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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14.

    司机记下陈墨的号码后,白晨便逃似的下了车,甚至不敢回头看那光头司机复杂的表情,脚下匆匆朝烂尾楼走去。

    也不知怎么的,自己脑子一抽想出了这么一套说辞。白晨听见身后那辆车发动机熄了火,终于松了一口气。好在司机还是遵守了承诺。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去找到那个恶魔了。

    还有别的选择吗?白晨问自己。

    理事会和执安现在都不可信任。前者与自己理念不合,后者对自己谎话连篇。她只能相信自己。自己的任何举动,绝不能事先被他们知情。只有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自己才能接近一切的真相。

    唯一的选择,就是自己找到凶手。更重要的,白晨也有一些难解的问题,需要当面质问凶手。若这次失败,那自己便永远无法接近真相。

    白晨抬头看着眼前的那栋建筑,心里有些发怵。

    夜色下的烂尾楼比白天显得更荒凉瘆人,门口的灯光也基本被周边的工地围挡板拦截下来,整片废墟笼罩在阴影里,似乎有着什么邪恶藏匿在黑暗里。

    白晨镇定下来,思索着凶手可能藏匿的位置。从那天的实地调查来看,这栋烂尾楼的顶部是曾经囚禁夏莉的地方,凶手很有可能就藏在那上面。

    想到这里,她左手打开手机的手电,右手掏出那把她唯一可以用来保命的武器,那把格洛克g-30。她确认了弹夹,打开保险,把手机靠在手枪下方,充当了战术手电,一边谨慎地观察四周,向烂尾楼走去。

    进了烂尾楼,又到了熟悉的一层楼道。光线下,夜晚的空气中漂浮的灰尘都清晰可见。有限的明亮视野内,原本在楼道口拉起的封条已经散落一地,似乎是被人为切割的。白晨蹲下查看地上的警戒线,几乎都是从中间的断开,断口整齐,明显是利器切断的。

    白晨确信了心中的猜想。就算那个恶魔现在不是藏在这,也必定回来过这里。

    有这样一种理论:凶手大多会在案发后返回他们的犯罪现场。这句话在一定程度上有合理性,但不全对。

    现实中绝大部分犯罪是冲动使然。在这种情况下,凶手通常不会事先进行周密的计划,也缺乏过硬的心理素质、专业知识,因而很少会对犯罪现场有全然地把控和了解。由此,在犯罪后,凶手大多会在潜意识里认为犯罪现场是不安全的,这是一种正常的自我保护的心理机制。

    当然也有罕见的例外。这些例子里,凶手要么是计划周密、心理强大、专业性强,要么就是有异常心理的极端犯罪者。

    回到犯罪现场的罪犯,无非是拥有这三种心理:

    为了检查自己犯罪时的遗漏的关键物证,了解案件的后续调查情况。

    为了满足自己对犯罪的快感,对社会的嘲弄,对规则的蔑视。

    为了满足自己对尸体的迷恋,即和尸体发生关系。

    在这个案件中,凶手大概率是处于第二种心理。

    也就是说,凶手显然具有极端的反社会人格,靠武力制服他,很可能是唯一能和凶手平等对话的途经。

    而靠白晨的武力,真的能制服那个“异常”吗?

    从之前的表现来看,那个凶手显然不是正常人能够对付的:拦截汽车、撕开车门、刺穿水泥……随便一个拿出来都可以直接排进科幻电影里了。这远远超出常人的体格和力量,凭白晨一个女性,即使是在警校受过训练,能够独自应对吗?

    白晨站起身,注视着眼前的台阶,平举前方的双手不由得垂了下来,握紧了手中的手机和手枪。

    她回想起当初,凶手和徐文、孔湛他们搏斗时,后者似乎找到了他的弱点——他头上的那对扭曲的“角”。但至少目前来看,这个所谓的“弱点”,是无法用子弹和利器去打断的。

    那眼下,唯有一把手枪的她,能做什么?

    白晨很快得出了结论:除了拖延时间,她什么也做不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引出凶手,拖到一个小时后,司机履行约定,陈墨带着执安赶来。如此一想,当初盘算的一个小时,似乎过于漫长了一些。

    她长叹一口气。但眼下,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于是白晨抬步迈上台阶。她脚步尽量放轻,从昨天的经历中,她察觉到了一个细节——凶手的听觉似乎异常敏锐。

