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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黑暗三年下

    一

    2022年12月24,我大概是阳了,也可能是因为连续吃了四个月的止痛药导致内脏出问题了,鼻子在渗血,浑身又冷又热,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不能再放任我的意识流,我得赶紧挑重要的事把书写完。

    2008年的夏天,爸爸妈妈为了那十亩水稻田和五六亩旱地,日夜操劳,不是给水稻施肥喷农药,就是给玉米地和花生地除草松土培土,还要照顾青菜地里的青菜。那年大概是我们家里最困难的一年了,没考上大学的大姐在珠三角打工,工资很低,三姐在读大学,哥哥在学校复读,家庭几乎等于没有经济收入。而我在家里啃老,整天活在自已幻想的《迷宫》《梦园》《道庭》里,自言自语,和空气说话,常常能看到幻觉,村里人都说我可能脑子精神有问题。妈妈骂回去:“你们脑子才有问题。”

    我们的伙食越来越差,又好久一段时间没买过肉了。那天,爸爸久违地买了五块钱的五花肉,重油重盐爆炒了小半碗,因为要收割水稻了,人工割十亩水稻是个重体力活,不吃肉根本没有力气。我闻着肉香,控制不住自已的筷子,我告诉自已只许吃一块,但夹了一块又一块又一块。小学时的我是挑食的,只吃瘦肉。而黑色的三年里,我饿得跟爸妈抢那碗几乎全是肥肉的五花肉。我想起初三临近中考考试的时候,江边姨母给表弟表妹送菜时,她特意把肉最多的一份分给了我,而我转头把肉全倒了,因为我的《迷宫》拒绝任何的因果线,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我诅咒我自已,永远孤独。

    天气很不好,整天下雨,泥路泥泞破烂,木头的双轮车浸透了水,又重很难拉,好多时候爸爸妈妈得一担一担地把湿透的刚割下来的水稻挑到晒谷场,那一担水稻很重,我是挑不起来的。大雨一直在下,没有好天气,他们冒着雨用脱谷机把水稻都脱谷了,但是没有天气晒,眼看堆成一堆的稻谷都开始发芽了,他们赶紧把八千多斤湿漉漉的稻谷拉回家里,倒在大厅,堆成了山,铺了厚厚的一层,薄的地方都要淹没我的膝盖。我们又把家里的三四台风扇都打开了对着稻谷吹,但起不到多少作用,只有上面薄薄一层干一点,下面的稻谷都是潮湿的,地面渗的水像条小溪,稻谷开始发热发酵长芽。

    爸爸蹲在门口抽水烟,外面在下着雨,他叹道:“没办法啊,早稻的天气就是不能好。”

    “那早稻别种这么多,多种晚稻啊。”我说话常常不带脑子。

    “人家晚稻要自已种,不肯把田借给你的。”

    早稻因为灌浆不好,吃起来没晚稻好吃,所以价格相对便宜,来收稻的人只肯出到八毛钱一斤,加上那八千斤稻谷没碰到好天气,坏了不少,爸爸吃力地把它们拉到收购站,也只卖了四五千元。除去请拖拉机翻地犁地和稻种肥料农药等等成本,可能只收入两千多元,他们两个日夜操劳的人工不算钱。

    “你们两个人这么辛苦半年,赚的还没外面一个人打工两个月的多。”我说。

    “我跟你爸年纪大了,找不到工作啊,你说哪里有工作要我的,介绍我去。”妈妈说。

    我望着外面雨水里泥泞的泥路,幻想自已将来有钱了一定修一条水泥路:“我得把本书写出来,这样就有钱了。”我自言自语着,回到二楼我的房间里,打开电脑,敲打了几百字,就又被《魔兽世界》和网络世界吸引了注意力。

    二

    爸爸病倒了,他身体多年来其实都不好,平时常常吃止痛药强撑着,而这一次是真的撑不住了,他倒下了。先是在高州医院确诊癌症,叔叔连夜回来开车载他去湛江的医院复诊,癌症晚期。

    叔叔低声跟我说:“医生说,最多只剩下三五年。”

