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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陈藿打两份工,白天地铁转公交,在离家很远的一家电商小工厂做白班的库存管理兼客服,晚上下了班,再赶去离家近的一家便利店做夜班。

    这几天压力似乎更大一些,总是阴阳怪气的一个男同事,又在借着小事指桑骂槐,只要没有切身的厉害关系,陈藿从来都是置之不理的,可那位同事今天带着宿醉,摇摇晃晃骂骂咧咧,见陈藿总是不回应自己的挑衅,情绪更加上头,“你是死人呐!”他冲回来吼。

    陈藿搬着一个箱子转头走开,那同事居然鲁莽的从后面去掰她的肩膀。

    陈藿侧过脸看他一眼。

    都是蝼蚁,在对方的瞳孔里看到同类,或许还带了一丝不耐烦和漠视,自然不爽加倍。

    “奶奶的!”

    男同事情绪上头,抬起拳头,照着陈藿的脸挥过去!

    陈藿几乎躲开了,但还是扫到了暴风尾,眼角被什么滑了一下,沙沙的沁出了血,颧骨一片胀痛。

    两个搬运的工人在很远的地方驻足没动。

    男同事又要抬手,陈藿眼神闪了一下,照着他的下三路狠狠踹了一脚!

    身后被撞倒的货箱散了一片,老板走出来扫了一眼,厌恶的皱眉,“再打都别干了!”

    男同事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只海虾,连脸上涨红的颜色也像。

    陈藿又把手里的箱子往对方身上砸下去,最后被老板和稀泥的赶出来提早下了班。

    下了地铁,陈藿垂着头,一步一步往前走,前面似乎总有路,但又似乎总没有尽头。

    夜晚的路格外灰扑扑的。

    她斜挎着布口袋似的包,平展开似乎都能把她装进去——她父母个子并不矮,但在最需要营养的年纪,别人忙着抽条长个,她却在为如何省钱活下去苦苦挣扎,陈湖偶尔会良心发现偷偷塞几十块钱给她,饿不死,也吃不饱就是了。

    路过一小段很黑的暗巷,隐在阴影里有几簇明灭的火光,嘻嘻哈哈笑得很不正经。

    陈藿面无表情的走过去。

    “诶,那不是你姐吗?”有人吹了声口哨。

    “那件事......”

    “别打岔啊小子,那不是你姐吗?”

    恒一瞥了一眼陈藿脚下的影子,粗着嗓子状似随意的说:“不认识。”

    “别不认识啊,好歹是个女的,叫过来聊两句?”说着又是一声口哨,“你急着赚钱,没准你姐能比你方便呢。”

    陈藿无动于衷的走过去,身后隐约听见恒一不屑的声音,“你看她那样子,还能看出性别吗?别寒碜女的了,我看见她都倒胃口。勇哥,咱们还是说说那事......”

    陈藿到医院的时候,病床上那位睡得打呼。

    她静静看了一会儿,从包里掏出一小盒酸奶,放在了枕头边上——是老板为了哄她不计较随手塞给她的。

    病房门外,陈湖甩着湿手走进来,一看见她,皱了皱眉。

    “根本不用耗个人在这里,钱都花了,医生护士还能不管?”他走过去,指着墙上的红色按钮,“看见没,能报警。”说着顺手拿起枕头旁的酸奶,瞥一眼,撕开封皮仰头喝了,“医生不是让降糖?你也是不懂事,还给喝什么甜的,我就说交给医院最省心,咱们也是跟着添乱。”

    陈湖拉拉杂杂念叨了一大通,自己不提手术费用,更怕侄女提,用话填满所有两人相处的空隙,最后一个字撂下,又急三火四的走了。

    陈藿没抬眼,立在病床头看了一会儿,她看不出病床上的人到底是真睡着还是在装睡——自从陈大海突然冒出来,住进家里,两个人日常也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能不见面就绝不打照面的。

    又看了一会儿,陈大海眼皮底下的眼珠子开始忍不住滴溜溜的转起来,陈藿转身出了病房。

    便利店夜间顾客不多,陈藿在收银台里面的矮凳子上坐着,吃着店里一个临期的面包,一口水,一口面包,咀嚼从来都是个如此单调而无趣的过程。

    门被推开,挂在门角的玩偶突然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欢迎光临”。

    顾客没出声,自顾自往货架深处走。

    陈藿也就没动,默默把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等听到脚步声近了,才站起了身。

    顾客是熟悉的总来便利店买东西的男人,不老也不年轻,穿着中规中矩,买完单都会说谢谢。

    陈藿一件件帮他扫了啤酒和几份速食,“一共是......”

