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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7.

    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车门外那个长着“角”的男人转头向小区大门口看了一眼,回过头来,一只手已经朝车内伸去。

    那是只非人的手,五根锥状的、如节肢动物般狰狞的角状物,如同五根锋利尖锐的鹰爪,又像是坚硬错节的牛角,代替了原本的五根手指,开绽皲裂的皮肉仍粘连在棕黑色的“爪”上,颤颤地挂着,似乎是原本的手指被突然生长起来的指骨撑裂了,血肉模糊。

    看到这巨“爪”,白晨此时终于明白了,当时残杀夏莉、刺穿水泥的凶器,到底是什么。而这只恐怖的“爪”,正笔直地向白晨怀里的夏莉伸来。很明显,这个“异常”生物的目标并不是孙涂和白晨。

    白晨仍因刚才的撞击而浑身乏痛,难以动弹,但她还是咬着牙,使出浑身解数,紧紧地抱死夏莉。但下一刻,她只觉得手臂上一紧,身子一轻,随即是一阵天旋地转,待她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已经变成了漆黑一片的夜空。

    白晨愣愣地盯着天上那轮残月,说不出话来。

    残月冷冽,像一位没有慈悲的神明,眯着眼,冷冷地俯视着白晨。

    白晨被月的威严镇住了,仍未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处,下意识地想深吸一口气。刚一吸气,一口腥甜的血沫从喉咙底下翻滚而出,呛得她咳了一声,让她差点出窍的灵魂瞬间拉回到了现实。

    一回到现实,随之而来的是痛觉的回归。第一感觉是密密麻麻的疼痛,来自身边的灌木,灌木繁密的枝桠将她的身体刺得生疼。但这些密集的刺痛突然被一股更强烈、更凶猛的痛楚所吞噬、压制,她大脑一阵眩晕,似乎时间也变得慢了起来。白晨顺着四肢百骸的神经去索引这阵令她几乎晕厥的疼痛,索引它的来源,这时她才发现,这阵剧痛来自于自己的左臂。

    在痛感汹涌的攻势下,白晨的大脑竟出乎意料地冷静下来,她的意识紧随痛觉之后回归,很快了解到了自己的处境。

    她的身体已经飞出了车,摔进了路旁的灌木丛里。

    白晨又咳了一声,顺着身体的这阵颤动,她理清了自己目前的状态。

    浑身的刺痛告诉她,衣服外裸露的肌肤被灌木划出了不少小伤口;左臂的剧痛从三角肌贯穿到小臂,伴随着湿滑冰冷的不适感,似乎是严重的割伤加撕裂伤,若不加处理,自己大概率会失血过多;加上身体麻木的钝痛和嗓子眼里甜腻的血腥味,这又是内伤的噩耗,经过这么一摔,自己似乎断了一两根肋骨,但内脏的受损情况一时半会还不清楚。

    白晨冷静得可怕,在一五一十细数自己的伤势后,她内心倒没有产生多大的负面情绪,下一瞬间,她又立刻下了判断:男人的目标是夏莉。

    完成了这一判断,她的大脑仿佛立刻被激活起来,拼命向她的四肢传递着一个笃定的命令——

    动起来。

    动起来!

    白晨咬紧牙,将血沫咽下,颤抖的右手抵住身后的草坪,草尖刺得她手掌又疼又痒。她忍着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痛楚,呼吸急促,挣扎着将自己的上半身撑了起来,看向前方——

    一个缓缓朝她走来的男人。

    巨大的“爪”尖,几滴深红粘稠的血珠挂着,晃动着。

    白晨撑在身后的右手下意识地发力,脚急促地在地上蹬蹭,想要往后退去,但男人不疾不徐的速度就是不愿让白晨逃脱那危险的距离,反而两人之间越来越近。

    左手汩汩涌出血液,随着白晨的挣扎,在草皮上上拖拽出一条血痕,赤红色贪婪地舔舐着锋利的草尖,向它的根部攀爬而去。

    男人越靠越近,路灯已然照射不到他的正脸,但即使背着光,男人脸上那露骨的暴戾和赤裸的色欲,像是在黑暗里闪烁着的地狱的色彩,依旧烙印在白晨的视觉里。

    此时,白晨的背抵上了坚硬粗糙的树干,她已经退无可退,男人的脸也带着那股令她窒息的腥臭味,逼近了她的身前。

    白晨不再挣扎,索性靠在树干上,右手捂住左臂上大得夸张的伤口,因失血而惨白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跳动的愤怒和刺骨的厌恶。她只是冷冷地仰视着这个恶魔,没有说话。

    男人低头看着白晨,阴笑着,蹲了下来,和她面对面。

    白晨强忍住男人脸上那股因常年不清洁而滋生的腥腻味,冷漠地直视着他。

    “狔……晈……什么?”