    叔叔筹钱帮爸爸治病,因为太严重,需要化疗,化疗后爸爸戴着帽子回家,怕被人看到他被剃光的头。他每天要吃很多药。但手里的农活他还不肯停。

    妈妈抹着眼泪:“在黄坡的时候,他就经常痛,我叫他去看医生,他不肯,嫌贵,要花钱,就整天吃止痛片。”

    叔叔让我懂事点,别让爸爸干活了,而我只想逃离现实,我的幻觉越来越严重了,数不清的黑色的妖魔鬼怪阴影还有绝望弥漫了迷宫。我得逃走,逃回到小时候,那时候的爸爸像一颗大树,我挂在他健壮的臂膀上就像一个秋千。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在黄坡镇商场的摊位跟爸爸要钱买书看,他给了我钱,但要求我买了了什么书得给他看一眼,我买了一本《安徒生童话》,那是一本很可怕的童话书,里面有很多可怕的很痛的很忧伤的故事。

    在《母亲的故事》里,死神把母亲的孩子带走了,母亲为了找回她的孩子,把歌声给了夜神,用胸膛温暖荆棘丛,荆棘刺进她的肌肉,她的血一滴一滴地流出来。把眼睛挖给了湖水,把头发给了老太婆,她终于追上了死神,但最后她还是没救回自已的孩子。

    《野天鹅》《沼泽王的女儿》都是又痛又可怕的故事,小学三年级的我被吓到了,因为我总深深地把自已代入书里的角色,我成了那个用胸膛温暖荆棘丛、挖自已眼睛给湖水的母亲,奔跑着追着死神。我成了那个用脚踩碎荨麻,浑身长满刺泡的女孩,日夜不停地用荨麻织衣服,我成了那个沼泽王丑陋的青蛙女儿。我还是那个在深夜里穿着红舞鞋一直跳舞跳到死的女孩,我从吓人的故事里抬起头了,看到正和顾客讨价还价的爸爸妈妈,于是我恐惧冰冷的心感觉到了温暖。我喜欢沉浸式地把自已当成书里的角色,我是一只孤独的夜莺,在森林里独自歌唱。

    三

    夜深人静时,爸爸妈妈睡着后,我悄悄跑到了楼顶,我在楼顶上徘徊着,深夜的小农村寂静又黑暗,在那黑暗中有许多张牙舞爪的妖魔,它们是白天的竹林树影,我知道的,但小学五年级独自在家的我被吓到了,我会把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然后到一楼供桌那烧香烧纸钱,祈求祖宗诸神的庇护。我彻夜难眠,通宵看着小说。爸爸那时候给我买了一套八大名著,红楼梦,西游记,水浒传,封神榜,聊斋志异,老残游记孽海花,还有哪两本来着?那是一套质量不好的盗版书,没翻几遍就脱胶散页了。小学五年级的我通宵沉浸在妖魔鬼神的故事里,直到天亮。

    而2008年,十八岁的我徘徊在楼顶,我想像我在黑色的迷宫里奔跑,我要追上病魔死神,把我的眼睛拿去吧,把我的心脏挖掉吧,把我的一切都拿走吧,只要让我的爸爸好起来。我如此向着黑暗的世界许愿,然而只有风吹竹林呼呼作响,并没有妖魔神鬼出来跟我做交易。

    2008年的夏天,哥哥还是没考上本科,他决定读专科了,暑假的时候,他跟三姐都去珠三角打暑期工,他喊我:“我同学有个亲戚在工厂里上班,可以给你介绍工作,你跟我们一起去打工。”

    我没去,繁忙的肉体工作会让我把迷宫梦园,还有我的道庭号忘掉。道庭号是我的星际开拓舰队的旗舰,目的地是八亿光年外的那颗星星,那是一颗适合人类定居的,有很多生物和植物的,生机勃勃的星球。梦园是我的幻想世界,在这里有我所有曾经看过的故事,从叮当猫到红楼梦到纳尼亚传奇到网络小说,动漫电影。迷宫则是汇聚了人类所有负面情绪的黑暗的地方。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平凡的生活和工作于我而言,比死亡更让我痛苦。