    “麻烦等一下。”男人说,然后低头在小架子上拿起一盒创可贴,“这个也要。”

    付完款,男人提着袋子离开,到门旁时才转头说,“怕你看不到,”他抬起手指点点眼角位置,“你这里出血了,创可贴用一下吧,脸颊这里,用煮鸡蛋揉揉,应该可以缓解。”他把关心叙述成一件很平常的事,说完就离开了。

    陈藿从橱窗向外看,确认这人走远了,才拿起柜台上那盒付过款的创可贴,扫了码退货,然后将钱从收银机里抽了出来,又把创可贴扔回了架子上。

    张聿白提着便利店的塑料袋,往家里走,沿路的店铺都打烊了,只有便利店和一两家专做夜场烧烤的小摊还在红火营业。

    简陋的塑料桌椅,油腻又香飘万里的烤串,伴着红色的辣椒粉,清脆的葱花,小羊排、大腰子、花花绿绿的蔬菜卷,满地啤酒瓶,几个赤膊划拳的男人,嘴里粗声大气的笑着。

    张聿白边走边看着这一幕幕,紧抿的嘴角有了片刻的松懈。

    “聿白!”

    前面几十米,发小盛怀笑着高声喊他的名字,“你怎么磨磨蹭蹭的,喝你一杯酒,我都要等到海枯石烂了。”

    张聿白笑起来,加快了些步速,两人并肩往前走,张聿白拿胳膊肘怼了一下盛怀,“比不了你们体制内,不用加班,保养的油光水滑,我们爆得都是自己亲生的肝。”

    “不怕,再过两年你买假发,我给你报销。”盛怀和他又开了几句玩笑,突然压低了声音说:“你后面一直跟着个人,你认识吗?我刚才看了你一路,后面那个人躲躲闪闪的,一直在跟着你。”

    张聿白听他这话,下意识就要转头。

    盛怀一把揽住他肩膀,“你傻呀,这种事怎么能直接转头,你要么拿手机自拍往后照照,要么弯腰系鞋带悄悄回头,要么......”

    “你谍战剧看多了吧。”张聿白无语拂开肩头的爪子,直接往后转身一看。

    “诶!你这人......”盛怀没拦住人,吓了一跳。

    可身后没人,街上也没人。

    张聿白乜斜盛怀一眼,笑得胸口起伏。

    “奇了怪了,”盛怀还有点不相信,频频回首数次,眼见一无所获,才抓抓耳朵,露出疑惑的表情,“我这视力正经八百1.5,小时候体检还有点远视呢,不应该看错啊......嗨,不管了!反正要劫财劫色都是对你。”他又开始坏笑,“劫财的未必打得过你,劫色的没准你正需要。”

    张聿白不想接他这没营养的话题,肩膀撞他一下,又问前两天没参加上的聚会。

    “我喝多了,他们都合伙灌我,一点不讲武德,主要没你一起我实力都发挥不出来,要放当年,就这几个二五眼的货,我根本不放眼里,”盛怀眉飞色舞的样子格外鲜活,都是张聿白可望而不可及的,“想当年咱们三剑客......”

    盛怀突兀的住了嘴。

    张聿白没接话。

    两人沉默的走了几分钟,盛怀才低声说:“那小子也来参加聚会了,活蹦乱跳状态好着呢,搁国外天天吃汉堡也没弄个将军肚,有女生还当场要看他腹肌呢。”

    “嗯。”张聿白缓了一拍,才应声。

    盛怀觑着他脸色,更小心翼翼了,“要我说,当年的事,你就放下吧,你是做建筑设计的,友见那小子才是做结构的啊,出事了谁都不想,可主要责任还是他的不是吗?”

    张聿白停下脚步,拍拍盛怀的肩膀,勾着嘴角说:“那么多条人命,不是一句话就能......”

    盛怀急了,大声打断他,“我就是见不得友见出事了就往国外逃,几年过去,缓过来又没事人似的回国来,别人不清楚,我还不清楚吗?张聿白同学,你要是也能放下这些,就好了。”

    张聿白脸上又露出那种近似包容的微笑,这让盛怀总会有种自己又说了蠢话做了蠢事,而对方无可奈何之下,才会露出的笑容。

    他看着这样的张聿白,替他觉得累,又忽然没来由的觉得很难过。

    张聿白笑了一声,哄孩子似的大力揉了一把盛怀的脑袋,把板正的发型揉出了鸡窝的效果。

    “喝酒就喝酒,弄那么煽情,我看你是生理期来了吧。”

    盛怀哼了一声,“我明明还是青春期。”

    “行行,你还是哺乳期。”

    “滚啊你!”

    两人间的气氛肉眼可见的松泛开,张聿白掏出卡,刷开了一楼大堂的门禁。

    风刮得很柔和,夜风里有一阵阵不知名的花草香气。

    街对面粗壮的树干后头,地上被抛掷了一个烟头,过了一会儿,又丢下一个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