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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13.

    夜幕降临。

    白晨感觉自己的大脑从未如此清醒,她思考问题似乎比以往快了不少。

    凶手的藏身之处在哪?

    要想出这个问题,白晨需要从两个犯罪现场往前倒推。

    第一个现场,是位于南淳区西南部的烂尾楼。

    开发商之前为这片楼盘取的名字叫“天旭府”。名字是这么取的,原因也很简单:这片地区原本是片叫“许家”的老宅区,后来打算建个新中学,许家就拆迁改建为天旭府。天旭府建了一半,政府突然又取消了中学的修建计划,开发商眼见学区房的香馍馍捞不着,本金都回不来,于是连夜跑了,剩了栋烂尾楼在原地。

    凶手当初为什么会挑选这么一块地方作为囚禁夏莉的地方?

    显然不可能是临时起意。那答案就很明了:凶手必定住在西南部附近。

    其一,只有住在附近,才会对这么一栋无人管理、无人经过的“无主之地”有所耳闻,而且能放心把夏莉长期监禁在这里。

    其二,在对夏莉长达半个月的监禁里,凶手显然不是和夏莉住在一块的。案发现场只有一张夏莉睡的床,也没有男性的生活痕迹,那就说明凶手是定期去案发现场,而中间往返的路途不可能过于遥远。

    其三,根据现场、以及夏莉本人的描述,凶手在监禁夏莉期间,为了讨好夏莉,给她提供的饮食是相当丰盛的,这就说明凶手对周边的饮食、商铺有所了解。

    但是问题也来了——在白晨的之前推断里,凶手的收入和经济状况并不理想。他是如何支撑每天两人份的开销的?这是否和线索相矛盾?

    白晨认为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好像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使她无论如何推测、反证、否定、重演,都始终觉得如鲠在喉。

    但到目前而言,这样的推断是最合理的。她说服自己接受目前关于第一个现场的推断,紧接着又从第二个现场开始推理。

    第二个现场,是位于南淳区南部的“花茗院”小区,田芸的家。

    这个现场的位置并不是什么有力佐证,因为凶手在囚禁田芸的期间,有很大的可能是直接住在他们家的。

    其一,当下夏莉的案件已成了全国范围内的焦点,站在凶手的角度,频繁在人来人往的居民区露脸显然是不谨慎的。

    其二,一个邋遢、腥臭、样貌诡异的陌生男人出入田芸他们家,他们周边的邻居、熟人定然会起疑心,进而提高凶手暴露的风险。

    但是这个现场同样也存在一个问题——凶手为什么能肯定,执安没有掌握关于田芸是夏莉的朋友这一重要线索?

    这是一个稍微思考一下便能发现的漏洞。夏莉的母亲谎话连篇,先不考虑她这么做的动机,但她说谎,也就从侧面说明了她知道夏莉那几天的反常。夏莉并不像一个很少与家里人沟通的女孩,相反,她生前和母亲的沟通显然是很充分的,她的母亲必然知道夏莉那几天是和田芸出去借酒消愁了。

    如此一来,问题就指向了执安——田芸是这个案件中的关键人物,执安对此知不知情?

    白晨昨天初次到区执安局报道,恰好赶上理事会给夏莉母亲做笔录。由于当时对理事会的不了解,白晨下意识地把那一次当成是第一次传唤死者家属,理事会是第一时间接触夏莉母亲的。

    但在这之前呢?

    执安内部有没有事先给夏莉母亲做过笔录呢?如果执安事先给夏莉做过笔录,那结果会是一样的吗?

    她依稀记得,在徐文对夏莉母亲审讯失败后,有个干部语气嘲讽地问了一句,“你们也没办法吗”。

    这似乎能透露出,执安事先确实传讯过夏莉母亲,而且同样以失败告终。

    那么,夏莉母亲说谎的意义何在?

    她没理由对能找到杀死女儿凶手的重要线索守口如瓶。从资料的描述、夏莉的信来判断,她们母女之间并没有任何矛盾。

    难道问题在田芸身上吗?夏莉的母亲,会是那种对女儿朋友的安危毫不关心的人吗?白晨觉得也不是。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在逼迫她说谎。

    是利诱?还是威胁?

    对于夏莉的母亲来说,她世界上最亲近的两个人:她的丈夫,她的女儿,都已经离开了人世。她在世界上还有什么牵挂?有什么,是能使这位孤独的母亲、妻子,改变口风的?