    四

    到了2009年,爸爸妈妈终于也开始劝我出去找工作了。

    “我们实在是养不动你了,但凡你爸身体好一点,我年轻一点,都还能继续养着你。”妈妈说:“你看你爸都这样了,现在随时都可能会——他现在就只担心你一个了,你能不能听话,好好找一份工作,让你爸安心一点。“

    每次她一说,我就赶紧跑回房间,关上房门,蜷缩在床上。五岁的时候,家里刚建好新房子,哥哥姐姐们让我先挑房间,五岁的我懵懵懂懂,挑了上楼梯后抵达的第一间房间,它在西北角,冬冷夏热,是最差的房间,窗外能看到小学六年级时摔死的那个建筑工的地方。五六岁的我刚学会写自已的名字,是大姐握着我的手教会我写的,我就拿着笔在我房间的墙壁上,床的木板还有书桌上到处写下了我的名字。那歪歪扭扭的字现在还在。

    2009年,19岁的我蜷缩在自已的房间里,精神已经很不正常。我神经质地跟空气说话。

    我是谁?

    我从哪里来?

    我要到哪里去?

    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何为善?何为恶?面对善恶我应该怎么做?

    然后我自已回答:

    我是郭新晓啊,

    我从猴子演化来的,猴子从鱼演化来的,鱼从微生物演化来的,继续溯源,我们都是宇宙大爆炸时的尘埃。

    我人生的终点就是死亡。

    我的存在毫无意义。我只是一个初中毕业,什么都不会的废人。我在QQ群里看到知修御风六月千里他们都考上重点大学了,他们和我,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既然我的存在毫无意义,那么善恶也就毫无意义。

    是的,我的生命毫无意义,既然注定了死亡是唯一的归宿,那就快点让我死吧。

    19岁的我如此许愿。

    有一天早晨我醒来的时候,浑身虚弱无力,眼冒金星,头晕晕沉沉,我看着破旧的已经开始风化的肮脏的蚊帐,破碎的纤维飘进了我的口鼻,我的喉咙有异物,我猛烈地咳嗽,吐了一块黑色的血块,然后我继续吐了一地的血。

    太好了,我要死了。我恍惚间,看到了穿黑衣服的死神站在房间的角落里。

    “带我走吧。”我向他伸出手。

    “我在时空的尽头等着你。”死神的脸清晰起来,原来是玄道。

    “时空的尽头,不就是死亡吗?我死了,我的尸骨会重新化为泥土,亿万年后,宇宙会因为熵增而热寂,空间失去支撑,所有的物质会重新塌缩成奇点,然后再来一次宇宙大爆炸。”我说着我在网上看到的资料:“既然迟早都要死,就让我现在死去吧,我不想痛苦地活着了,快让我死吧。”我向玄道请求,但他消失了。

    我继续吐着血,我真的要死了,我快乐地想,终于可以脱离这人世间的苦海了。

    我决定最后去看一眼爸爸妈妈,我的腿很痛,几乎支撑不住我的身体,我的身体已经被我这些年熬坏了。

    我扶着墙下了楼,慢慢能走路了,爸爸蹲在门口抽烟,妈妈在厨房里忙碌,她说:“咦,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下来啦?”

    我看向墙上的挂钟,早上七点半,平时我都是睡到中午十二点才下楼找吃的,不顶饿的咸菜白粥。

    妈妈说:“我正好捡了鸡蛋,给你冲碗鸡蛋粥吃。”她打了两个鸡蛋,给我冲了碗鸡蛋粥。

    我慢慢走出房门,蹲到门口地堂边,看着屋前的空地园子发呆,我又吐了一口血,我真要死了。

    早晨的阳光透过竹梢,落在我旁边。我死后,阳光依旧会明媚温暖,地球依然会正常运转,我的生命毫无意义。

    我终究没有死,虽然我吐了很多血,但后来到邻镇抓了两袋中药煮了喝后,渐渐变淡了,直至没有。

    五

    2010年初,妈妈催我:“过完年就出去打工吧。”

    不止妈妈整天催我出去找工作,爸爸也开始催我出去找工作了。其它亲戚及村里人见到我也都用嫌弃的话说:“这么大了还好意思呆在家里,不出去找工作。”

