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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8.

    听着远处的警笛声,徐文从里袋摸出香烟和火机,点上一根。

    一旁的孔湛一脸嫌弃地看着他,手上的“尺”甩着,“咔嚓”几声,白色的尺身便层层折叠着缩进了刀柄,变成了一把毫不起眼的黑尺,别到了腰间。

    收完尺,孔湛看向白晨,朝她这走来。

    “还好吗?”孔湛问正帮白晨按着伤口的孙涂。

    孙涂抬头望了一眼孔湛,又看了眼一旁独自抽着烟、看着倒塌的铁栅栏沉思的徐文,叹了口气:“也是奇迹,左手这么严重的伤,居然止住了血。”

    孔湛听闻,转头看向徐文,刚好与徐文投射过来的目光对视上。

    “既然没有大碍了,那就先回去吧,执安也快到了。孙涂,你留下来。”徐文道。

    “嗯。”孙涂也没有犹豫,似乎已经提前商量好了。

    白晨看着眼前这三个男人,也无力思考了,这一个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已经无法强迫自己去再做任何思考,不管是“异常”,还是相对正常的事。

    “你不想问点什么吗,趁我们还没走?”徐文走过来,烟头在白晨身边的树干上摁灭。

    “……田芸呢?”白晨声音相当孱弱。

    “放心吧,我们今天来得正巧,田芸还活着。她和夏莉我们都会带走,安置好她们。”

    “那一男一女的死者是谁?”

    “……”徐文沉默了一会。

    “田芸的父母。”孔湛帮他回答了,神色相当黯淡。

    “……”白晨低下头。

    “史奇怎么样?”白晨又担心起那个从四五楼直直地摔下来,砸扁了奔驰的史奇。那样的动静,换成正常人,早已死了千百回了,孙涂却说“暂时死不了”,无法置信。

    “没什么大碍,休息几天就好了。把车摔成这样,他自己也觉得懊恼。”徐文又恢复了平常文静的笑容,但他似乎搞错了重点。又或者说,在他的视角,从来就没想过史奇会在那种情况下会受伤……

    “你的伤倒是比阿史严重,待会孙涂陪你去医院,你就好好养伤吧。”孔湛拍着衬衫上的灰土,说。

    “……”白晨无话可说。

    徐文见白晨没有问题了,在她面前蹲下。孙涂见徐文过来,起身站到旁边,给他们留了点空间。徐文右手伸进西装里袋一阵摸索,手再拿出时,指尖已经多了一张名片。他把名片递向白晨。

    由于刚才的战斗,徐文的脖子和额间闪着一层细密的汗,在路灯下隐隐闪烁着。那张脸凑得很近,白晨甚至能闻到徐文身上淡淡的烟味,混杂着洗衣液的清香。感受到徐文近在咫尺的呼吸,白晨心里莫名地慌乱起来,下意识地握住了徐文伸过来的手腕。有些冰凉。

    徐文被抓住手腕,微微愣了一下,但似乎很快理解了白晨的警惕,笑了起来。

    “电话,有事联系,别弄丢了。”他言简意骇,指尖的名片在白晨面前晃了晃。

    白晨看向那张夹在徐文细长的食指和中指之间的名片,纯黑的磨砂纸面上,明晃晃地闪着三个银白色的大字,“理事会”,下面是一小串同色的数字。和一般的名片比起来,这张显得质地更厚实。

    白晨喉咙一滚,干咽一声,嘴里仍带着血腥味。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抓住他的手,这份没有由来的危机感和慌张感令她一时手足无措。

    “明白了。”她松开徐文的手。

    徐文把名片轻轻放进白晨上衣的口袋里,然后起身。

    “执安那边怎么说,你自行决定。如果他们执意为难你,”徐文背着光,淡淡的微笑氤氲在阴影下,看不真切,但一双柔光熠熠的眼睛坚定地看着白晨,“你就找我们。”

    白晨心里一动,轻轻点头。

    徐文也不再多说,拍了拍身旁孔湛宽大的背,两人向远处走去。

    白晨长舒一口气,转头看着孙涂:“能扶我一下吗?”

