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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黑暗三年中

    一

    2008年春,粤西地区一般都是公历1月份最冷,爸爸妈妈要下地干活,整天只能光脚穿凉鞋,他们的手脚都冻裂了,我看到妈妈的脚跟,开裂的皮肤里可以看到粉红的血丝。他们四处找人借更多的稻田,农村里大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好多田地都处于半荒废的状态。五十岁左右的爸妈居然是算年轻的,而我是村里唯一窝在家里啃老的十七八岁的青年。我坐在电脑前,沉迷于虚幻世界中,对身体不管不顾,衣着单薄,只穿着凉鞋,我的手指脚趾都长满了冻疮,红通通的,一碰就痛得要命。想来,我就是那时患的强直性脊柱炎。

    除夕到了,叔叔一家回来过年,婶婶给妈妈买了新外套,塞给她厚厚一叠红包。叔叔嘱咐我要帮爸爸妈妈的忙,爸爸妈妈商量着开春了大干一场,他们已经找人借了十几亩水稻田,五六亩旱地。阿婆带着堂弟来我的房间看我,我假装没看他们,沉迷在电脑里。

    叔叔劝导爸爸妈妈:“你们别太辛苦找这么多地种,种田是赚不了什么钱的,读书的那两个孩子的学费生活费我都可以帮忙借,以后他们自已赚钱还就行。”

    妈妈说:“这不是还得给新晓攒点娶老婆的钱么。”

    于是叔叔不劝了。

    二

    除夕年初一我们吃了好多顿大餐,我很久没吃到这么多肉这么饱了。

    年初二,叔叔跟婶婶去外家探亲了。

    年初五,亲戚们开始探年例,年例是粤西一些地方的习俗,在过完年初三到春耕开始的这段时间里,各个村镇尽量错开了日子办年例,请社神。粤西多山岭,往往一条村跟另一条村就隔着一座山岭,亲戚朋友们往来困难,一年可能就年例这一天能相聚一次,是以十分隆重。我记得三四岁的时候,去舅舅姨母家都是要住一晚上的,那时候我们大包小包,拖家带口,骑着单车的,走路的亲戚,不管路途多么远多么难,总得在年例这天探望一下阔别一年的亲戚。

    哥哥喊我一起去舅舅们的家里探年例,我没去,他自已去了。

    住江边村的姨母赶集经过我们家,喊我们都要去她家里探年例。哥哥已经回学校为他的第三次高考做准备了。我没去,只有爸爸拎了一袋猪五花肉,匆匆去了又回来了。

    我又想起了小时修在江边村姨母家过夜的年例,那时的我还没读学前班吧,我们家里也没单车,我们是走路去的,我们沿着农业渠往北走了好远好远,小小的我瞪大着眼睛,看着陌生的桥梁和河流,新奇极了。我们在姨母家住下,深夜的时候,表姐表妹表弟们喊我们去看他们迎社神后放的烟花。在他们村的晒谷场上,热闹极了,有表演杂技的,有卖各种小商品玩具零食烟花炮仗的,还有赌博鱼虾蟹的。大的小的五颜六色的烟花不停地在天上绽放,如此美好,如此短暂。

    我村的年例是正月十七日,一共三条小村组成一个社,共同迎社神。分上中下半夜,一村留神桥三四个小时,中半夜最舒服,上半夜的还没吃好晚饭就得准备迎神,下半夜最辛苦,得通宵等神桥到。开始时听说是每年抽阉决定时段,后来为了公平起见,就轮流分时段。迎社神有很多习俗和规矩,但年轻人越来越追求简便,于是老人们就感叹:“一年比一年没年味了,想我年轻时如何如何。”

    三

    年例前一两天,妈妈就开始打电话邀请亲戚们来探年例。小舅舅总是最早来帮忙的,天刚亮他就到了,他排第十,妈妈排第九,他们两个可能是年龄近,感情好。小舅舅很会做菜,听说做过厨师,他会帮妈妈把年例的菜都准备好,中午的时候就能先开两席,让远路先来的亲戚吃饱了好回家。近几年不流行在亲戚家过夜了,都是吃完饭就回家了,现在交通相对方便,大都有摩托车、小汽车,最差的也有单车,而姑婆是步行走远路来的,听说她嫁的人家不但穷,对她也不好,她还因为有病,脚是跛的,她带着自已的孙子,两个人穿的衣服都很旧。姑婆塞给我一个二十元的红包,我领了。三姐责怪我:“你怎么能领姑婆的红包,她家里多穷啊。”

    我家乡过年的红包最大额一般是一百元,只有最亲近的亲人才封这么大,一般都是五元十元二十元,五十元的都少有。而婚礼搬迁之类的宴席则不收红包,只在红包上折一角,代表领了心意,红包退回去。

    白天的时候就会有舞狮挨家挨户舞利是,也有些假和尚上门卖劣质纸神像,钱给少了还不愿意走。到了傍晚吃过晚饭,我们就开始准备摆宗台,搬祭桌,在祭桌前插好绑好迎神的灯笼,灯笼上写了家里人的名字。场地是村里的空地,渐渐地人多了,好多跟着年例走的商贩陆续过来摆摊。有一个杂技班子已经开始表演武术,小女孩用各种有难度的动作捡地上的钱。我看到了知修,他也在帮家里摆宗台。

    迎神的鞭炮响了,锣鼓开路,扛着社庙里神像的桥夫们踩着鞭炮进场,依据方位把数顶神桥停好,我也没数过具体是几个神,也不知道是哪几个神。神桥后面跟着三条村里扛迎神灯笼通宵跟全程的人们,听说这样神会更保佑他们。有些人自已不能跟通宵,就会花几十元钱请同村的孩子帮扛灯笼。三姐在帮人扛灯笼赚钱,这是她大学的第一个寒假。妈妈让我也去帮人扛灯笼,能赚几十元呢,她说。但我没去。村里的人大都过来了,烧香拜神的大人,玩烟花玩具的小孩,满身挂满小商品的商贩,热热闹闹。我最喜欢在这时候自已一个人偷偷跑回家里,外面远处的鞭炮烟花声更显得家里的安静,孤独,我呆在永恒的孤独里。

    四

    第二天,热闹的年例散场了,只剩下满地的残香败蜡,垃圾纸屑。

    2008年的春耕,爸爸妈妈开足了马力,天没亮就出门,天黑了才回家,插十几亩的秧苗,村里的老人们都劝他们小心身体,不要这么拼。我给他们送饭时,看到妈妈和人抢水,她们拿着锄头,一个挖开水渠,另一个就堵上。妈妈喊我:“你帮帮忙啊,新晓,再不插好秧,就没水插了。”

    我嫌插秧累,说:“我看电视上,人家都是抛秧的。”

    妈妈说:“抛秧一样难,一样累。”

    我只帮了一小会,就腰酸背痛逃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