    他们越催越频繁,一天已经不止催三次了,这个家已经不允许我再啃老,我被催得心烦气燥,我大喊:“我就是不想打工。”

    妈妈带着哭腔说:“你不打工,怎么养活你自已啊,后面的人生还那么长,你还指望我跟你爸养你吗?你爸都这样了,我也老了,赚不到钱了。你指望哥哥姐姐养你?他们以后会结婚有自已的家庭要养的,谁会养你啊。”

    “我就是不想打工。”我说。

    “那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跟我们说。”

    “我要回去读书。”我说。

    “你都在家里呆了三年了,还读什么书?好好的去工厂找份工作吧,新晓哎。”

    “以前我不想读,你们逼我读,现在我想读了,你们又不让我读了。”我满口胡言乱语,我并不是真的想认真读书,我只是不想去工厂打工。我开始幻想自已到职业高中,用三个月写一本小说出来,赚到稿费,过上不差钱的生活。

    “你想读书,你回哪里读书?哪间学校要你?”爸爸问

    “职业高中,那里肯定会招人的。”

    “好,就算职业高中肯让你回去读,我们也没钱给你交学费啊。”

    “叔叔会借给我的。”我说。

    爸爸妈妈开始给哥哥姐姐和叔叔打电话,哥哥说:“想读叫他去学厨师或者学挖掘机都行,或者去我同学亲戚的工厂里学数控。”

    叔叔让我接电话,我接过话筒,他问我:“你是真的想读书?”

    “是。”我撒谎。

    “好,学费我想办法,你联络好学校没。”叔叔说。

    我开始满怀忐忑地联系三年前读职业高中的班主任,问他是否可以回去读书,他给了我校长的电话,我于是打电话问校长,校长说:“可以,想读书的随时欢迎,你以前在这里读了一个学期?那你是被开除的还是自已退学的?”

    “我是自已退学的。”

    “那行,你先回来报名。”

    于是,2010年的春天,离开校园三年的我重新回到了校园。

    爸爸执意要送我到学校,我是想自已一个人去的。

    他推摩托车出来,开始打包我的行李,我的行李用麻袋装着,又多又重,大部分是我的宝贝书。

    “你带这么多行李干什么?这些书都有用吗?你别看那么多杂书了,就是这些书害了你。”妈妈说。

    2008年BJ奥运会后,小镇上许多泥路都由政府拨款修建成了水泥路,农田里也修了机耕路,到2009年已经开始有北方人的收割机来割水稻了,六十到八十元一亩地,听说他们买收割机都有补贴的,他们从湖南来,哪里的稻麦熟了他们就去哪里,村里的老人们省事轻松不少,虽然收入没有增加,还要多给收割机的钱,但他们大都五十多,六七八十岁,子女多少会给钱请收割机。只有特别穷的几家还用人工收割。

    爸爸骑着摩托车载我在水泥路上离开了小村,我已经三年没有出过远门,已经20岁的我内心充满忐忑,我的前路依然一片迷茫,看不清方向。

    我怀里有叔叔借来的学费和生活费,我打定注意,如果这学期的学费生活费用完了,我还没能写出一本书,我就找个高楼或江河跳下去。叔叔前些天回家把这叠人民币交给我时,他嘱咐我:“你自已家里的你情况你也看到了,你要好好学习,别让你的爸爸妈妈再担忧,你能想到回学校读书,我很高兴,你怎么知道我肯借钱给你读书的?读书才是我们农村人唯一的出路。你读就要认认真真地读,考个大专,再考个专升本。你是比同学大几岁,这不是问题,我们一家人都是大器晚成,磨难重重,当年我跟你爸在高州中学第一次也都没考上大学,你爸没钱读了,没办法就去做小生意。村里人也都小看我,说我也考不上大学,我不服,我就咬牙发愤,终于给我考上了重点大学,现在我做到了高级工程师,一个月工资有七八千,村里人谁还敢小看我?你三姐也是复读了一年才考上二本,现在你哥哥高三读了三年,又到大专读了两年了,我让他考专升本。不读个本科出来,哪里有前途?”

    叔叔的话让我热血沸腾,也许我真的能考上大专然后专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