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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6.

    手上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白晨低头,见一只白皙的手握住了自己放在腿上的右手,低得出奇的体温让白晨感到心惊。

    “冷吗?”白晨轻声问她。

    夏莉只是紧紧握着白晨的手,头低着,不说话。白晨有股莫名的触动,她犹豫了一下,张开左臂,轻轻地环抱住夏莉的肩膀。夏莉没有抵触,蜷缩在了白晨的怀里。

    “她感觉不到的。”孙涂抬头看着车窗外的居民楼。

    “什么?”白晨不解。

    “温度。”孙涂回头看了一眼依偎在一起的夏莉和白晨两人。

    白晨感受着紧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像柔软的冰雕。这种体温已然超出了健康的范畴,她看着夏莉惨白的脸色,皱紧了眉头。

    虽然不知道理事会用了什么手段,让本已失去生命的夏莉活生生地坐在这里,但那应该可以解释她异常的体温。

    夏莉身上除了那股隐隐的刺鼻药水味,还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洗发水和沐浴露的味道,复杂的味道令白晨不禁皱起眉毛。白晨这才想起,这股药水味,似乎就是福尔马林的味道。

    白晨突然意识到,照片里的夏莉,已经死去三天,而且上下分离,尸体也已经腐败得相当不堪。

    而眼前的夏莉,除了身上那股淡淡的、似乎已经被洗去的福尔马林味,还有那冰冷白皙的身子,已经全然不像照片里那恐怖的模样。

    即使那具有强烈冲击力的照片仍不断浮现在脑海里,理智也告诉她夏莉本该不成人形了,但奇怪的是,被眼前完好无损的夏莉握住手,白晨心里没有丝毫恐惧与反感。

    似乎她潜意识里认为,身边的夏莉,仍然以另一种方式活着。

    白晨顾不上去思考别的,即使那些杂乱的念头接踵不断地在她的脑中冒出,道德,法律,科学,传统……这些都不是当下她有能力、有时间考虑的。

    现在的她,只想靠自己的温度,试着去温暖那只仿佛在诉说着寒冷、诉说着恐惧的手。

    她想知道身边这个女孩生前到底经历了什么,但眼下并不是一个好的时机。她攥紧了夏莉的手,只是抱着这个害怕、迷茫的女孩。

    “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白晨问孙涂。

    “随便问。”孙涂又拿起茶杯。

    “为什么夏莉看起来……”她有点犹豫,怕说出来的话对夏莉来说是一种二次伤害。

    孙涂知道白晨想问什么,“你以后就知道了。”

    “那你们是怎么把她带到这来的?”

    孙涂刚抬起杯子,还没喝上一口,立马又放了下来。白晨的这个问题有两层意思,一是问夏莉如何死而复生,二是问夏莉如何离开手术室,神不知鬼不觉地躲开了执安,坐到了理事会的车上。

    孙涂自然也听明白了,他犹豫了一下,像是在考虑要不要回答。

    最后,他给了个很狡猾的回复:“你可以自己问她。”

    白晨看向怀里蜷缩的夏莉,夏莉此时也正抬着头,一双悲伤但清澈的眼睛望着她。

    “等结束后,你能把一切都告诉我吗?”白晨轻声问。

    像是在问夏莉,也似乎是在问前座的孙涂。

    夏莉轻轻地点点头。前座的孙涂没有说话,默默地喝了口茶,把茶杯放了回去。

    “凶手就在这里吗?”白晨转移了话题。

    孙涂摇摇头,“不知道,也许在,也许不在,也许还不在——这里是田芸小姐住的地方。”

    尽管孙涂说得很含糊,白晨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夏莉的朋友田芸是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她可能正遭遇危机,又或者即将遭遇危机,这都说不准。

    按最坏的打算,距离案发已经过了三四天,凶手可能已经得手了。

    “如果……他们已经不在这了呢?”白晨小心翼翼地问。她不得不问。

    尽管白晨问得很含蓄,但夏莉的身子还是微微颤抖了一瞬。

    “……那就再说。至少我们已经知道凶手长什么样了。”孙涂的语气听起来也有些拿不稳。

    “如果凶手的下个目标不是她呢?”

    “……”孙涂看了夏莉一眼,“……据夏莉小姐说,凶手在她面前亲口说过,田芸小姐就是他的下一个目标。”

    “那再怎么说,凶手也不可能直接到她家来吧?凶手是怎么知道地址的?”白晨问。

    “是我害了小芸。”夏莉突然小声说道。

    白晨愣了一下:“什么?”

