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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掌会素钊王论盟 伏龙山皇甫崇访故]三月十八日至六月五日

    “千岁,果真要与南蛮约和么……”

    “我意已决,休得再议!”指掌会上,皇甫崇斩钉截铁道。

    郑史帝持印,半晌手不敢落。

    “盖章。”皇甫崇啜茶一口。

    华亚良计遂,南蛮内乱,正处水深火热之中,正当乘机兴兵雪恨。皇甫崇却遣使示好,欲与南蛮订盟,诸将皆大不解。

    “一者,南蛮有我军之危,反贼虽不和官军一道,却也与天朝为敌,不敢大弄。子反殃若回真彻,不久必能平乱。现下本王止戈,使其自相吞并,俟其衰微,方才大进,岂不妙哉?”

    “二者,子反殃正自顾不暇,天朝在此和约上乘其之危,大占便宜,”皇甫崇拈书角冷笑,“纵本王写下数条苛求,子反殃亦不敢违也!”

    “三者,天朝师老兵疲,亟待休养生息;四者,我等援兵不至,终不能定南蛮;五者,天朝国力虽盛,多处开衅亦是难为;六者,南征以来,损方宇,长久安两名大将,军有谣传,人心惶惶,且先息战……七者,右於!”皇甫崇长篇大论间,见右於昏昏欲睡,恼怒喝起,“你且说那七者是何?”

    右於挠头:“南蛮地广人稠,民风剽悍,千岁恐其难治?”

    “非也……”皇甫崇点起叶少锋,“汝近日研读经书,可有长进?”

    “老子主战!”叶少锋昂然而答。

    “……任天问,汝来说给这俩粗人听听。”

    任天问率然立答:“久不回京,恐有疏虞。”

    皇甫崇抚掌而笑:“不愧是任天问兄弟,果然一语中的!”

    两国歃血为盟,永不互扰。皇甫崇因留叶少锋,任天问,右於驻守此地,连夜乘兵车返南郡。皇甫崇不知华亚良为何要潜入南都真彻,心说:古牙无一人看管,久必生乱。若寻他权代之,以华亚良大爷架子,定将不快。不如顺道往伏龙山,请笑番出山,并探华亚良底细。(笑番荐华亚良代己职)

    皇甫崇至南郡时,弃兵车向市行。与郑史帝,李画生二人雇数马车,轮换向伏龙山去。

    晌午而至,皇甫崇命两人在山下等候,便要上去。却见道口凉亭,一位老丈在那,蒙着短衫乘凉。皇甫崇犹记此处曾为山长盘查诃问处,往前要赔个笑脸,那老丈却先跳起身。

    “千岁留神!”郑史帝与李画生护在身前。

    那山长粗布长袍,方才躺着的古藤摇椅尚在晃悠:“下边的,人影莫挡了上头日晖啊……”

    “抱歉抱歉,对不住……”皇甫崇一眼认出此人便是笑番,“笑老将军,别来无恙。”

    笑番蒙面的短衫接连抖动几下,尔后落在脚边。笑番戴着个西洋镜端详了皇甫崇片刻,挣扎着便拔腿飞奔。

    皇甫崇立在原地,被毒日灼得生疼。啥?

    所幸皇甫崇很快又看见笑番折转回来,招呼他过来坐下。“笑老将军,果然是个老顽童?欲与本王躲藏,却又回到原处来——莫非将军以为天下之大,唯有此处可以安身?”

    笑番呵呵大笑,手指皇甫崇身后两人:“老夫看这两个飞鱼卫,面色不善,误认为千岁有甚旨意。”

    皇甫崇亦笑:“本王岂敢称旨……老将军莫忧。”手挥几下,以表慰藉。

    “……千岁此来,有何贵干?老夫闲日还长,千岁却还是个大贵人,分身无术……”

    “无妨,今日有意在此借宿,不知老将军可答应否?”