    “最好不要动,你伤得很重。”孙涂劝道。

    “我去看看夏莉。”白晨说。

    孙涂看着白晨平静的眼睛,叹了口气,将包住白晨左臂的西装外套扎得更紧实一点,把白晨的左手搭在自己肩上,扶着白晨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蹒跚着跟上前面的徐文和孔湛。

    跨出灌木丛,道路上映入眼帘的是孙涂他们那辆车。车头已经变形,引擎盖也皱起,安全气囊仍像个膨胀的河豚一般堵在驾驶座上,后座的车门被刚才那个长“角”的男人扯飞出去几米,孤零零地躺在不远处的道路中央上。此时,已经有不少小区居民从楼上下来,把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有的拍照,有的录像。

    白晨看到了车旁的徐文和孔湛,他们正处在围观者的中心。孔湛背着夏莉,夏莉趴在孔湛的肩膀上昏迷着。徐文则和四周的居民解释着,笑盈盈地安抚着群众,身旁还有个门卫大爷在帮他们维持秩序。

    “各位请回吧,今天只是普通的事故,很抱歉打扰了你们休息,执安马上就到了,后续还希望大家配合执安的工作,也一定会给各位相应的赔偿,不好意思!”

    即使被无数人围观、询问,徐文仍不失风度,礼貌地向高声众人表达歉意。语毕,他向身边的门卫大叔点头示意,同时向他低声说了什么,门卫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白晨和孙涂,朝徐文点了点头。随后,徐文和孔湛对视一眼,两人在门卫的帮助下挤出了人群,背着夏莉向小区里走去。

    门卫拦下那些举着手机、想跟上去继续拍摄的居民,安抚下众人,徐文他们的背影也慢慢消失在了小区小小道的拐角处。

    白晨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走小区大门,反向田芸家楼下走去,她想让孙涂带着自己跟上去看个究竟,但想到自己的伤势,还是作罢。

    此时,警笛声终于由远及近,几辆车顶闪着红蓝灯的白色SUV姗姗来迟,停在了小区门口,后面还跟了两辆救护车。围观群众见执安和救护车到场,又是一阵骚动,纷纷举起手机,朝着一群向这慢跑过来的执安和医护人员猛拍起来。

    前来的几个执安都穿着便服,都是区局里的执安员,贺谷明和之前白晨见过的那个冰山脸也来了。为首的自然是白晨的叔叔——陈墨。

    陈墨老远就铁青个脸,跑近后,看到白晨凄惨的模样,脸色更难看了,转而盯着白晨身边扶着她的孙涂,死死地瞪着他,身子控住不住似的朝他凑了上去。

    “陈局!”紧跟着陈墨的贺谷明和冰山脸见状,赶忙上前拉住他,生怕他和孙涂干起来。

    陈墨被两人拉住,依旧恶狠狠地盯住孙涂,两腮的肌肉绷得死紧,看上去相当恐怖。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孙涂?”陈墨沙哑的声音几乎是从紧咬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白晨当下也顾不上想陈墨为什么会认识孙涂了,赶忙解释:“陈叔,我没事,不关他的事。”

    孙涂皱着眉,也没说话,只是移开了视线。

    “你看哪儿呢?”见孙涂不看他,陈墨更怒,眼珠仿佛快夺眶而出,身子又往前倾去。拉着他的贺谷明、冰川脸二人见陈墨身上的劲又重了一道,只得再度使力,勉强拽住陈墨。

    孙涂无奈地看向陈墨,只得诚恳地微微低首:“白晨伤成这样,确实是我们保护不周。”

    陈墨用力挣开身后的两人,像是冷静了下来,脸上的愤怒内敛了不少,凝结成为了冰冷的愠色。他眯眼看着眼神真诚的孙涂,似乎想从孙涂的脸上看出什么,良久,终于开口:“小陈,把白晨送救护车上去。”

    冰山脸听闻,走上前,从孙涂肩上接过白晨的右手,扶住了白晨。同时,他们身后的那群医护人员也拥了上来,和冰山脸一起把白晨扶上了担架。

    白晨一躺上担架,便感到天旋地转,从刚才边被感官刻意压抑着的虚弱感和乏力感,瞬间充斥了她身体的每一处。她的左臂虽莫名其妙地止住了血,但已完全没有了知觉。在被担架送走前,她虚弱地扭过头,看向和陈墨对峙着的孙涂。

    “你先去吧,好好养伤。”孙涂像是察觉到了白晨的视线,扭头对她笑了笑。

    身下的担架被抬起,白晨疲惫的眼皮这才安心合上,意识渐渐从这个疯狂的夜晚抽离了出来。终于可以暂时休息一会了,她想。

    到了医院,处理了伤势,等一切安定下来,已经是深夜。

    白晨的左手的纱布从小臂绑到肩膀,胸口也在贴身T恤外穿上了胸带外固定,跟个防弹衣似的,再加上全身大大小小的创口贴、绷带,白晨几乎被包成了粽子,难以动弹,疲倦地坐在病床上。

