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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9.

    “能在三天内破案吗?”陈墨突然开口问。

    “大哥,你把我们当什么了?我们又不是神仙,你们总得讲点道理吧?说合作又不配合,把白晨送过来又什么都不交代,咋的,让她猜火车?本来是两方一起解决的案子,现在看来,似乎只有我们单方面的在出力吧?”孙涂一阵连珠炮,显然是对陈墨的霸道相当不满。

    “不配合?”陈墨冷笑,“我上次说得很明白,‘信息对称’,只有这样才能让执安时刻保持第一手消息,有反应时间,这样才能第一时间调动资源到正确的地方帮助破案,而不是去给你们理事会擦屁股。”

    “得,说到底还是要套我们老底,”孙涂举双手投降,“唐雄天那点小心思,徐文早就猜透了。不就是想抓我们把柄吗?”

    “提出‘信息对称’的是我,跟唐局没有任何关系。执安和理事会的信息,基本都是经我之手,你们的顾虑纯粹是杞人忧天,”陈墨淡淡道,“我问你,如果这次你们在行动前就告诉执安行动地点,执安提前布置支援,这案子是不是已经结了?”

    “那现在就没有理事会了,”孙涂哈哈大笑,“到时候唐雄天那个老不死的随便给上头煽把风点把火,给理事会扣个帽子,我还能安稳地坐在这里跟你吵架?”

    “唐局想让理事会消失,你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陈墨眼里闪着寒芒。

    “少说大话了,”孙涂不屑,歪着头,“我不晓得那老头有什么顾虑,不过现在他动不了理事会,这是事实。”

    “他要真动不了你们,我当时也不会给你们这个台阶下了。但我给你们台阶下,你们自己一脚踢开,这就由不得我了。”陈墨叹气。

    “得了吧,别一副苦口婆心的语气,我听着就恶心。说得这么好听,其实你巴不得我们死吧?”孙涂没有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态度,语气突然变得相当冰冷,跟换了个人似的。

    说完这话,他也不再多说,站起身,走向房门,打算离开。

    “你不去拍个CT?”陈墨喊他。

    “没屌事,轻微脑震荡,晚点回车上睡个觉就好了。你们聊。”孙涂头也不回,摆了摆手,“砰”的一声带上了房门。

    孙涂走后,陈墨看着窗外闪烁流动的霓虹,不说话。

    白晨耐不住沉寂的气氛,干咳一声:“咳,陈叔……”

    “我还是信不过他们。”陈墨突然叹气。

    白晨不知该怎么搭腔,只是保持沉默。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在犯罪。”陈墨喃喃道,下意识地从裤袋里掏出烟盒和火机,又突然意识到自己在白晨的病房里,只能不好意思地看着白晨。

    “没事,你随意。”白晨也不再跟平常一样劝陈墨“少抽点烟”了。

    陈墨歉意地笑了笑,打开了窗户,点了根烟。青灰的烟雾顺着晚风飘出窗外,隐没在夜色里。

    “你和他们很熟吗?”白晨问。

    “算是吧。”说完,陈墨一口烟下去,大半截烟成了烟灰,良久也不见他吐烟。

    听说真正的老烟鬼抽烟都是只进不出,白晨算是见识到了。

    “我跟他们理念不合,”陈墨又说道,“他们就是群无视法律、无视道德的怪胎。”

    这点白晨倒是承认。把本该从地狱解脱的夏莉又拉了回来,全然不顾她自己、她家属的感受,又一声招呼不打地把她投运走,就光这几点,是白晨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再加上私藏枪支、管制刀具……

    即使这次案件跟以往不同,是需要非常手段的“异常”案件。但她心里始终对自己所追求的东西,有个明确的底线意识。

    一旦越过了那条底线,即使前方是她要的,她也绝对不会往前再走一步。

    但其他的呢?