    昨天,在与凶手对峙的时候,凶手不经意间做出了扭头看向大街的举动。回忆后来执安到来的方向,白晨确信了,在白晨她们听到警笛声前,凶手已先一步洞察了还在大老远的执安。

    白晨抬头,透过楼梯间的空隙,谨慎地观察着上方的情况。四周一片死寂。唯有细不可闻的脚步声,隐隐盘旋回荡在空荡的楼梯间。

    案发现场在顶楼,也就是六楼。眼下,白晨已经到达了五楼。

    白晨脚下微顿,略作思索,选择关掉了手机的手电。

    光线消失,一瞬间的黑暗让白晨背上蒙上一层细密的冷汗。待她的视觉适应了黑暗,勉强能看清周围和脚下的环境,白晨收起手机,双手持枪,走上通往第六层的台阶。

    到达六楼,白晨小心地走到楼道口,背靠着墙壁,把头探出掩体。

    今夜无星,月色也在暗色的浓云里稀释,使得六楼那三角顶下的光景暧昧在混沌的夜色里,黯淡不清。借着碎疏的星光和隐约的记忆,白晨勉强看清了六楼熟悉的布景。

    整齐排列的承重柱,给人一种密不透风的窒息感。林立的承重柱,使得六楼的空间兼具了狭仄与宽敞两种特点:狭仄的视野,宽敞的空地。

    白晨从楼梯口探出半个身子,极目远望,看向案发现场的那片角落,依稀看到了那张单人床。光线不佳,白晨无法看清那个角落的具体状况。

    若凶手在这里,最可能的落脚处,就是那个对他而言意义非凡的,整层楼最黑暗的角落。在那里,凶手定能感受到那份能激起他所有记忆与成就感、使他亢奋不已的变态快感。

    吐出一口浊气,白晨调动全身的感知力,猫着腰,贴着墙边慢慢蹭出楼道口。她观察四周,将承重柱作为掩体,在不同柱体之间迅捷而无声地移动,逐渐向那个角落靠近。

    随着她的靠近,那个阴暗的角落慢慢在她的视野里展开——

    床上并没有人影。

    白晨不由得停下脚下的动作,皱紧眉头,一股不安从心底毛毛升起。她蹲下身子,贴在一旁的承重柱上。

    不在吗?难道是自己判断错了?

    再度观察,白晨看见,那张床上,沾满了莫名的液体,像是血水,又像是脓液,甚至洒到了一旁的墙壁上。同时,原本完整的金属床架已然扭曲、断裂、变形,水泥墙壁也有多道夸张的利器的穿刺痕迹,和当初承重柱上的痕迹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里就像曾被一只恐怖的、受伤的野兽,狂暴地袭击过一般,一片狼藉,四处散落着碎石和组织液,明显是新鲜的痕迹。

    看到眼前的光景的一瞬间,异常的莫名危机感从白晨的脚底生出,如电流一般蹿遍她的全身神经。几乎是下意识地,她没有做任何思考,身体已经做出了判断——

    白晨毫不犹豫,猛地扑向一旁的空地。

    下一刻,伴随着巨大的声响,白晨上一刻所蹲伏着的地面猛然爆裂开来,水泥飞溅四射。

    在楼下!

    白晨浑身一激灵,寒毛倒竖,左手掩在面前,防止被灰尘与碎石封闭视线。右手抬枪,对着尘石爆射的中心区域,欲扣下扳机。

    自己只有20发子弹。

    几乎是一瞬间,她的脑海里出现了这样一个判断。这促使她没有盲目朝视野不佳、目标不明的方向扣下扳机,而是全身运力,迅速转移到了不远处的一根承重柱后边,一边观察着那片逐渐散去的灰尘。

    方才,那道自下而上的冲击,似乎隔着一层厚实的楼板,准确的判断出了自己身处何处,分毫无差地撞开了自己脚下厚实的水泥。若她动作慢一步,便已经被爆破波及,摔下五楼了。

    暂且不谈双腿是否能承受这股冲击,在毫无防备的失重下摔下一层楼的高度,自己绝对会失去行动能力,甚至有可能丧命。

    再者,楼下那能将头顶三米高、一分米厚的钢筋混凝土撞得粉碎、出现这么夸张的一个窟窿的力道,究竟来自于有多可怕的身体强度和力度?

    那绝对就是那个异常的凶手。错不了。

    白晨躲在承重柱后,万分谨慎地探头观察着爆破的中心。

    那片地面,豁然开了个直径两米左右的大窟窿,碎石遍地,两只巨大的、角质鳞次栉比的黑棕色爪子挂在洞沿。

    白晨发现,那两只骇人的“爪”,比起昨天见到的,似乎又有一些变化:爪子由原来纤长的五根变成了四根,且更为粗壮狰狞。若说之前还勉强看得出“人手”的影子,现在则完全是另一种生物的肢节。如牛角般坚硬弯曲,又像是节肢动物的甲壳一般层节分明。

    “爪”一阵攒动,一道庞大的阴影从窟窿中浮出。那道阴影已然失去了“人”的形状,全然是一头恐怖的野兽——墨绿色的坚硬组织扭曲盘错在巨大的躯体上,像是鳞片、血肉、皮毛、根瘤、布料被杂糅融合成了一身模糊不清坚甲,覆盖了壮硕的身躯、粗长的双臂、长毛的脖颈与阴骛的脸部。

    最恐怖的是那个生物的脸,已经看不出五官,整个被发白的外露坚骨包裹,头骨与蛇鳞、五官纠缠在一起,像是脖子上长了个诡异恶心的蛇首。毛发已经尽数脱落,仅有几缕稀疏零星地挂在这个前凸的蛇首顶上。