    夏莉再度陷入了沉默。

    孙涂看出夏莉不想开口,便接过夏莉的话:“那天晚上,夏莉小姐送田芸小姐回家,那个王八蛋跟了一路。夏莉在路上就隐约察觉到了,有个男人在跟着她们。但她没有多想,以为只是和田芸住一个小区的。直到她送田芸回了家,自己往家走的时候,发现那个男人还在跟着她。这时她才发现不对,想找个人多的地方打电话给家里人,但那时候已经是凌晨两三点,大街上已经没有人了,商店也全关着门。夏莉小姐刚想快步离开,就……”

    似乎是考虑到夏莉的心情,孙涂不再叙述了。白晨的右手上,那来自夏莉的冰冷力道,也越攥越紧。白晨抱紧了夏莉的肩膀。

    夏莉究竟是怎么坐在这的,现在并不重要。眼下,白晨心中对凶手的愤怒愈发燃烧,但越是愤怒,白晨就越是陷入深深的无力之中,她现在不过和夏莉一样,除了坐在车里等待其他人的消息,什么也做不了。

    这种无力感,白晨再熟悉不过。不管是小时候,面对失踪乘客上父母的名字;还是在警校、在执安,面对男性轻佻的视线,她都熟悉这种无力改变、无力回避的感觉。她厌恶这种无力感,因此,她的大半生都在与之斗争。

    白晨稍微整理好了思绪,刚准备开口,一直看着手机的孙涂此时却猛得回过了头,甩出两个字:

    “报警。”

    突如其来的两个字让白晨甚至来不及思考,“怎么了?”

    孙涂眉头紧锁,表情严肃得可怕:“通知执安,东街第三小区有命案,死者为一男一女。”

    白晨脑袋嗡地一声,而她身边的夏莉也抬起头,脸上满是恐惧,夹杂着自责,夹杂着悔恨。

    白晨反应很快,没给自己多少时间去想东想西,下意识地拿出了手机,拨给了陈墨。

    “喂?”陈墨的声音。

    “东街第三小区有命案,死者为一男一女,马上叫人过来!”白晨甚至没来得及喊一声陈叔。

    “小芸呢?小芸呢!?”夏莉也回过神来,丝毫不顾白晨正在和到处找她的执安通话,带着哭腔向孙涂嘶喊着。

    像是听到了电话那头有个陌生女孩的声音,陈墨也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但他明显顿了顿。但他并没有多问:“……明白了,我马上派人。”

    电话挂断。

    陈墨怎么想已经不重要了。白晨抱住身边激动的夏莉,对孙涂说:“通知过执安了。发生什么了?”

    孙涂却对两人视若无睹,没有回应情绪激烈的夏莉,也没有回答相对冷静的白晨,始终焦急地看着窗外的建筑,观察着四周的动静,似乎在等待什么。

    “孙涂?”白晨又一次呼唤他。

    “小芸怎么样了?”夏莉也朝孙涂喊着。

    还是没有回应她俩的孙涂此时已经紧张起来,满额的抬头纹,紧紧地盯着窗外的建筑。

    夏莉见孙涂没反应,起身就要去打开车门。白晨连忙用力抱住夏莉,给她娇小的身子摁回座位上。一屁股坐回去,夏莉立马哭出了声来,一把顺势抱住了白晨。

    很奇怪,刚开始就从头哭到尾的夏莉,哭了半天也不见她脸上有半滴泪水。但现在的白晨没时间去想这些,她顺着孙涂的视线看向居民楼的高处。

    在夜色中的居民楼,每家每户的灯光已然早早地亮起。早秋的晚风冷冷地扫过楼下的树,树叶颤抖瑟缩,白晨打了个哆嗦。

    一切都很平静,四周除了树木的沙沙声和夏莉一阵一阵的抽泣声,没有什么异常。

    “还没动静?”孙涂抬头张望着,喃喃自语。

    孙涂的眉头越发锁紧,他向远处单元门口站着的几个人影大喊,“老湛!”

    那几个人影自然是站在居民楼下的孔湛和粉色衬衫、深绿衬衫他们。听到孙涂的呼喊,为首的那个人影,似乎是孔湛,在绰约的路灯下用力摇了摇手。

    孙涂又抬头看向居民楼,表情里的不安已然浓郁到了顶峰。

    “到底怎么了?”白晨着急了。

    孙涂原本狭长的眼睛突然猛地瞪大,控制不住地大喊一声:

    “来了!”

    来了?什么来了?

    下一瞬间,随着头顶上方传来的遥远的玻璃破碎声,前方不远处停着的那辆黑色奔驰,猛地发出一声震天响的碰撞声。随后,上空姗姗来迟的玻璃碎片零散地砸落在那辆车旁,刺耳的声音像是为这声巨响添上一阵尾奏。

    那是孔湛他们的车。

    同一时间,白晨顺着巨响看过去,那车的车顶已然凹陷得几乎快和后备箱齐平,车顶上躺着个黑影,一动不动。

    路灯撒下混沌的光,黑影呈大字挂在车顶,脸侧向一边,浸没在阴影里,全然分辨不出他的身份,只有那身黑色的西装,被路灯镀上一层昏暗的白边,点缀着零星几个闪亮的玻璃渣,显得格外刺眼。

