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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黑暗三年上

    一

    阿婆住院一周后,病愈出院了。

    我不打算回工厂上班了,我要写《答案》,这是我最有可能不凡的道路。小学五年级时,我在哪本杂志还是哪本书上看到上面说,古往今来的智者哲学家都在思考哲学三问:

    我是谁?

    我从哪里来?

    我要到哪里去?

    我在后面又加了四问:

    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何为善?何为恶?面对善恶我应该怎么做?

    只要能写一本书,找到这七个问题的答案,我必须就能成为名垂青史的哲学家,思想家。书上说哲学家,思想家都是孤独寂寞的。于是我祝福我自已永远孤独寂寞,但只有祝福太单薄了,漫画里那些被祝福的角色最终都会战败,于是我诅咒我自已永远孤独寂寞。我同时祝福并且诅咒了自已,这样,我就不会被轻易打败了。但这还不够,为了防止我自已反悔,也为了防止我的迷宫被别人突破,我必须去寻找有力的见证者监督我的誓言。于是我来到了曾祖父的坟墓前,请列祖列宗天地宇宙万事万物见证监督我永远的孤独寂寞。我将以我的三魂六魄,我的七情六欲,我的骄傲、恐惧、欲望、愧疚、悔恨我的所有情绪为材料在心里筑墙成迷宫。我要把我自已囚禁在迷宫里,直到我找到答案。迷宫从小学五年级第二学期开始构建,初三毕业的时候建成。初三以后,再也没有人能突破我迷宫的墙,我的心之壁垒,但在迷宫的里面,有一些人在围墙筑起前,就已经走进了我的梦园里,为了兑现我永远孤独的誓言,我得把他们推出去,让他们成为陌生人。

    2007年,我回到家里,窝在我二楼西北角的房间里,日思夜想,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只为思考答案。

    为此,我在迷宫里建了一个庭院,邀请老子、孔子、庄子、孟子、墨子、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帕拉图等诸子百家和西方所有有名的哲学家来论道,是为论道之庭。《答案》书名更改为《论道之庭》简称《道庭》又名《智慧之书》,我将书写一本人类的《智慧之书》。

    二

    2007到2009,那是黑色的三年。在那三年里,我在论道之庭里争论不休,我大脑里杂乱的声音永不停歇,我黑色的绝望在家里弥漫着,折磨着我自已,也折磨着可怜的爸爸妈妈。

    妈妈问我:“你在楼上干什么啊?为什么时不时就喊一声,你晚上睡不着吗?怎么走来走去的,像疯了一样。”

    我确实疯癫了,我想得脑袋都要炸了,都找不到答案。我痛苦地强迫着自已书写,但写下来的字句思想是那么的幼稚可笑。我在梦境里和诸子百家哲学家们辩论,在他们智慧的文字里,我的发言显得像个弱智。

    我绝望了,我只是个凡人,我毫无天赋,我毫无智慧,我的存在毫无意义,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徘徊在楼顶,不止一次想跳下去——毫无希望的人生,不如早点死了算了。

    爸爸决定给我找点事做:“你不是说你要电脑吗?多少钱?”

    “两千。”

    我不知道爸爸从哪里给我凑出了买电脑的钱,我去邻镇找电脑组装店组装好了电脑,又去小镇上开通了宽带网线,我进入了《魔兽世界》,我暂时逃离了痛苦的现实,我沉迷在《魔兽世界》里。

    三

    知修放假的时候,带着他的表弟来找我玩。我控制着我的法师,骑着千金马,在东瘟疫之地转着圈,为了挖矿和采草药。魔兽世界每个小时要花0.45元买点卡,为了赚点卡钱,我这个能用冰火奥三系法术的法师成为了一名农民工,大部分时间都是想着挖矿采草药打金币。

    知修和他的表弟在旁边看我玩了一会,见我不理他们,他们就走了,后来他们再也没有来找我玩了。

    2007年的夏天,三姐考上了二本大学,哥哥依然没有考上本科,爸爸让他再复读一年。

    2007年的夏天,爸爸妈妈种了很多很多的花生、玉米、水稻,他们还不停地找村里的,邻村的人借更多的田地。他们要供养读大学的三姐,复读第三年的哥哥,还有在家里玩电脑的我,每个月电费网费都不是小数目。

    爸爸妈妈把玉米地照顾得很好,比我高半个头的玉米杆长势茂盛,走进玉米地,就像走进了一座森林,土培得高高的,老叶也都剥得干干净净,横竖都对齐,有如阅兵方阵。

    收玉米的商贩说:“我就没见过种地像你们这样,种得这么干净整齐的。”

