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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下课时分,大学生们从一座座教学楼里涌出来,走在绿荫丛丛的甬道上,奔向宿舍、操场、食堂、图书馆、约会地,像潺潺积聚的水流,朝气蓬勃,青春洋溢,高矮胖瘦各不统一,但青春本身就已经足够珍贵,那是一种弥漫在周身看不见抓不着的气息,遥远望过去,衣饰繁简都已经不再重要,反而是鲜活的脸孔上那种无限可能的展望,使人心生向往。

    “恒一,打篮球去吗?”

    几个男生一小撮挤在一起走,路过小卖部,几个人都进去买水,唯独恒一插兜站在门外等着,稍顷,先出来的一个男生向他抛过一瓶冰可乐,边拧开自己那瓶,边向他发出邀请。

    恒一条件反射的伸手接住,也没客气。

    “不打,有事儿呢。”

    “什么事儿啊,还想着今天你打主力虐他们金融系的那几个鸟人,给咱们建筑佬提提气呢,”同学笑着怂恿他,“你就把你那事放冰箱里,缓一缓,明天再办,坏不了。”

    里面几个男生陆续出来。

    恒一垂眸还在犹豫,小团伙已经一起簇拥上来,裹挟着他往篮球场那边转移。

    “放开我,真有事啊,不开玩笑。”恒一徒劳挣扎,被集体镇压。

    篮球场永远不缺围观的拉拉队,走过路过的同学都愿意伸着脖子瞭一眼。

    金融系那个后卫跟个铁塔似的,又黑又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体育生,擦谁身上谁给撞一个跟头,也亏着恒一能稍微与之抗衡。

    最后一群小伙子坐在地上喘成狗,汗流浃背,酣畅淋漓。虐是没虐成,将将打个平手。

    一群人总打球,也熟悉,等缓过这口气爬起来,水管子从头往下淋一遍,热气腾腾宛如刚掀盖的蒸屉。

    金融系那边提议一起吃饭,大家七嘴八舌就商量着要去校外吃一家新开业的麻辣牛蛙。

    恒一把书包往后背上一甩,“我有事,不去了。”

    “一起吧,”铁塔同学热情招呼,“给你介绍我们班花认识,人家姑娘刚才可在场外给你加油加半天了!”

    恒一一扬下巴,也不再接茬儿,转身往校外走,身后听见自己班同学帮着解释,“他真有事,打球之前就说了,咱们吃去,妹子也介绍给我,走走......”

    恒一出校门上了公交车,低头看手机,车上人挺多的,人挨人,一个瘦小的男孩从他左边挤到右边,过一会儿,又挤到了左边。

    就算不专门盯着,恒一的余光也能看见那小瘦子一直在上下打量自己,上上下下的扫,忒让人闹心。

    恒一扭头刚要发火,那小瘦子自己转身挤到后排去坐下了。

    到站下车,恒一进了一家五金店。

    里头东西堆杂,摸不清分类,还有股描述不出来的类似机油的味道。

    恒一扫了一圈,问老板,“有没有那种长杆子,一米五到两米左右的长度。”

    “干什么使的?”老板听说不是大生意后,随意的回答,“什么样都有,看你用途。”

    “就......用来套狗,我自己再弄个网兜装上面......”

    话没说完,老板斜他一眼,看他样子又不像个狗贩子,擅自脑补了一下,“是家里狗咬人啊,还是有跳蚤?那随便什么都行,我后院正好有一堆废弃的铝管,你挑一根,给个五块钱得了。”

    恒一自己过去后院转了转,最后论趁手还是挑了一根细长的金属拖把杆。

    老板看见都笑了,没收他钱,又问他要不要手套,防狗咬。

    恒一心里掂量了一下危险指数,十块钱买了一双厚实的。

    出门走了几步,借着街旁门市玻璃反光,明显能看到自己身后尾随着一个小瘦子,亦步亦趋。

    恒一试了试,他快走,那倒霉催的也快走,他慢走,那倒霉催的也磨叽着挪步。

    恒一猛的驻足转身,不耐烦的吼那人:“他是不是没完了!我一个老爷们儿,有什么好尾随的!你那脑花不是脑花,是麻辣牛蛙是吧?”

    没想到那小瘦子还挺嚣张,眯缝着眼睛也瞪着他。

    这娃瘦不拉几的,估摸着都不到一米六五。

    恒一大步走到他跟前,心想但凡这人再逼逼一句,就当街干翻他!

    没想到一走近,小瘦子猝不及防的吐出一条绿色的舌头,恒一没有心理准备,战术性后仰,好悬没摔了。

    “你他妈......”

    “你就是我爷爷的私生子?”小瘦子问。

    “你再跟着我我就......靠,你说什么?”恒一尾音都变调了,气得心血直往上涌,几秒反应过来,“你是陈湖的儿子?”