    白晨所在的是执安医院的单人病房。她倚靠在枕头上,看了眼手机,此时已是十二点。她叹了口气,看向窗外的夜景。

    残月已藏到了黑云后面,没有了月色的中和,漆黑的夜空不再如傍晚那时明朗,显得压抑而混沌。

    “能进来吗?”病房的门后传来陈墨的声音。

    “可以。”白晨看向房门,赶忙答应。

    门打开,门口站着的除了陈墨,还有他身后的孙涂。这两人一起过来找白晨,这倒是令她有些惊讶。

    “伤怎么样了?”陈墨脚还没跨进门,就开口问道。

    “好多了,就是可能鼻梁上会留个疤。”白晨苦笑,指了指贴着创可贴的鼻梁。

    “你怎么在医院还穿个防弹背心?”孙涂看到白晨穿的胸带外固定,惊讶道。

    “这个?这是固定的。”白晨笑,低头看了眼身上的“防弹背心”。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会说话。”陈墨瞥了孙涂一眼,讽刺道。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幽默感。”孙涂笑嘻嘻。

    “陈叔,你们以前就认识吗?”白晨问,这个问题已经从下午在执安医院的时候便酝酿起来了,现在终于有了机会。白晨隐约记得,当时徐文称陈墨为“调解人”。

    “算是吧,徐文他们跟我是旧相识。”陈墨叹了口气,踱步站到了白晨的床边。

    “陈局长说得太客气了,我们可不敢高攀。”孙涂大大咧咧地在家属床铺上坐下。

    “你别光练一张嘴,”陈墨脸拉下来,“你们的帐我还没算。”

    “凶手当时恰好在田芸家里,这一点确实是在我们意料之外。”孙涂道。

    “意料之外?”陈墨故作惊讶,“你们那会长不是向来是满打满算的吗?这次怎么又没料到了呢?”

    “那个……”白晨打断他们,“田芸怎么样了?还有……那个谁呢?”

    孙涂看了一眼白晨,知道她问的是田芸和夏莉,“她俩,没事,在黑宫呢。”

    “我说过了,”陈墨冷冷地瞪着孙涂,“田芸是重要的证人,必须交给执安。”

    “就是因为是重要证人,所以才应该由我们保护。”孙涂淡淡道,毫不退让地和陈墨对视。

    陈墨瞪着孙涂,眼睛微眯了起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夏莉也在你们那吧?”陈墨突然开口。

    “……”白晨没想道陈墨会如此直接。

    孙涂看着陈墨,眉头轻轻一挑,显然也有些吃惊。

    见孙涂没有否认,陈墨目光投向窗外浑浊黝黑的夜空,沉默了良久。

    白晨看着沉默的两人,大脑飞速运转,头大的同时又心累。

    其实她心里已经大概猜到了,陈墨明显是对这件事知情的,只是碍于“合作”这个由上面传下来的大借口,始终像根铁链一样拴着理事会和执安,让两边互相不对付却又束手束脚,只得默契地保持着沉默,容忍对方的一切行动。所以,陈墨才一直缄口不言,但也多亏了上头的压力与双方的这份“默契”,白晨作为知情人、中间人,自然也不用承担多大的心理压力和负罪感。

    而现在,陈墨直截了当的拽住了执安和理事会之间这跟无形的铁链,将理事会硬生生地拉了过来,全然不顾所谓的“默契的沉默”,让白晨的境地也变得尴尬起来。

    理事会似乎对掳走夏莉件事无比谨慎,对执安的紧追不舍也相当忌讳,处处充满了边界感,有种无论如何也不想让执安抓到把柄的感觉。不管是监控录像的处理、逃脱路线的规划,还是紧凑的任务安排,都可以看出理事会对这件事的讳莫如深。

    反观执安,理事会越是遮掩得完美、安排得谨慎,执安便越是咬得紧、跟得死:从徐文他们进区执安局做笔录的时候开始,执安的干部以及那个神秘的老者便穷追不舍;再到夏莉诡异失踪,第一时间就惊动了市级的执安;最后,莫过于陈墨扬言“信息对称”放跑徐文他们,导致罗副局当场翻脸,这一切似乎都表明了执安对理事会这块“肉”的追逐并不是一时冲动、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看来,自己这个代理合作人要趟的水,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更深、更浑。想到这,白晨不由得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