢扯么,我帮你扯。”硬扯会把口器留在皮肤里增加伤口感染的机率,我还没来得说话制止,她已经用力把我腿上的水蛭扯下来了,过于粗暴,导致我的伤口被拉大,血从小腿汩汩流淌进稻田里,隐约能看到浑浊的水里还有好几条水蛭在游。

    “你腿上也有一条。”我说。

    “哦。”妈妈匆匆把水蛭扯了丢到一边,忙着又去插秧了,血从她小腿流淌进稻田的泥水里,她说:“你实在怕,就别下水了,反正你慢手慢脚的,也插不了多少。去年的时候,你三姐回来帮忙,也是被两条牛旗吓到了,她说:“我这么辛苦读书,就是为了不下田干活,再也不回来帮你了。”妈妈又说起村里邻居姐姐的故事:“你也记得吧,那年她在花生地拔花生,被五步蛇咬了,腿肿得这么大,血都黑了,差点没救回来了,那时她就说:“我拼命也要考上大学,再也不耕田了。”后来邻居的姐姐果然考上大学,这些年都没回过农村了。

    妈妈正在说着,三姐穿着工作服过来了。

    “你怎么回来啦。”妈妈问。

    “我今天轮休放假。”

    “你不是说不下地了么?”

    “还不是你硬要种这几亩田?我都叫你不要种了,这两三亩地能赚几百块钱?肯定赚不到一千块钱吧,我给你一千块钱,别种了行不。”

    “那不行,你给的归你给的,我还是得种。”

    三姐卷起裤管下地帮插秧,我说:“水里牛旗多,我回家拿点盐来。”

    妈妈说:“你就是正事不干,小聪明一大堆。”

    八

    2015年的小镇,有来自全国各地的收割机队伍,农民大都不用人工收割脱粒了。但晒谷还是得人工,早稻收割后正好是南方的夏天,雨季,时不时就来一场阵雨,很考验晒谷人。哥哥放假了,回来帮忙晒谷,中午火辣辣的太阳当空照,我们在烈日下赤脚翻谷粒,让它们均匀受热,稻谷壳谷芒刺激得脚上的皮肤过敏,痛痒难耐,忽然天边飘来一朵黑云,我们赶紧收谷,盖上三色柳条布,气喘吁吁的忙完了,还没松一口气,黑云飘走了,又得费力地把柳条布收起来,把谷堆摊开继续晒。又一朵黑云来了,这次是真的下了大阵雨,来不及收的稻谷被淋湿了不少。

    “你们慢手慢脚的,就不是干活的料,这晒得热热的,被水一淋,就全碎粒了,不好吃了。”妈妈生气道。

    2015年,我仍然指望着能写成一本书,能赚到启动资金,让我启动《道庭记忆之书》的制作,那可是一个价值千亿的真正的记忆之书,记忆宇宙啊。能改变人类文明的伟大作品啊。能让我脱离苦海的唯一希望,是《梦园》和《道庭》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