    一切发生得太快,白晨一时不知道该作出什么样的反应,思维也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只是直愣愣地坐在车里看着。身边的夏莉也随着这声响动停止了没有雨点的哭泣,像是被人突然掐住了脖颈,发不出半点声响,惨白的面孔上满是僵直的呆滞。

    这声巨响传遍了整个小区,居民楼的窗口里,形形色色的人头如雨后春笋般接连探出,都想看个究竟,有不少人已经掏出了手机。

    不远处的居民楼下,孔湛他们也朝这里跑来。

    白晨下意识地从夏莉手里抽出右手,侧过身子,想要打开右侧的车门。但手刚探出去,驾驶座上一直没有动静、直直地盯着那辆车的孙涂,此刻却动了起来,在她的手碰到车门之前便眼疾手快地锁上了车门。

    白晨手已经搭上门把手,用力一拉却拉了个空,不禁怒视孙涂:“干什么?”

    孙涂没有回答她,相当利索地打火,放手刹,挂倒档。

    白晨动了真怒:“我得过去!你干什么!?”

    “我在救你们的命。”孙涂面无表情,语气突然变得莫名地儒雅起来。比起陈述,这种语气更像是一种柔和的商量。

    白晨显然没那么傻,她不会从孙涂这种异常的语气里察觉不到那一丝压抑的愠怒。孙涂这股看似留有余地、实则不容置疑的克制着的怒火,让白晨默默将本已冲到嗓子眼的话咽了下去。

    夏莉似乎也直观地感受到了孙涂的不露痕迹的怒意,原本激动的情绪也慢慢消退,唯有恐惧仍在脸上徘徊不定。她哆嗦着地问孙涂:

    “……那是谁?”

    孙涂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把头伸出车窗看向车后,紧接着一脚油门踩死,一手方向盘打死,一个倒车把后座的白晨和夏莉颠得东倒西歪。没等她俩坐稳,孙涂又是换挡接油门,伴随着车胎和地面摩擦的刺耳烧胎声,车身已经如离弦的箭一般朝着他们来时的小区门口驰去。

    窗外景色向后倒去,眼看着离现场越来越远,白晨倒是镇定了下来。

    “那是史奇吧?”白晨问。

    孙涂没有理睬白晨。白晨身边的夏莉听闻,身子软绵绵地瘫在了座位上。

    白晨平静地盯着孙涂,声音出奇地冰冷:“我们的命是命,你们自己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放心好了,他暂时死不掉。”孙涂终于开口,悠悠地说。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你跟我说他暂时死不掉?”白晨完全理解不了孙涂此时的云淡风轻。

    “我都说了暂时死不掉了,你们就安心待在车上,我送你们到了安全的地方呢,我们再去考虑后续该做什么,可以吗?”孙涂连珠炮似的发言把白晨镇住了,一时接不上话。

    孙涂打着手上的方向盘,几个转弯,车已然驶出了逼仄的小道,到了刚进小区的大道上,眼看大门已经在不远处。

    见白晨没有发话,孙涂又淡淡地开口:“所以说,你们就先照我说的——”

    话音未落,挡风玻璃前突然冒出一道黑影,速度甚至快到不知道是从那个方向出现的。随后一阵巨响,伴随着剧烈的碰撞,白晨下意识地紧紧抱住身边的夏莉,但比白晨的动作更快的,是随之而来的巨大冲击力。两人几乎从后座飞了起来,狠狠地撞在了前座的椅背上。

    驾驶座上的孙涂也没好到哪去,车在撞击下猛地停住,安全气囊顺势弹开,孙涂本就不算高大的身子整个陷了进去,几乎要窒息。

    白晨和夏莉已然摔下了座位,两人卡在了后座和前座的空隙里。忍着浑身的疼痛,白晨看向怀里暂时昏厥的夏莉,确认她没有太大的伤势后,白晨挣扎着想起身。此时,车门被一股怪力强行扯开,车内的灯光也车门打开而自动亮起。

    车门刚被扯开,一股扑鼻的鱼腥味和血腥味便顺着开门产生的气流涌进了车内,如同液体一般,瞬间将车内整个狭小空间淹没。这股窒息的味道几乎让白晨昏厥,她强忍住呕吐的冲动,危险的直觉让她浑身的寒毛倒立起来,她转头,看向这股腥臭味道的来源——车门外站着的那个男人。

    那是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头上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在车内灯光的照射下,白晨清晰地看到,男人的头顶,有两根巨大粗壮的、如死树枯枝般的棕黑色角状物,刺破了头顶的鸭舌帽,野蛮狰狞地向脑后弯曲,闪着诡谲妖异的油光。两根“角”的分分杈杈上,零零散散挂着模糊的皮肉、黏连的毛发,随着男人剧烈起伏的、带着腥臭的呼吸而颤动着,血水顺势滴落。

    男人如同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蛟龙,浑身带着湖水和血肉的腥臭,压低的帽檐下,一双恶魔般爬满血丝与杀意的眼睛藏在卷曲的乱发之中,直勾勾地盯着白晨怀里的夏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