    他很挑剔,他让爸爸妈妈从地里把玉米掰好,拉回来,砍掉玉米梗玉米须和外面的一层玉米衣,只留下漂亮干净的内层玉米。他只要长得大的,颗粒饱满的,即使这样,最贵的时候也是一块多钱一斤,便宜的时候七八毛钱一斤,甚至有一回他的收购价是四五毛钱。

    “怎么这么便宜?我肥料农药的成本都收不回来了。”妈妈说。

    “没办法啊,这一批玉米太多了,实在卖不掉了,在油城菜市场里就只能卖七八毛钱一斤。”小贩说:“我自已可能还得亏油钱和摊位费呢。”

    爸爸妈妈即使如此努力,种六七亩玉米花生,三四亩水稻,但能卖到的钱却不多,远远不足以支付哥哥姐姐的学费生活费。

    叔叔提供了帮助,他说:“孩子读大学的费用我全包了,你们把种的稻米、花生油给我一些就好。”

    四

    我在《魔兽世界》里加入了一个DKP公会,用出勤分和贡献分分配装备。

    种在新垦地的一亩花生成熟了,爸爸妈妈一大早就去拔花生,嘱咐我中午给他们送午饭。

    到了中午,我恋恋不舍关了电脑,下楼吃午饭。天气炎热,妈妈早上煮的一大锅粥已经馊了,我皱着眉头就着咸菜喝了一大碗,肚子喝涨了还是有饥饿感,家里好些天没买肉了,我肚子好涨啊,但我好饿啊。

    我往旧保温饭盒里装满粥和咸菜,提着出门去新垦地。小村和邻村的路口都有带着对讲机的混混在监视着路口,邻村最近新开了个赌场,晚上的时候车来车往,最厉害的一个晚上,小汽车停了二三十辆,把两条村的晒谷场都停满了。

    烈日炙烧着大地,路面能烫脚,拔花生的农民都陆续回家吃午饭午休了,他们会等到晚上四五点,太阳没那么炙热了才又出工。新垦地的花生地里只剩下爸爸妈妈和邻村的一个人,我把粥放到田埂边。看妈妈拔花生,已经很久没下雨了,花生地又干又硬如同石头。她用力把花生秆拔出来,大半的花生还留在灼热坚硬的土地里,她用手指去一个一个把花生挖出来。

    妈妈说:“帮我们拔一下吧,帮帮手,新晓。”

    我蹲下去拔花生,秆先拔断了,我用手指挖花生,我的皮肤很薄,泥土很硬,我一用力,手指就被硬土块划破皮了,血渗了出来,好痛。我才发现妈妈的手指头都贴着止血贴,我说:“你们不会用工具来挖吗?”

    “用什么工具?锄头太大了,容易把花生给锄坏。”

    “那就用刀,用镰刀。”我说,我头被晒得有点晕了。

    邻村的农夫在收拾东西回家:“要晒死人啰~快回家啰~留条命好啊。”

    爸爸蹲在田埂边喝粥,他的眉头紧皱,双手全是老茧和泥垢。

    茂盛的花生地深处传来响尾蛇的尾哨声,又吵闹又吓人。前些天,我们才在家里打死了一窝响尾蛇,它们从水管洞钻进了我家杂物房,在那里下蛋孵化了好几条小蛇。

    大大小小的红的黑的黄的蚂蚁、透明的红色的灰色的黑色的蜘蛛在我脚边爬来爬去,有些顺着裤管就往上爬,我赶紧把它们甩下去。我还看到了隐翅虫蜈蚣和别的许多不认识的虫子。

    我起身回家,妈妈说:“这就回去了,不再帮帮我们。”

    我艰难地迈着脚步,我心里有声音在谴责我,让我留下来帮忙,但更有力的声音喊我逃离这炙热的室外,回到有风扇的家里开电脑玩游戏。我走出了花生地,听不到妈妈的声音了,我被自已谴责的心舒服了一些,我回头看新垦地,杂草茂盛的花生地里只剩下爸爸和妈妈两个人了。我低头看到干枯的水井,想起妈妈曾经给我说过的故事,她说:“你那时候两岁多一点,我背着你去新垦地给花生拔草,我前眼看你还在田埂上玩,后眼正低头拔草呢,抬头一看,就看不到你了,我还以为你跑进旁边的甘蔗地里了,我正想去甘蔗地找你,心里一激灵,赶紧跑到水井边,就看到你在水时一沉一浮的,肚子都喝涨了。我吓得还以为你死了,仔细一看,肚子还在动,还有气,我赶紧跳下去,两脚撑着,双手把你举在头顶。