    白晨停住了漫无目的脚步,站在了街边的路灯下。灯光将她的身影在身前拉长,拔尖。

    是真相。

    白晨明白了。

    夏莉的母亲一定有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若不这么做,她就得不到真相——杀害女儿的凶手。

    而这个世界上,又有谁能帮她找到杀害自己女儿的凶手?

    理事会和执安。

    但白晨亲眼看见她对理事会说谎了,那这就指向了一个答案——

    执安也说谎了。

    胁迫夏莉母亲对理事会守口如瓶的,就是执安。

    想到这里,白晨顿时感觉头皮一阵发麻,浑身如同掉进了冰窟。

    如此一来,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理事会和执安的对峙,孙涂和陈墨的对话,始终都是在围绕这个展开的。双方明显都对对方的所作所为心知肚明,又互相抓不到对方的把柄,因此才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执安说谎,正是为了掩盖自己不愿和理事会合作而暗中做的手脚。而这些手脚,又是逼迫理事会另寻他法、狗急跳墙的必要手段,从而一举抓住理事会的把柄,这才有了孙涂的那番话。

    但是,白晨想不通的一点是,既然执安知道田芸是这件事中的重要人物,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去调查田芸家里、去把田芸保护起来?

    而凶手,又是如何确信自己能大摇大摆地住在田芸家,不会被执安找上门的?

    那股如鲠在喉的不合理感又慢慢爬上白晨的脑海,阻止她继续思考下去。

    第一个现场的不合理、第二个现场的不合理……这两处不合理逐渐将所有的合理如迷雾般包裹了起来,让白晨始终看不清这个案件真正的方向。

    支撑凶手讨好受害者的资金,执安对田芸的不管不顾,这两件不合理背后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执安到底掌握了案件的多少线索?为什么全程把主动权让渡给理事会,自己在一旁隔岸观火?

    白晨预感,自己目前可能并没有能力去弄明白这两个不合理之处。但到目前为止的推断,都让白晨对执安这个体系有了颠覆的认知。

    执安,理应是行正义之职。而现在,执安却对无辜者的不管不问,反而加以利用。这是正义吗?

    即使结果是为了制裁理事会这一更加无视正义的存在,但这个行为,本身已经脱离了“正义”的范畴了。这与理事会那些无视法律、无视生命的手段,又有什么区别?

    白晨久久站在路灯下,低头注视着自己的影子。

    结果到头来,大家都一样。

    都不值得信任。

    她咬紧牙关,右手紧紧握住了口袋里的那把格洛克。

    眼下,独自一人去对抗那个非人的凶手,显然是不明智的选择,但她目前已经没有别的道路了。自己所能将凶手绳之以法,这对于执安和理事会,必定都是一记有力的耳光。

    白晨已经下定决心了,她不会动摇。

    她长叹一口气,继续自己的头脑风暴。

    从刚才的两个现场分析,不难得出“凶手的藏身之处就在西南部附近”这个结论。

    另外两个有力的线索,一是凶手盯上夏莉和田芸的那个酒吧,南淳区西南部这一带确实有一条酒吧街。二是自己家,也正处在南淳区西南部的位置。

    西南部这么大,如果我是凶手,我会藏在哪里?

    白晨盯着自己的影子,漆黑的柏油路面斑驳不平。

    白晨眼前浮现出那潦草的警戒线,那无人看守的废墟,那半露天的三角顶。

    如果我是猎人,对于我而言,还有什么地方,比我杀死我人生中第一个猎物的地方,更具有意义呢?

    念及此处,白晨猛地抬头,掏出了手机,打开了打车软件。

    目的地,“天旭府”。

    “师傅,麻烦开快点。”一上车,白晨就催促司机。

    “你一个小姑娘,大晚上去这种地方干啥?”光头司机麻利地打着方向盘,好奇地问。

    白晨笑笑,随口编了个理由:“哦,我一个朋友住在那附近,我忘记那小区叫啥了,只记得附近有个烂尾楼。”

    “我记得那条街没有别的小区啊?你是不是记错了?”司机狐疑。

    “啊?没有吗?”白晨倒是一惊。

    “没有,商铺也都基本搬走了。据说当初许家拆迁改建,闹了个人命出来,都说那块地不吉利。”司机漫不经心地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似乎这些消息是他们这个职业习以为常的谈资。

    白晨心里一动,“什么人命?”

