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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夜黑风高,恒一和陈鹏猫在一处平房铁栅栏的外面,距离不远不近。主人家的灯亮着,看样子似乎正在做饭,厨房那边窗口有个模糊的主妇轮廓,正在忙活着。

    院子墙根底下一溜的铁皮棚子,用链条拴着三条体态庞大的狗,两条趴着懒洋洋的,倒是最靠近大门边的那条德牧支棱着耳朵,眼睛里充满警惕,对不知是敌是友的恒一他们藏身的方向虎视眈眈。

    陈鹏悄悄往后挪了几步。

    恒一扯住他,“想撤伙?晚了!”

    陈鹏嘴角抽搐,指着那三条大狗,“你看看它们,你再瞧瞧我,凭良心说,把我这身板分一分,它仨都未必能吃饱。”

    恒一把杆子塞他手里,自己从包里掏出几条火腿肠,拿刀划开塑料皮,一片一片往里塞安眠药。

    “你已经知道行动计划了,想要擅自终止行动,只能被灭口,是死是活,你自己选吧。”

    陈鹏忍不住翻白眼,“我知道毛线啊......诶,你再多塞几片,狗就直接死了,两三片可以了!”

    德牧耳朵尖又动了动。

    恒一用包子换了陈鹏手里的杆子,让他扔给德牧,自己则拎着杆子,甩着绳套,做贼似的绕到铁栅栏门的另一侧。

    *

    陈藿回到家,屋子里漆黑一片。

    她摸黑走到狭小的厨房,按下电源开关,给半壶已经冷掉的开水加热,包里有两个便利店临期需要被处理掉的青菜包,和一小盒已经被泡的快要化掉的关东煮。

    加热了一分多钟,陈藿关掉水壶开关,就着半杯温热的水往嘴里机械的塞食物。

    大概从很小的时候开始,食物的意义就已经完全是食物本身了,这东西能果腹,能供给热量,能让她在炎炎夏日扛过溽热的暑气,在寒冬腊月挺过朔朔的寒夜。

    能让她活着,并且继续活下去。

    屋子里寂寞得像噬人的海。

    陈藿就着最后的水漱了漱口,转身走到小客厅,刚想往厕所走,突然转头望向卧室虚掩的门。

    ......不对劲儿,直觉的不对劲儿。

    陈藿走过去推门,门板没砸在墙上,倒是被什么东西给搪住了,因为她手劲太大,门后的“东西”还发出了一声被砸疼的闷哼。

    陈藿听那声音太过耳熟,直接抬手按开了房间里的灯。

    门后头,陈湖揉着自己的胃,一脸虚汗的闪出来。

    陈藿和他对视了几秒,都不用问他为什么黑灯瞎火独自跑到这里来,只是某个念头飞快的从脑海里一闪而过,陈藿就去陈大海床前,拨开那堆破烂儿,一把掀开了铺在床板上的被褥。

    床头床尾翻了个干干净净。

    陈藿冷脸盯着陈湖,质问:“房本呢?”

    陈湖本来有点心虚,这会儿胃疼又有点委屈,置气似的走出去,在厅里的沙发上一坐,“我找一个来小时了也没找到,边边角角都看过了,你爷爷亲口说在床底下,根本没有!”他狐疑的看着陈藿,“不是你收起来的?”

    陈藿又在几个可能的地方找了找,确实没有,也跟着出来,“陈大海为什么让你找房本?”

    这么多年下来,叔侄俩之间的基本信任还是有的,陈湖一向有一说一,基本没对陈藿撒过谎,他无赖无耻都在明面上,或许内心深处一直还拿陈藿当小孩,和小孩撒谎不值当,都是一家人,血管里的汤汁配方都一样,根本不需要遮遮掩掩的。

    所以他说没找到,陈藿是相信的。

    陈湖心里掂量了一下,来不了矫情那一套,最后还是选择照直说:“你爷爷,让我回来找房本,说你小孩没个成算,这回手术需要钱,保不齐就要拿房本出去抵押借钱,到时候还不上钱房子有去无回,他临老了还得流落街头,居无定所,那可不行。所以让我偷偷回来,先替他把房本拿出来藏好,免得......免得......”

    陈藿盯着他没说话。

    陈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又自己找补,嘀咕着说:“这老爷子是糊涂了,说好了在那个地方,估计是挖地三尺藏起来,自己又给忘了,人家兔子才三个窟窿,就他跟地鼠似的,害我白跑一趟。”

    陈藿把身上挂着的包拽下来,摔在茶几上,小身板俯视着陈湖,压迫感居然也有了一些。

    “前面的债还没还完,他让你回来偷房本,所以他手术的钱,是指望天上掉下来,还是我去偷去抢?”

    陈湖躲避对方视线,“大不了,做完手术,咱们偷偷跑了就完了,听说医院都有一部分专门给赖账病人的预算,不花白不花,能便宜别人,不能便宜咱们?”

    陈藿侧了一下头,眉头微蹙,“谁告诉你的?你问问不交齐住院费,谁给你手术?”