    执安里来自男性复杂的目光,以及徐文他们的笑脸,一时,两种表情在她的脑海里产生了冲突。

    他们确实对自己有着善意和尊重,这是执安里,除了在陈墨身上,她不曾得到过的。但即使如此,也改变不了他们是罪犯这一绝对的事实。

    “你从小什么性格,我也知道,”一根烟眨眼就抽完了,陈墨又点上一根,“所以当初听到上头让你跟这群人打交道,我心里也很矛盾。一方面想着尽量让你顺着点上头的意思,对你以后的执安生涯必定有不少好处;另一方面,我又不想你从小树立的善恶观、道德观受到动摇,因为你骨子里的那份坚定、固执已经注定了,你和他们从来不是一路人。”

    白晨心里有些堵,一股说不上来的悲伤充斥了她的胸口。

    “是我太幼稚了吗?”白晨有些鼻酸。

    “这不是幼稚,”陈墨摇摇头,深深地看着白晨,“这反而是我认为你身上最可贵的东西。”

    “但是……”

    “没什么但是,”陈墨打断她,“我相信你自己也察觉到了,虽然你身上这股劲会让你受伤、让你举步不前,但最重要的,它决定了,无论你在哪里,遭遇了什么,你始终是你自己,不是其他人,不是徐文他们那样的人。”

    白晨低下头。

    “这件事比我想的要复杂多了,”白晨叹气,“我原本以为这只是个寻常的案子。”

    “寻常的案子就不会轮到那群家伙插手了,”陈墨已经抽完烟,走到白晨床边,“这事确实怪我,我当初太纠结,到底要不要让你趟这趟混水。”

    “我明白你的用心,你是不想让我过多接触他们。”白晨道。

    陈墨叹了口气,“我原先的想法是,你对那群家伙了解的越少,你的人生、观念受到的影响便越少。但现在看来,这想法反而害了你。”

    陈墨把手搭在白晨的肩膀上,一股暖意从他宽大的掌心传来,“由于信息的匮乏,你能选择的空间很少,碰到的疑惑、不解却数不胜数,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都会不由自主地在其中越陷越深。”

    一股暖意从肩膀上的那只掌心传来,让白晨迷茫的心逐渐镇定了一些,她现在心里只有无奈:“我必须跟他们接触不可吗?”

    “上级的想法和我是不一样的,”陈墨收回放在白晨肩上的手,踱步到窗边,看向窗外,“在他们眼里,你在这件案子里扮演着相当重要的角色。”

    “有多重要?”

    “关乎到整个社会安全体系的变动。”陈墨表情严肃地看着夜空。

    白晨愣住了。突如其来的严肃、遥远、宏大的话题,像拨开云雾后猛然见到的一座大山,黑压压地横在了她的面前,压到了她的身上,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第一次真正认识到自己的重要性后,她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整个执安上下,不管是市里还是区里,都对自己代理合作人的身份颇有微词。

    “为什么一定是我?”白晨喃喃道。

    “我如果知道,我也不会那么纠结了。”陈墨苦笑。

    见陈墨也不知其所以然,白晨又陷入了沉默。

    “不要感觉到有压力,”陈墨安慰她,“尽你最大的努力去配合他们就好了,别的,不要多问,不要多想。越快结案,越早脱身,对你而言好处越大。”

    “我能信任他们吗?”白晨抬头看着陈墨。

    “这是你自己的想法,应该由你来决定,我没法替你做主。”

    “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白晨袒露了自己的心声。

    “跟随你的心。”陈墨笑着。

    跟随自己的心。

    真是一个模糊的答案。白晨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她追求的东西没有错。自从父母乘坐的航班失踪那天,她便始终坚定自己的道路,追求“正义”与“真相”。

    给社会以正义,给苦难以真相。

    她给自己设立底线,也没有错。

    若社会没有了法律,正义便成了空谈;若苦难没有了尽头,真相也成了泡影。

    那究竟为什么,两个本身没有错误的命题,在眼下的处境,竟成了相互之间的绊脚石?为什么,自己的下一步仿佛无论怎么选择,都看起来是一脚踏入错误的深渊?

    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不要尝试去理解,而是去感受。”

    突然,徐文那不紧不慢的话语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没有任何征兆,白晨鬼使神差地就莫名想到了这句,徐文在车上对她说的话。

    若现在自己的处境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那自己不管怎么去分析道路怎么去选择、选择有什么后果、后果怎么去承担,已经都不是能解决当下燃眉之急的了。

    由此一来,便只有一种方法——

    “陈叔,”白晨睁开眼,眼中多了一份平静,“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陈墨看着白晨坚定而平稳的眼神,脸上出现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像是肯定,像是鼓励,像是欣慰。

    “以后的行动,你只需要定期向我报个平安,具体的内容和计划,全由你自己操定,当然,是要在安全的前提下。”