    “那你怎么上来的?”我问。

    “我就喊救命啊,救命啊。那时新垦地也没人,还好后来有一个骑单车赶集的人在路边听到我喊救命,他就过来帮忙了。”

    我想起小学三年级时跟大舟去鉴江边玩水时,他一到深水区就学会了游泳,而我一到深水区就恐惧惊慌。我想起每次爸爸妈妈找不到我,都第一时间拿竹竿去打捞附近的水井。

    我想着在水井里双脚撑着井壁,双手托举着我的妈妈,我的眼眶发酸,泪水汹涌而出,我应该回去帮他们拔花生的,但我做不到啊,我仰望天空,万里无云,阳光炽热,在那天空之外,是无边无际的宇宙,恒星多到无法计算,恒星与恒星之间的距离远到无法想像。你知道一光年有多远吗?9460730472580千米。离太阳系最近的恒星比邻星的距离是4.2光年,39735067984836千米,我每小时步行速度是5千米,我要步行到比邻星需要9071933329871232年,这仅是4.2光年,而玄道在八亿光年外的那颗星星上召唤我,他说:“到我身边来,我在时空的尽头,等着你。”

    我在网上看到一个视频说人类已经观测到的宇宙有130亿光年,人类,能否抵达宇宙的尽头?我们人类,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我们要到哪里去?

    道庭号必须启航!

    我在网上看了很多很多的日本动漫美国电影还有中国的网络小说,我想像我坐上了那艘梦中的星舰道庭号,驶往那颗八亿光年外的星星。

    五

    现实世界里,炎炎烈日下,我哭着回家了。回到家,我发奋图强,试图写《道庭》《梦园》,又是只写了几千字就写不下去了。我于是又逃进了虚幻世界里,游戏,小说,动漫,幻想,臆想,清醒梦。

    在我的梦境里,一切都摇摇欲坠,随时会崩塌。我惊慌失措地奔跑在黄坡镇旅馆的后巷,我跑上生锈的铁楼梯,楼梯崩塌了,我掉了下来,我被他们追上了,黑色的绝望吞噬了我,我从恶梦中惊醒。

    我满怀期待地走上中心小学的楼梯,穿过过道,我推开了六(1)班教室的后门,看到门内温暖的灯光下,知修、御风、六月、千里、扶摇他们坐在那里,我的座位就在他们旁边,我想走过去,但我脚下的走廊开始崩塌了,我抓着门框,门框也破碎崩塌了,我往黑色的深渊坠落,我无法靠近他们。

    我骑着单车,在一直下个不停的雨里到了十七中初二(6)班的教室外,透过窗,我看到秦老师在讲台上讲课,何吕施还有许都在教室里认真听课,教室的门是关着的,湿漉漉的我在门外,他们在门内,我进不去。

    我梦见七八岁的我放学走出小区小学,仰面吹来一阵风,于是我随风飞起来了,我在天上快乐地飞啊飞,但风一会儿就停了,我往地面坠落。

    我梦见我在村里的稻田上空御风而飞,我意识到我在梦里,是清醒梦,我快乐控制着自已往前飞往前飞,我要飞去遥远的远方,但我还没飞出熟悉的小镇,风就停了,我又往地面坠落。

    醒来的我泪流满面,我连做梦,都飞不出这小镇了吗?

    妈妈问我:“你最近是不是经常做恶梦?晚上总是大喊大叫的,我走过去听,又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六

    我开始陷入死循环,写作,写不出,于是逃避现实开始玩游戏。玩游戏一段时间,看到辛苦的爸爸妈妈,于是我又内疚地想勤奋写作,又写不出,我于是痛苦地大喊大叫,自言自语,恶梦不断。

    最最可怕的是,我开始拿爸爸妈妈出气,我大声质问他们为什么把我生下来,让我来到人世间,这么痛苦,这么煎熬。我责骂他们为什么把六岁的我带到黄坡镇,那个污浊之地。让我成了小偷、骗子、罪犯:“难道你们没听说过孟母三迁的故事吗?”我责骂他们小时候为什么好好管我,放任我偷东西,放任我去街机室赌钱:“你们那时就应该打我一顿,你们不知道小时偷针,大时偷金的故事吗?都怪你们让我养成了这么多的恶劣习惯。“