    “哈哈,莫再称老夫为将军,老夫今不过一闲人而已。和衰翁相谈,有误千岁厚爱。”

    笑番搬来马扎与茶案,仍歪倒那块藤椅上。

    “茶是……”

    “伏龙野山茶,此种好物不可等闲取得。”笑番拿出一罐茶,抖了半把与之。皇甫崇看时,圆粒,墨绿,清香。皇甫崇掬捧向山风,茶在掌间顺纹路滚动。

    “不以水减其味,不因风失其韵,”笑番放茶入口咀嚼,“老夫名之为——苦针球。”

    球与针,两不立。皇甫崇依他样子,含了一口,苦味在舌尖舒散开,喉间干涩。有清风入肠,滚动于舌之感。先苦后甜,甘味亦来。

    笑番吸了一口水,皇甫崇只抿一小口。

    苦鼻刺心,后却如意。

    “此茶名俗,大亏它了。不如唤做‘山林秋梦’。”

    笑番摇头晃脑:“千岁果然好修饰,老夫听不明为何!”

    日薄西山。笑番半边面颊被镀染一层余晖。一纹一褶,皇甫崇看得分明。

    谁道是岁月沧桑,孤只知人间旧话。

    飞鸟相与还,皇甫崇与笑番相对静默而坐。[此处无声胜有声]

    笑番拈须,眼皮下垂。皇甫崇无须可拈,捻发眺远。

    “那,千岁为何突然大驾光临呢?”

    “本王来拜望您老。”

    笑番冷笑:“带了东西,还要坑骗我老人家么?”

    东西者,东西也。“明人不做暗事,本王不屑为此。且本王从前亦有林泉之情。”

    笑番眼内射出凶光:“恐怕这依旧是暗话!”

    威严气度中,崖边树上一只鸟“簌簌”拨叶而飞。

    “失陪,皇甫崇今晚还有一事……”皇甫崇告辞,不回头便知笑番审视着皇甫崇背影。

    “千岁且慢行,方才是老夫冲撞了……有何事相求么?”

    笑番依然食古不化,又老又犟。皇甫崇自不会让笑番代守古牙,而是吼道:

    “守着您的林泉旧誓罢!代本王,亦代这天下!”

    天已大黑。郑史帝与李画生二人终见皇甫崇下山,大倒苦水,说皇甫崇误了时候,今夜驿站已关。皇甫崇微服私访此地,又不愿惊扰官衙。

    “便去寻一辆驷马车,连夜回京罢。孤素知中邦多有私载马车,郑史帝,汝去大道上拉一辆来。”皇甫崇吩咐。

    “哼,”郑史帝不满道,“这荒郊野岭的,上哪拉车去?莫要车未打到,先被歹人劫了……”

    “那么不如分道扬镳?纵无尔等,本王自也可回京去。”皇甫崇耸肩。

    两侍卫虽有万般不快,也得随皇甫崇风餐露宿。还好二更时分,远远闻得“辘辘”之音,一车缓来。皇甫崇等连忙招手,好巧不巧,正是私载马车。

    然而两边一讲下来,皇甫崇才知如今这私载马车也有许多规矩:官发牌号,专一在小路上行走,每日务要赶到官设衙署点签儿。车夫死命不肯上京,说出了中邦,来不及画押。皇甫崇等无奈,郑史帝提议随车夫上衙署,便宜拣一辆进京。皇甫崇夸赞其脑筋灵光。

    至衙署,皇甫崇等一惊:无数私商背包带囊,都挤在那儿候车。李画生嘀咕道:“真[屏蔽]活受罪……”

    “嗯?”皇甫崇斜视之。

    “千岁英明。”李画生忙改口。

    有个白面后生,生得清秀,许是新来,被老车夫抢过了几单。皇甫崇等看半天(实是挤不过人山人海),商议何不上此车。派郑史帝去交涉,两边一拍即合。坐稳了正驾马走出几步,数个市井流氓拦在马前:“下来,下来!”

    这官府便在不远,也敢惹事生非?皇甫崇纳闷着,郑史帝早破口大骂:“噫!公门之前,如此放肆!至天子脚下时,亦是反贼一窝!小爷今饶尔等残生,快快滚开!”或许是看车夫害怕,为难,郑史帝口气重过平常。

    流氓自是大怒,拖缰扒车,要揪郑史帝与车夫下来一顿好打:“[屏蔽]的,敢教人来?”皇甫崇目视李画生:不可拿出凭据震慑此辈。两肩一提,先跳下车。

    “呔!”打头的赶上,欺郑史帝还坐在车上,脚向其胸攘来。郑史帝抓其腿,滑过腰便扯跌了他,流氓后脑勺在地上一磕。皇甫崇正好踏定,奋拳击脸,饶是皇甫崇有分寸,还是揍得头破血流。皇甫崇扭头教车夫:“汝先驱车向前,本……我即刻便来!”