    见白晨搭腔,光头司机也来了兴致,“哦,许家有个娘们是做鸡的,以前在许家很出名,周边不少人也晓得。邻居说她老把不三不四的男人往家里带,不过他们也都习惯了。”

    “后来呢?”

    “后来啊,许家拆迁,好像政府给的还挺多的,那带人都乐呵乐呵拿着钱搬走了,就那娘们不肯搬,估计在那一带做得有些名气了,舍不得走吧。政府给多少她都不乐意,许家屋子都拆的差不多了,就她家那栋破屋子总是紧关着门,政府都拿她没办法。

    “那破屋子你是没见过,我一年前去过一趟许家,有幸参观过那栋‘名胜古迹’,嘿嘿,说到底,那就是个破不拉几的出租屋,根本不是她家的房子。”

    “房东呢?”

    “害了什么病,死了,许家那边都说是被这个鸡染上的。她老是不付房租,每次房东来收租,她都是请人家进屋里坐坐,几个钟头房东再空个手出来,谁看不出来这两人这点破事?”

    “那不是她的资产,政府应该可以强制收回的呀?”

    “政府也是后来才查到的,不过再有人找上门的时候,那个鸡已经吊死在家里咯。人家都说她是病到晚期了,又没得治,又没得生意做了,就寻了死。”

    “……”听司机如此轻描淡写的将一条生命的终结描述出来,白晨心里有些不适。

    但事实就是如此,与自己无关的人命,人们最多只是感慨两句,说的多了,也就连感慨也省去了。

    光头司机见白晨不说话,又问道,“小姑娘,你还去那块不?要是记错了,你搁手机上改个地址,我也好在前面掉个头。”

    “就去那儿。”白晨坚定道。

    “哟,我是搞不清你们这些年轻人了。我晓得了,你是户外直播探险的吧?”

    白晨生怕这个司机又开始天花乱坠起来,赶忙打断他,“呃,师傅,能麻烦你个事不?”

    “咋的?让我关注你?还是帮你涨涨粉?”

    白晨一咬牙,索性就顺着他的猜测往下编了,“不是不是,实不相瞒,我刚做户外探险这一块,心里有点毛毛的,又听你说了这么个故事,我就更怕了。”

    “你看我这嘴,早知道就不吓唬你了,不好意思嗷,见谅见谅。”司机赶忙道歉,生怕给白晨吓出什么问题,白晨转过来让他这个司机负责。

    白晨深吸一口气,“所以,待会我进去直播的时候,师傅您能在外边等我会不?大概1个小时,如果到时候我还不来,你就给我叔叔打个电话,告诉他我在“天宸府”直播,给他报个平安。”

    说完,她点开通讯录里的“陈叔”,把屏幕亮给司机。

    光头司机开着车,眼睛往后瞄了一眼,“我说姑娘,你不是真要做什么危险的事吧?这我可不能跟你瞎胡闹啊。”

    “没有没有,”白晨摆着手笑道,“就直播,别的没什么,主要我怕到时候手机不方便打电话,到那个点,我叔叔一般会打电话给我的,我不接他就急,人到更年期了,没办法。至于误工费,您一般一个小时能跑几单,我就付您多少,您就在路边等我就好了。”

    光头司机又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白晨,略作犹豫,还是叹了口气,“行吧行吧,你们这些小年轻,就是喜欢折腾我们这些老东西。钱就不用了,我就当晚上休息会了。到时候你把你叔号码给我。”

    “诶诶,谢谢师傅,麻烦您了!”遇上个好心人,白晨赶忙道谢,同时也生怕他多问几句,自己就露馅了。

    这样一来,自己的后路也做好打算了。眼下的关键,就看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了。

    白晨看向窗外飞驰的夜景,玲琅的霓虹灯光逐渐变成荒凉的空置店面,连街边的路灯似乎也暗淡了一些。

    看来快到了。白晨调整呼吸,最后确认了一遍口袋里的重量。

    “对了小姑娘,你哪个平台直播啊?我待会等你也无聊,顺便看看你们这些小年轻都播些什么。”光头司机突然问道。

    白晨一怔,显然是没想好如何应答,手上又正掂着那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心里一虚,不得不胡乱编了个借口,但说出口的同时,她便后悔了:“啊,哈哈,是……那个平台,一般人看不了,你懂的。”

    司机又往后视镜里难以置信地瞟了一眼白晨,终于陷入了一路上的第一次沉默,也是唯一一次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