    蛇首的头顶,那对标志性的棕黑“角”,也由之前的半臂长短,长到了更夸张的一米长度,看上去像是蛇脑上长出了两棵斜向后方的小树苗,看起来相当诡异。其中一只“角”的枝杈上甚至还挂着那顶已然破损不堪的黑色鸭舌帽,随着那个生物爬出洞窟的动作,晃晃悠悠着。

    待大半个硕大的身形探出了洞口,那个生物又从洞窟中抽出粗得跟承重柱似的巨腿,重重地登上地面,整层楼都颤了颤。就此,整个躯体都出了窟窿,半蹲伏在地面上。它的背像野兽一般弓起,像是一种暴戾的、箭在弦上的攻击姿势。脊背上,墨绿色的模糊组织被异常巨大的脊椎顶得高高凸起,形状清晰可见。

    即使是这样佝偻的姿势,那个生物整体看起来也大的可怕,也异常粗壮,若完全伸展开来,其长度和宽度,完完全全能赶得上两个白晨。

    那生物爬出窟窿,伏着身子,脖颈上一圈染血的灰白毛发无风自动,一双竖瞳藏在鲜艳翠绿的眸子后,妖艳而诡谲,在黑暗中散发出隐隐的绿光,扫视着四周。

    白晨看到眼下这令人一辈子都忘不掉的惊悚形象,吓得捂住了嘴,在被那双蛇一般的瞳孔盯上之前,连忙缩回脖子背靠承重柱,大气不敢出。

    这还是昨天那个“人”吗?

    若它还保持着昨日的人形,白晨尚且有种“自己面前的仍然是人类”的想法,尚能鼓起勇气与其交涉的。但眼下,这头明显颠覆了自己认知的恐怖生物,自己又该如何提起胆量去面对?

    白晨捂嘴和握枪的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指节已然发白,冷汗源源不断地从全身上下的汗腺里冒出。随着四周逐渐浓郁起来的腥臭味,一股强烈的不适感逐渐翻腾在她的胃里,同时伴随着巨大的窒息感和眩晕感,白晨快要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自己的背和这个怪物只有一柱之隔,但自己已然连正常的蹲姿都维持不了,更别提用一把小手枪和它对峙、周旋,拖延时间了。

    是自己想的太天真了。这样的局面,自己完全没有能力去控制。

    得逃命才行。

    脑海里不断冒出这样的想法,白晨身体却僵硬地动弹不了,只是呆若木鸡地定在原地,任凭周身那股腥臭无比的吐息逐渐逼近自己的身后。

    “我……知道……你躲在这。”

    尖锐的嗓音,如破损的手风琴,带着刺耳的金属声和模糊不清的闭塞音,随着腥臭味吹拂在白晨的身后。

    白晨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怎么应答。

    这个生物的语言能力,似乎比起昨天进步了不少,至少已经能够让白晨听得清它的吐字和表达。

    “我……闻到……你的香味了。”

    尽管因恐惧而难以动弹,白晨还是颤抖地举起右手的手枪,准备应对身后那逐渐逼近的死亡气息。

    白晨心里很清楚,自己的挣扎对于这个怪物显然微不足道。

    但若毫无举动,自己又和那个幼小、无力的十二岁的自己,有什么区别?

    毫无挣扎着死去,也许是十二岁的自己会作出的选择。但白晨肯定,现在的自己,绝不会原谅。

    想到这里,她的内心出乎意料地平静下来,整个身子的颤抖也神奇地止住了。她感受到了,自己的身体和大脑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冷静之中。

    自己不能就这么死去。

    那架失事未归的飞机上,还尘封着父母失踪的真相,等待着她的探寻。这正是自己奋战至今的理由。

    所以,自己不能就这么死去。

    白晨放下捂嘴的左手,和右手一起紧紧抓住枪把。

    用全身去感受对方在黑暗中的动作。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炯炯地看向头顶,三角楼顶外,那昏昏沉沉的夜空。

    原本弥散在云后的月光,此时已露出半面,皎色迷人,洁净安静。微弱的月光柔和地撒在白晨的身上,夜风陡地止住。此时的月与风,像是和白晨站在了统一战线,冷静而慈悲地注视着白晨。

    再靠近一点。

    再等它靠近一点。

    来吧。

    腥臭的吐息逼近脖颈,难听的嗓音贴住耳边,她感觉到自己的鼓膜在随着这声恶魔的低吟与阴笑而酥麻地震动着:

    “……等你……很久了……”

    就是现在!

    白晨蜷身向身前翻滚去,翻滚一周后迅速转过身子,稳住下盘。视野里那个目标,那恐怖的蛇首、幽幽的绿眸,在月光下,如同慢动作一般清晰明确又缓慢起来。

    她毫不犹豫,抬起枪口,瞄准了那双鬼火般的蛇眼。

    “我也等你很久了。”白晨冷冷道。

    随后,扣下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