    男人一开口,更强烈的腥臭拂面而来,带出的是一串模糊的、像是咿呀学语的孩童的发音,仿佛有什么异物占据了他的喉咙和口腔。

    “什么?”白晨皱眉,声音相当虚弱。

    “你……叫……鲹嚜?”

    男人又艰难地说了一遍,同时,一根尖锐冰冷的“爪”轻轻抵上了白晨的下颚。

    白晨听明白了,冷笑一声:“白晨,警察。”

    “陉……紁?”

    男人怪笑起来,笑声像是个年久失修的手风琴,那根抵在白晨下颚的“爪”也顺势往上爬去,爬过她的脸颊,爬过她的眼眶,最后停在了她鼻梁和山根之间的位置。

    “暱……胂上……有堹……沩道……”男人淫笑着。

    我身上有种味道?

    白晨忍着生理上的不适和排斥,任由那锋利的角状物带着刺痒在她脸上游走,毫无怯意地怒视着眼前那对混浊血红的眼睛。

    男人依旧挂着丑陋的笑容,手上那根“爪”轻贴着白晨的鼻梁,以一种极慢的、如同炫耀一般的速度向右滑动,挺拔白皙的鼻梁上瞬间出现了一道小口子,血流如注般顺着她的鼻梁挂了下来,滴落。

    白晨耐不住疼痛,皱眉轻哼一声。她这才注意到,眼前的男人,他泛着油光的鼻梁上,同样有一条细长的疤痕,几乎连接了他的两个眼角。

    像是对这声若有若无的嘤咛起了生理反应,男人突然喘着粗气,腥臭一阵一阵地扑面袭来,他发出诡异瘆人的笑声,尖锐刺耳得如刀刃一般划着白晨的耳膜。

    “哈鉿虾蛤蝦铪紦奤鎺鰰鈨!!!”

    男人大笑着,起身向后仰去,他挥舞着割伤白晨的“爪”,将那根仍蘸着白晨鲜血的“爪”猛地插进嘴里,疯狂而贪婪地舔舐、吮吸,全然不顾自己的嘴角、舌头乃至上颚已经被割得血肉模糊、血流不止,诡异的黑色的血液涂满了半张脸。

    下一刻,一声枪响突兀地响起,划破了夜空,也使夜空中那萦绕的狂妄大笑戛然而止。

    刚才还陶醉在变态嗜好中的男人,此时脸上满是呆滞,木讷地俯视着眼前的白晨,而他的额头正中心,凭空出现了一朵盛开的弹孔。

    透过弹孔,甚至依稀能看到男人身后的路灯。

    男人的头因后脑的冲击而微微前倾,黑血四射,有几滴喷溅到了白晨的脸颊上。

    白晨也愣住了,顺着枪声的来源看过去——

    徐文。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男人的身后,左手托着平举齐肩的右手,手里是一把枪口仍飘着一缕青烟的格洛克。

    与执安的警用格洛克g-30不同,徐文手里这把似乎是三年前已经被执安淘汰的g-29。而徐文,显然对这把过去的“警用配枪”的使用,相当熟练。

    徐文脸上已经没有了丝毫的笑意,他瞥了一眼白晨,随后又冷漠地看向眼前的这个恶魔般的男人。

    男人额头中枪,但似乎并没有失去生命体征,相反,那个弹孔仍挂着黑红的血痕,他脸上的表情便已经由呆滞变为了狰狞的愤怒,一声刺耳的嘶吼,猛地转身,怒视徐文。

    “不是头吗。”徐文淡淡道,像是喃喃自语,紧接着双手微抬,左眼微眯,又是一枪开出。

    枪响,随后便是子弹击中金属般的声音,伴随着一阵来自头顶的火花,男人猛然仰首。

    这次,徐文瞄准的是他头顶延伸扭曲的“角”。

    这一发枪击的效果明显比上一发要好,尽管“角”看上去毫发无损,但男人因冲击力而扬起的头颅久久没有动弹,他锋利的“爪”捂住脸部,痛苦的尖啸从“爪”缝间迸发而出,撕裂了夜空。

    他咆哮着,捂住脸的“爪”一阵发力,抠挖着自己的面孔,再加上刚才因陶醉而破碎的唇舌,一时黑血狂射,颜色诡异的血液顺着男人的“爪”、手臂、手肘奔流,错综复杂的黑色血路如同植物的根须般繁密。

    “是‘角’!”徐文大喊。

    下一刻,不知从什么地方,一个橙色的魁梧的人影从黑暗中蹿了出来,一个闪身,一声清响,一把明晃晃的修长“白尺”斜斜地从地面生出,拖着长长的路灯的反光,直奔向男人头顶那棕黑的角状物。

    “叮!”

