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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中)

    三日后,傍晚水边停靠着一只轻舟,柳叶拂风,满天烟霞。

    谢飞燕站在这里,回头看这繁花似锦的京城,目光冷冽中含着泪,倔强又清冷。

    侍女在一旁背着行囊,“小姐,已经十年了,咱们终于脱离乐籍,可以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了。这一切,都要多谢观相。”

    谢飞燕微微笑道:“是啊,这么多年了啊,我也没想到他能走到这一步。我们所有人都已经放弃了,打算了了一生的时候,他竟然还在坚持。”

    “小姐与观相是旧识?奴婢打小跟着您,却未曾记得有这么一个人啊。”

    谢飞燕擦拭了眼泪,转眼看向波光粼粼的江面,“走吧。”

    晚上的水边,寒月照影,花与酒,画舫行舟。

    身着白色士服的女郎拎着一壶桑落酒,对着江面上徐徐吹来的冷风,醉意盎然。

    她虽步伐不稳,目光却清澈通透,比江水更加寒凉。她倚在栏杆上,看着天边明月,一片乌云遮蔽住半边圆月。

    手腕上戴着白玉菩提串,莹白剔透,散发着比月光还要柔和的光芒。

    “阿颜,我已不能教给你更多,但现在的你还不能够称为一个合格的‘神明’。”她师父在林间对她说,夕阳残照,“去京城看看吧,你也许能明白些什么。”

    “这菩提赠予你,当你明白它的含义的一天,便回来吧。”

    她闭了闭眼睛,深深呼吸。酒壶撞到栏杆,船往西行驶。

    当禹夕颜睁开双眼,天地间只有朦胧的月的影子,一切都如此混沌、不安,而寂静得如此真实、虚妄。

    在京城中,除却观明月把握朝政,还有另一党派,代表的是世家的势力。

    世家盘桓数百年,根系错综复杂,利益更是牵扯不清。

    如今寒门、无门之人有了入仕的途径,世家的势力自然削弱了。在朝之中,半数官员仍为世家出身,纵使观明月在政治上如何有天分,这一立场一出,便已经立敌无数。

    其中,以候御史为首,九卿中太常、宗正等人一向与观明月政见不和,但奈何他手段雷霆,政治上精明强干,平日又勤俭亲民,皇帝不曾有疑心,无人奈他何。

    但此次禁娼令一出,天下喧嚷,异议四起,有些关系的官员坐不住了,纷纷写了奏折弹劾观明月,说他忘了古训,妄想降低君子地位而抬高卑贱女子地位。

    这些奏折如山般堆积在皇帝案牍上,而明正殿前还有几位老臣突发奇想长跪不起,血书联名,说不取消此禁令、罢黜观明月就长跪不起、绝食断水。这头闹腾着,市井中数十位曾在勾栏里的姑娘抹了浓厚的脂粉堵在观相门口,莺莺燕燕,皆是怨言,一时间观者无数。

    “你说这些女子能做些什么,观相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这其中不乏有进京赶考的举子,如是感慨道。

    “是啊,若真是瞧上哪个姑娘了,大可不必如此兴师动众,自个儿赎了去养在家中不就好了吗。”

    丞相府门口来了一队人马,便将人群围在后方,那些姑娘还在等观明月出来。

    华贵的马车上走下身着白色官服的观明月,上面用银线绣着栩栩如生的仙鹤。

    他微笑着,手上还有一方白色帕子,上面沾染着血迹。他看了一圈,才落眼到那些姑娘身上,踱步过去,“不知诸位姑娘堵在我相府门口有何贵干?”

    当日观明月连中三元,骑着白马游街之时,好不风光,这些女子也曾去捧过场,扔了无数香包丝帕到他身上的。

    如今他好言好语,并没有端着架子,反倒让她们不好梗着脖子恶语相向,只是关乎前途命运,不得不问:“观相一向关心民生福祉,这些奴家们还是心里有数的,只是如今这禁娼令一下,奴家们又该去哪里讨生活呢?奴家们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没有可以养活自己的好出身......”说着为首的女子便泫然欲泣,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预备用上。

    观明月身边的小厮接过他手上沾了血的帕子,他认真听罢,看着她身上的溃烂,“这种病我见过很多人得,她们都曾芳华绝代,青春之时不曾在乎、不能在乎,但是人的一生又岂是短短的青春而已?况且,你们与其在这里和我商量如何把你们送回勾栏,不如想想之后要做什么。除了贩卖青春,还有什么是你们可以做,想做的。前路本相为你们铺好了,如若你们愿意去试一试,再相信本相一回,本相相信你们不会失望的。”

    那天正是惊蛰,那一天相府门前聚集着大批的民众,所有人在一片寂静中听着观相的话语。

    如果说这话的人不是观明月,不是治江南水患、清剿西北匪患,得民心众望所归,盼了许多年的好官清官,没有人会相信这番话的真实性。

    这么多年的威望和信任,布局和谋划,在莫大的压力面前不肯退缩,为天下流落风尘的女子谋一个出路。以后,还有更多,只是需要一步步慢慢来,急不得。

    “你图什么啊,观相?”朝中好友曾问道,在石桌上倒一杯酒,笑着看他。

    天下的人都在猜测,都在困惑,以至于后来许多的话本子里谈及此都要弯弯转转阴谋论几番的。可是为官,从一开始便是为治国齐天下,却忘了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而无论男人女人都是天下人中的人。

    所有人都忘记了,就连天下人也忘记了,权力是如此一个庞然大物,遮蔽了天空,便以为天空原本就是黑的。从一开始就出生在黑夜里的人,不曾见过熹微,不曾知道光亮,自然而然拥戴黑夜,在黑暗里,流血的哭泣的绝望的声音,便也都看不见听不见了。直到命运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刻。

    剑光是一瞬间的,正好映照在观明月的眼里,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看清那个人蒙着面提着剑刺过来,连连后退避开致命的剑招。

    人群开始变得慌乱,四处逃窜。

    护卫的人还没来得及过来,观明月后退的时候后背忽然靠到一位姑娘身上,他闻到浓浓的脂粉香味,来不及分神,下意识却汗毛一竖。他听见身后的人说,“对不住了观相。”

    一把匕首刺进腹部,他捂着肚子,重重地倒地。

    这时候前面紧追不舍的刺客还想来补一刀,却被一支箭矢射中了胸膛,同时他的身后也发出了惨叫声。

    人们抬头,屋檐上跳下一个白衣女郎,手上拿着弓箭,她扔下弓箭跑向观相,过了一会儿才随后赶来的大夫和护卫才隔开了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