    陈湖说不过,站起来往门边走,“那你想办法吧,我也想帮把手,能想到的我都跟你说过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反正从小到大你总有办法,那你自己想吧!你爷爷那边血糖差不多了,你筹出来费用就送过去,你白住他这么多年房子,也得知道回报,要认真计较,你拿点钱也是应该的。真是,来了这么半天,连口水都不给倒,和你说话说得口都干了,嗓子疼。”

    房子里很快恢复了安静。

    陈藿深吸了一口气,勾出矮凳坐了下来,眼睛盯着地板上一块斑驳的痕迹,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电话铃划破了寂静。

    突兀的有些刺耳。

    派出所里。

    陈藿用身上全部的钱交了罚款,领着一高一矮两个缺心眼儿走出来。

    大家都沉默着,心态各不相同。

    走了几步,恒一先扛不住了,“诶,那个,钱......罚款,我回头会还给你。”他转头去看陈鹏,“你也得出一半......”陈鹏的背影连道青烟都没留下,早鸡贼的瞅准时机溜了。

    恒一晦气的暗骂了一声,低头跟在陈藿屁股后头,到岔路口,陈藿直接拐向了与回家方向相悖的路,恒一皱眉在后面喊人,对方也不理。

    恒一心口憋着一口气,不上不下坠着难受,抬脚把地上一块儿小石子踢的飞起来。

    *

    陈藿熟门熟路的拐进一片迂回曲折的小胡同,从一条极为隐蔽的小路走到底,顺着楼梯上了一幢只有三层高的残破筒子楼。

    走廊里大多数房间都荒弃着,头顶的灯泡闪得玄乎,一直走到底的那间房,房门大敞。

    里头乌烟瘴气聚着一群社会小青年,烟雾缭绕的围成圈儿打扑克牌。

    有人听见动静,抬头瞭一眼人,见怪不怪又继续牌局。

    陈藿面无表情的径直穿过他们,走进里面的小插间,里头两个人正对着一台老式的大背头电脑不知道看着什么。

    见陈藿进来,年轻些的小黄毛笑了笑,流里流气的看了陈藿一眼,拖拉着走出去,带上了门。

    留下那个二十五六岁年纪的男人,吊儿郎当的往椅子上一靠,长腿架在电脑桌边沿上,两脚交叠,斜着眼看她。

    陈藿直视他,“杨勇,我是不是说过,别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去祸祸恒一。”

    杨勇“啧”一声,要笑不笑的说:“现在连声勇哥也不叫了,那直接叫声哥哥也行。”

    陈藿:“说人话!”

    杨勇用舌头顶了下口腔,开口还是不怎么正经,“是那傻小子主动找的我——我听说了,你那便宜爷爷又需要钱治病了,正好有人的狗走丢了,捡狗那家是刺头儿不肯还,事主出两千块钱托人让我帮帮忙,我就问那傻小子愿不愿意试试,这种小事,我还真不放在眼里,是他自己千恩万谢的拦过去要干——怎么,被逮了?”

    陈藿看着他,神色认真,“以后离他远点儿!”

    杨勇脸色微变,放下腿不悦的站起来,“便宜爷爷带回来的便宜弟弟,陈藿,你还真心疼?”

    “杨勇,别让他搅和这些事,”陈藿盯着他的眼睛,“上次欠的钱,我会还,不需要裹进更多的人来牵制我,我不会跑,也不会赖账。”

    “笑话,你能往哪跑?让你撒丫子跑你都找不着路!”杨勇微弯了腰背,贴近陈藿,咄咄逼人里又带些不屑,“生在西涌,长在西涌,最后有几个是死在西涌外边的?大家都要烂在这儿,这就是这里人的命!我不怕你跑,我也不怕你继续跟我借钱,我等着你一分钱一分钱的还钱还到老死那天!”

    陈藿和他对视,两人眼神里都带了狰狞,“总之,不许再套路恒一!”

    “你他妈命令谁呢!”杨勇脸上充血,抬手狠狠扇了陈藿一耳光!

    这一巴掌甚至带了掌风,有几秒钟的时间,陈藿脸颊都是没有知觉的,只有“嗡——”一声的尖锐耳鸣,随后才是牙齿硌破嘴唇的钝痛。

    陈藿闭着眼甩了一下头,忍过了那几秒的眩晕感,仰头盯着杨勇,“还想打的话,继续。小时候我把你从二楼推下去摔断你四颗牙,后来说好了以后拿耳光赔你,但扇一下,欠你的债就抵销三百,你记好帐。还打吗?”

    杨勇眼睛上布了些微的红血丝,右手攥拳侧过身去,“打不打是我说的算,轮不到你指挥我,今天手疼,你识相点别惹我,就先放过你。”

    陈藿转身往门口走,拉开门,背着身说:“再跟你借十万,你上次说卖酒的那个夜场活儿我接了,提成都给你抵债,别再找恒一,否则别怪我再把你从这三楼推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