    陈鹏不置可否,耸耸肩,“问你呢,你是不是我爷爷的私生子。”

    “不是!老子不是私生子!你听清楚了?”恒一咆哮。

    “哦,”陈鹏无所谓得瞄着恒一涨红的脸,“我算着年龄应该也不是,那你是他私生子的儿子?”

    恒一给气得没法,原地转了好几圈,掐着腰吼:“你和陈藿你们生来就是克我的吧,嗯,一定是,怎么一家子就没有一个正常人!说了多少遍了,陈大海是我爷爷的朋友,我爷我爸都没了,陈大海突然有一天来家里说要我跟着他,就这么回事!”

    “真的?所以咱们俩没有血缘关系?”陈鹏面色凝重的看人,“你发誓你没骗我?”

    恒一冷哼一声,“骗你怎么的,你要跳起来打我膝盖啊?”

    陈鹏说别的都没事,听见这话立马怒了,“不许说我个子矮!”

    “随便吧,要玩回家玩去,老子没那个时间哄孩子。”恒一转身大步往前走。

    陈鹏喘着粗气小跑着跟上去。

    恒一故意越走越快。

    陈鹏麻杆式的左脚绊右脚,摔在了地上。

    恒一没忍住笑了一声,没一会儿甩脱了人,可走着走着,又觉得哪里怪怪的,正寻思呢,就没分神在前路,突然——转弯处跳出一个人影来,手里举着一根“绿舌头”冰棍儿嗦的正起劲儿。

    “我靠你大爷!”恒一一个激灵,对上陈鹏那张贱兮兮的脸。

    抄近路实现逆袭的陈鹏耸肩,“我大爷是藿姐他爸。”

    恒一忍无可忍,拎着陈鹏后衣领怼在墙角,“绿舌头”都掉地上了,他居高临下的问:“你这阴魂不散的到底要干嘛?”

    陈鹏眼神闪了闪,狡黠爬上眼角眉梢,“你要和我有点血缘关系就好了,那我要让你帮我教训几个人,是不是你就该义不容辞了?不过不是也没关系,咱们银货两讫,我付钱雇你帮我教训几个人,行吧?”

    陈鹏说得遮遮掩掩,大概事涉青春期男生薄脆的自尊心,但恒一寥寥拼凑一下就明白了——陈鹏父母是做夜市小吃摊的,他妈妈还是个聋哑人,同学里有几个混蛋的,没事就爱欺负他,扔书扬卷子,新洗的校服上留几个黑鞋印,故意撞人把午饭扣地上,零零总总,幼稚无聊。

    陈鹏被烦了几个学期,实在烦躁,便在班里扬言,自己有一个托塔李天王同款专业拳击手的叔叔,要来给自己撑腰,让那几个同学识相点收敛点。

    要真有能出头的,自然早出头了,那几个人不信,还起哄,让他叔叔在约定好的时间来学校后操场一决雌雄,否则就让陈鹏晚自习去操场跑圈喊“我骗人我是狗”。

    “什么乱七八糟的,”恒一一挥手打断他,上下扫一眼,直戳真相,“你怎么不长个啊,跟陈藿一样豆芽菜似的,还没她母老虎的脾气,不欺负你欺负谁。”

    陈鹏一翻白眼,“我才十六,我只是长个晚而已,还是潜力股,二十五还窜一窜,我还能长九年。”

    “你爸不是说你高三了?”恒一一愣。

    “我小学跳级了,”陈鹏抬手指指自己的太阳穴,“这里面是一颗金贵而聪明的大脑,压身高。”

    搁平时恒一肯定不愿意搭理他,但此一时彼一时,他刚才一闪而过听到了一个关键性信息。

    恒一退后一步,十分冷静的问:“你说雇我,多少钱?”

    陈鹏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噼里啪啦按了一通,举给恒一看,“咱们市去年临时工的平均时薪是十八块钱一小时,折合到每分钟就是三毛钱,咱们到时候秒表计时,按照你实际出场时间结算酬劳,谁也不占谁便宜,怎么样?”

    “玩蛋去吧。”恒一转身就走。

    陈鹏跳着追,“那你说个价。”

    “总包,三百。”恒一冷酷无情。

    “一百,不能再多了,最多露面撂几句狠话!”

    “两百八,出场最多半小时,不动手,不加时,往返公交车费你另付。”

    陈鹏手捂着心脏,咬牙切齿,“两百,两百,两百不能再多了,这都是我含辛茹苦攒的早饭钱!”

    恒一扯过陈鹏的小鸡爪子和自己击了个掌,边走边快速说:“两百成交,但你还得额外帮我做件事。”

    陈鹏让他扯着挣脱不开,踉踉跄跄的开口:“干嘛?我还是个未成年,我奉劝你三思而后行。”

    “闭嘴,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