    匹夫有勇,市井之徒居然拔出剔骨刀一类,对皇甫崇吼叫:“来呀!怕的不是好汉!”

    郑,李望见,魂飞魄散,皇甫崇却喜上眉梢。

    “正愁受了闷气没地儿出,哥几个玩玩?”皇甫崇狞笑,“不拿刀出来,也不好意思打太重!”

    几个流氓一齐挥刀,毫无章法,却又怕互相划伤。皇甫崇略低己身,待流氓们劲力不接——

    飞腿踹落一刀。皇甫崇环步抽腿转身,鸳鸯双腿。两臂舒开,对左右两人便是两拳。流氓捂腹摸脸,叫惨于泥。皇甫崇揪住那领头者,中指食指“双龙夺珠”,点了他个满天星,心满意足,方才立起。

    “后边!”皇甫崇听郑史帝叫,回身。还有一条漏网之鱼?他双脚叉开,扑将过来。皇甫崇略退两步,中进一拳,下路一脚,夺命追魂,断子绝孙。

    皇甫崇神完气足,哈哈大笑,小跑逐上马车,吩咐:“走也!”

    后面还在骂个不休:“敢拼姘头……林……你……”皇甫崇皱眉:“便是恶狗善吠,且又毫无道理!”

    “千岁……”郑史帝小声提点。

    “怎么?”皇甫崇问。

    “这车夫是个女子……”

    车夫双颊飞红,一副欲言又止之态:“多,多谢……”

    皇甫崇并不多问,只淡淡一句:“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午间,车夫摘下冠巾,果然三千柔丝,盘在髻上。皇甫崇看其时,吓得一跳。

    初看时,皇甫崇险认为灵均。其娴静柔雅类灵均,然灵均眉眼间流动孤独与仇恨,此人却阴有一股坚毅感。其正向皇甫崇要说些甚么,羞不敢言,尴尬而笑。然而却使人感到她正斟酌字句,而非词穷。

    明眸皓齿:“多谢公子出手相助……可否留一言以便此后报……恩……”

    皇甫崇草草写几笔:“可。”与之。郑,李两人轻轻发出暧昧之音:“哦~”车夫感谢不迭。

    郑史帝忽对皇甫崇附耳而言:“千岁,万一此是破军细作……”

    皇甫崇冷笑:“本王早有防备,将尔与李画生之名姓信址与之。岂不美哉?”

    郑,李二人五味杂陈。

    皇甫崇道:“汝二人可知,所谓仙者,乌发生于前,白皮露于后,即后秃者?”

    “千岁……?”皇甫崇偶尔讲些怪话,两侍卫早见怪不怪。

    “所以……此正汝二人之仙也,为何不揪其发而牵走之,莫待其回转……”

    两人隐约听出皇甫崇讽意,面面相觑。

    尔后数日,郑,李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笑话,才知那伙流氓领头者,是县令梅宇轩之侄。这车夫家中无人,自营生计,却遇上这厮。追求不成,便常来吵闹。车夫自言从此不如搬走,郑李二人慷慨解囊,凑了数两银子赠与。皇甫崇冷眼旁观,心中好笑。

    及到京时,三人下车。李画生与车夫叨叨不休,包裹全是郑某人拿着。郑史帝忽起坏心,道:“李哥还不回去?令阃①可要生气了!”

    李画生顿住,凝视郑史帝。郑史帝一把挤开他,对车夫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再会!可容小姐略述芳名……?”(说来好笑,几天下来这俩兄弟还不知这车夫姓甚名谁)

    “呃……”车夫沉吟未语。

    李画生憋着一股火气,替郑史帝提包:“拙荆胡闹,小姐不要见怪才好。”揽住郑史帝。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皇甫崇无奈:将军府,斯文扫地!上去抓过两人:“告辞,恕我管教不严。”

    此后皇甫崇一路骂,郑李两人亦互骂不休。皇甫崇心说:平日兄弟情深,此刻却……吁!

    ①令阃:即“尊夫人”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