    淡淡地交代了几句,陈墨又笑道:“不过现在,你的任务是把你的伤养好。”

    “明白。”白晨苦笑。

    “我答应过你妈妈,”陈墨眼中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忧伤,“你曾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挂,对于现在的我而言,你也是如此。所以,你一定要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白晨低下了头。

    父母对于自己已经是个相对遥远的话题了。十一年前,他们登上那架至今未归的航班时,自己才十二岁。

    “对了,今天过来,我也有个事和你交代,”陈墨的话打断了白晨的回忆,“手伸出来。”

    白晨没有多想,伸出了右手。

    陈墨走到白晨床边,掀开夹克,露出腰间的两把配枪,在白晨惊诧的目光中,掏出其中一把,放在了白晨的右手上。

    “陈叔……”白晨愣住了,下意识地推开。

    “白晨,”陈墨认真地看着白晨,将枪牢牢按在白晨手心,“必要的时候,保护好自己。”

    “这……我还只是个实习学员,这不符合规矩吧?”白晨声音都抖起来了。若这一幕被其他人看到了,不仅她的生涯结束了,陈叔的人生更是完蛋了。

    “放心好了,”陈墨安慰地笑着,“特殊情况,上头特批的。”

    说完,陈墨又卸下一副枪套,放在白晨面前的被单上。

    白晨这才敢低头,看着手上那冰冷沉重的铁疙瘩。这是一把看上去有些崭新的格洛克g-30,是一把标准的执安配枪,黝黑的枪身在床头灯的照射下闪着冷冽的寒芒。顺着枪身凌厉的线条看去,靠近枪头的套筒上,一串镌刻的、独一无二的编号沉浸在金属色的阴影里。

    白晨犹豫了良久,试着握住了枪的握把。

    她浑身一阵激灵。

    她隐约记起,孩提时期,她偶然看到的与母亲谈笑的陈墨叔叔腰间的格洛克g-29,以及自从那时起,心生出的那一份孩童天真、却也认真的憧憬。

    当白晨如今真切地将相似的一把格洛克掂在手中,感受到那沉重冰冷的黑色,一切似乎回到了十一年前,十二岁的她,在电视上看到那张失踪乘客名单的那一刻。

    她依然记得,那是一个雨前沉闷的傍晚,客厅里的灯熄着,窗帘拉着,客厅里唯一的光源只有那个大屁股的老电视机,诡异又刺眼的蓝光洒满了整个昏暗的客厅。

    在电视机屏幕的前,陈墨叔叔僵直深邃的背影被荧光镀上了一层蓝色的光边。他直直地看着电视里的插播新闻,看着蓝色的通告,许久没有动弹。

    从卧室走出来的她,顺着陈墨叔叔的身影好奇地看向电视屏幕,看到了那方方正正的蓝底黄字,以及那两个熟悉的名字。

    “美航UA399航班失踪乘客名单”。

    “白海川”。

    “陈彩”。

    后面的事她已记不太清,但她仍然记忆犹新的是,那天,即将从小学毕业的她,只是跟着陈墨叔叔一起直直地站着,看着电视——直到5分钟后跳回到其他新闻,直到整个半个小时的新闻联播结束,他们两人都一动不动。

    她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下。

    现在,白晨大可认为是自己当时年幼无知,不理解“失踪乘客”的含义,但她依旧记不起,小时候她,当时到底想了些什么?为什么她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下?

    在那之后,白晨也没有再哭泣过。

    即将警校毕业并没有给她要强的心底添上多少所谓的成就感,执安实习也没有在她纤细的肩上承放多少所谓的归属感。说到底,她进入执安实习也不过是因为内心对这个世界仅存的那份正义的追寻。

    然而这份正义真真切切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吗?

    还是说,在她看到失踪飞机乘客名单上父母的名字时,那份正义便从这个世界彻底被抹杀了,只是在她心里投射出一道所谓“正义”的虚像?

    她永远不知道答案,就像她永远不知道载着她双亲那架飞机是否真的永远消失在了这个“异常”的世界里。

    但是此时此刻,就像小时候的她没有流泪一样,现在的白晨,握着这把格洛克,心里也没有丝毫迷茫。

    现在,她似乎回忆起了,那个晚上,十二岁的自己,脑海里的想法。

    现在,她和十二岁的自己,做出了同样的决心。

    她要寻找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