    一声震耳的金属鸣声,“角”依旧毫发无损,但长“角”的男人显然受这一击影响,脚下一软,捂着脸单膝跪了下来,又是一阵野兽般的嘶吼。

    橙色魁梧人影见一击未果,手上又吃劲,借着第一击“角”和“白尺”的弹力向下收势,指掌顺势一轮,又是一尺斜挑,以一个比上一击还要狭小刁钻的角度,不给他喘息时间,斩向男人的脖颈。

    男人巨大的双“爪”将脸捂得严严实实,却如同脑后生了第三只眼,将这第二击读得一清二楚,右“爪”立马护住脖子,又是一声清响,男人浑身一震,第二道白光便应声被防住。

    第二击也宣告失败,白光画个圆弧弧收归手后,同时橙色人影身形暴退,站定到了徐文身边。

    “砍不动!”尚未站直,橙色大汉便怒道。

    那人自然是孔湛。方才用于奇袭的“白尺”,此时被孔湛反手握着,贴着小臂。那是一把奇异的“尺剑”。纯白笔直的尺身,三边开刃,刃下无镡,仅一纯黑的金属柄,柄上系黑绳。

    白晨从未见过类似的“管制刀具”,只觉得惊奇,看孔湛使用这把“白尺”的战斗方式,似乎相当熟练,若未经受专门的体术、剑术训练,似乎无法像他那样使用这把看上去就沉甸甸、造型独特的尺刃。

    “白尺”、格洛克g-29、以及两人行云流水的动作……这个所谓的理事会,似乎永远处在迷雾缭绕的黑暗中,白晨刚试着撒下一束光、拨开一片雾,另一隅更深邃、更神秘的未知又出现在眼前。

    胡思乱想之际,白晨身边一阵动静,她虚弱地微偏过头,看见孙涂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的斜前方,面朝着前方长“角”的男人,蹲了下来,伸手护住了白晨。

    男人的双“爪”已然从脸上放下、握拳撑在地上,一张布满抓痕、血肉模糊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脸,谨慎地四下张望着,愤怒中烧的视线在白晨、孙涂、徐文和孔湛四个人身上不断来回。

    孙涂回头看向白晨,扫视了一下她伤势严重的左臂,目光最后停留在她鼻梁上血流满面的伤痕上,眼里的愤怒和愧疚已然控制不住地溢出。

    “对不起,都怪我。”孙涂脱下黑西装外套,露出里面的大红色衬衫,用外套小心捂住了白晨左臂的伤口。

    听到孙涂向自己道歉,白晨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什么?”

    “伤口怎么样?”孙涂叹了口气,皱着眉。

    “还算好,血暂时止住了。”白晨面色还是有些苍白,苦笑。

    孙涂点点头,也不再多说,看向他们四个人中间,那个长“角”的男人,眼下的始作俑者。

    男人显然是对徐文和孔湛有了畏惧之心,染血而黝黑的面孔中多了不少打量的谨慎,同时又燃烧着杀戮的暴戾,理性与兽性同时在这个已然不能称之为“人类”的身躯里缠斗博弈着,各自想要分个高下。

    “别让他跑了!”孔湛大喝一声,橙色衬衫下粗壮的手臂一震,几乎撑破布料。同时,贴着小臂的“白尺”一阵旋动,光弧闪现,孔湛脚下一动,身形如猛狮般扑出,猎猎作响。

    “!”

    男人虎躯一震,霎时间,像是理性终于占据了上风,撑在地上的双“爪”一翻,几块大大小小的草皮带着尘土飞扬而起,直射四人而去,同时遮挡住了白晨他们的视野。

    孙涂微微侧过身,替白晨挡住飞射的草与土。剑鸣、枪响、野兽的咆哮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响起,随后一阵金属震响,草土落地,白晨终于看清了前方的状况。

    徐文已经放下枪,孔湛也放下了尺,两人默默地望着右侧远处——那是小区的铁围栏——一大片铁栅栏已然倒塌,铁枪四射,随着四处飙射的黑血,一同散落在围栏另一侧的人行道上、马路上,龟裂遍地,一片狼藉。晚出的行人有的驻足而视,有的落荒而逃,所幸没有人因此而受伤。

    而那个男人,也早已不见踪迹。这时,远处才传来若有若无的警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