    爸爸低着头,眼睛泛红,默默地抽着水烟,妈妈在一旁欲言又止。

    晚上,她跟我说:“我们小时候苦啊,我的大哥,你的大舅舅,很小的时候闹饥荒,饿得去偷木薯吃,回家又被你外公外婆又骂又打,他就怕得跑到外面躲起来,结果就被木薯醉死了,要是早一点发现还能救过来。我们都是苦过来的,知道苦,知道把你自已一个人丢在家里不好过,所以就不舍得打你骂你,你看你爸,不知道多自责小学时把你自已丢在家里,没有好好教好你,你小时候多聪明听话啊。你爸小时候也特别穷特别苦,你知道三角林边的老屋吗?那时候他们一家人都挤在那间小泥屋里睡觉,翻身都没地方翻身,五六岁就去放牛,割草,你爸就是被打大的,知道痛,所以他都没打过你们四姐妹。”

    七

    我蜷缩在被窝里,泣不成声,我想起了被打跛脚的大姑妈,我想起了小学时每个月都不辞幸苦赶回来看我们一天的爸爸,他每次都会买一袋农村稀有的水果,芒果啊,苹果啊。我抓着袋子大喊:“平分,平分。”哥哥生气地说:“每次都急着喊平分平分,好像怕我们抢你的似的。”我也生气了,我喊平分明明为他们好,因为我总是分得最多的那份,所以我才喊平分的。

    我想起小学二年级,我在黄坡镇过寒假,越临近春节,生意越好,到了年二十三,小年那天,摊位前的顾客围得内三层外三层,摊位上的游戏机、激光笔、手电筒全卖光了,其它的收音机放音机也卖得很好。妈妈兴奋地收着钱,爸爸不停地从箱子里往外拿备货,很快箱子也拿空了。到晚上收摊的时候,妈妈又慌又兴奋地拉着我说:“今天赚了七八百块钱了。”

    “哇,那我们不回去过年了,继续在这里做生意啊。”小学二年级的我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你爸非要回去过年。”

    第二天妈妈带我到商场二楼的成衣店,让我随便挑喜欢的新衣服。我挑了两件很贵的风衣,一件五十多元,那两件风衣我穿了很久很久。它们的内口袋很适合偷小本的漫画书和《童话大王》。我穿着它们趁书摊书店老板不注意,飞快地把巴掌大的书塞进内口袋里。

    大年三十,除夕那天,爸爸带着妈妈和我赶回家过年了,家里有阿婆和哥哥姐姐们。

    八

    为什么他们一定要带我去黄坡镇过寒暑假啊?我想起每年放寒暑前后,校长班主任都反复强调:“绝对不要去江河鱼塘水库玩水游泳,又有哪村的谁谁谁淹死了。”

    小学三年级时,有一回我独自在家里度长假,是国庆节还是什么节来着,我就和同样是留守儿童的大舟去鉴江游泳,大舟很会游泳,他能横渡几十米宽的江面,游一个来回。我想学会游泳,但我脚一离开地面,就慌乱得手脚乱划,我就赶紧回到江边浅水区。旁边另一个在游泳的青年人说:“不要怕,划着划着就会了。”他把我推向深水区,我的脚碰不到地面,一直往下沉,我彻底慌了,我手脚乱划,张口欲喊,连连灌进几大口江水。青年把我拉回来,我还没回过神,他又把我推进深水区,那次我真以为我要被淹死了,青年好像也开始慌了,忙又把我推回浅水区。而我,已经吓得精疲力尽。

    在深水里我胆比大舟小,但在陆地上,我就比他胆大得多了,他家在建的房子前有一堆大半层楼高的沙子,我跟他在没建好的三楼玩,我说:“你信不信我敢跳下去。”他吓得不敢靠近边缘,他说:“别跳,会摔断腿的。”,我大步往前,跳了下去。大舟说:“你真敢跳啊!”于是他也跟着跳下来了。

    我还带他去把邻居阿金家的铁门的装饰钢管撬下来玩,我想像它是我的金箍棒。

    留守儿童们每天不是在作死就是在作死的路上,我们把村里的老人们吓得不轻。铁门钢管被撬的阿金家找上门来讨说法。妈妈和大舟家的大人互相指责:“是你家的孩子带坏我家的孩子。”

    爸爸妈妈把阿金家的大门拉到镇上重新焊好了,村里多少都沾亲带故的,阿金家也没要别的赔偿什么的,我们两家大人孩子也依然友好来往。爸爸妈妈依然没有骂我打我,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以后不要做坏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