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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之剑 其二

    “如果你知道我当年在大沼林的小木屋受过什么苦,你就不会认为我是个天赋异禀的人了。”

    日后,风朴在一家客栈,面对他的两位朋友时会这么讲,讲完他就失神地遁入了对过去的沉湎中了。

    时为深秋,大沼林的林地飘满落叶,黄绿色的叶子盖住了老人自己搭建的破烂草屋。

    而草屋旁有棵乘凉的树。

    树下,风朴大汗淋漓,恼怒地盯着老人递给自己的那柄斧子。

    老人叫他练到斧可随意劈斩落叶的地步。

    使斧的长处自然是力大势猛,单单一招简单的力劈羽山发挥得当,就能完美地将人的臂力、膂力运用得令人绝不能硬挡。

    然而使斧的短处自然也很明显,那就是第一招与第二招的衔接是所有兵刃当中速度最慢的。

    而这一点,在要拿斧子劈砍树叶时清晰地显现出来。

    风朴只劈出一下,第二下就错过了漫天的树叶。

    “招与招之间的衔接问题绝不仅仅会仅仅出现在使斧的人当中。所有使用兵刃的人都会碰到凝滞的一瞬间,所以,你剑法当中的第一个目的,就是消除招式中的凝滞。”老人缓缓道。

    “可是为什么要我拿一柄斧头呢?”风朴问。

    但他想想也知道,倘若使斧能够做到灵动飘逸,使其他兵刃当然不成问题。

    “所以你的第二击要和第一击的后劲紧紧接上,这可不是凭借脑子想想就能做到的。”说罢,老人回了屋子。

    风朴闻到了屋里飘来粥香,想必老人又去茅屋后的麦地里割了不少麦子。

    他仔细回想老人刚刚向他展示的那一手:斧子在黑衣白发的老人手上犹如墨笔,而他举斧如绘画,一泻而就,漫天飞叶被斩了个对称。

    为什么他便能做到第二斧紧接着第一斧呢?这当然不是依靠臂力的问题,可是如果真的存在诀窍,老人为什么又不告诉他呢?

    第一招的后劲当然有消失的一刻,而第二招的劲势又一定是从无到有,那么两招之间绝不可能没有间隔。

    除非根本没有第二招。

    念及此,风朴这才聚起全部的气力。但因内功尽数散去,他只能全凭蛮力使出一招。他尽量将这招的劲势延长,也正是在这时,他发觉延长必然势缓的一招所耗费的精力要远远超过使出两招甚至三招。

    没有绵绵可继的内力,他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但是相较之前,他已经进步了很大,十六片叶子他能连劈十一叶。

    然而另外五片叶子却并非因为他凝滞住招式而未被劈到的,而是因为拿捏问题。

    为了使招式不凝滞,他必须延长一招的势道,因此在砍第一片叶子的时候,他的斧子已经要斩向第二叶。

    但是第二叶已经落得偏离了他刚刚斩下的位置,因为他作势斩第二叶的时候,其实是在斩第一叶,当斧刃真正劈向第二叶时,第二叶的位置相对于刚才已经在下面了。

    劈斩静止的物当然简单,然而事物却时常在流动,他却要一气呵成。

    风朴在计算自己这一招时,其实除了将第一片叶子看作运动的之外,其余的叶子都被他视作了未动,这才导致他偏离了第十二三四五六片叶子。

    因为有时候仅仅是追求招式之快是没有用的,惟有计算之精准才能保证这招之快能令人吃到苦头。

    午间,老人就给风朴喂粥喝,他绝不允许风朴的手用在拿筷子端粥上。

    风朴眼神斜视、嘴角扬起,问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你的手是在记忆你的剑法,每一片肌肉都在为你的剑法而活,绝不能容忍你手臂上的肌肉记忆其他的动作。惟有剑法,惟有兵刃如何使用的,才是肌肉必须要记住的。”

    正是在这样极端严苛的训练下,风朴使用兵刃的功底两个月内即有大进。

    他每天除了休息与饮食,全部在练刃。

    为何说成练刃,而不是练剑?

    因为老人从没有要求他必须拿一项专门的武器,他不拘泥于刃的形式,而是意与法。

    因此说他在教授风朴剑法,不如说是教授刃法;说是要风朴掌握剑意,倒不如说是刃意。

    到了后来,只要是带刃的,风朴运在手上无不得心应手,快而精准。

    但老人从不教风朴如何使用暗器。

    “暗器所需要的肌肉动作同刃有大不同,若练暗器,则不能练刃,否则两者的法会相互抵触,你的手臂同握着的兵刃就不能做到任意而用。”

    老人坐在门口的草阶上,风朴要跟着坐下,他教风朴站着听,因为那时候他在传授风朴轻功,按照老人的说法,坐着当然不利于风朴腿部的肌肉记忆轻功的使用诀窍。

    “这也是为什么巴蜀人精通剑术却被瀛洲岛的一个浪人击败了。”

    “为什么?”风朴问。

    老人抬起草鞋,盯着鞋缝的纹路,淡淡道:“因为巴蜀人擅长掷剑术,却不知道自己的手臂一旦习惯了掷的动作,就不会再精于劈砍、斩击、刺杀。”

    他站起身,朝风朴指了指屋旁的那棵树。

    “当年我就是在这跟那个瀛洲岛的浪人斗的剑。”

    风朴忽然神往道:“爷爷,你们两个,谁赢了?”

    黑白老人道:“谁赢了,重要么?”

    风朴道:“当然重要,这样你的关于这些兵刃的理论就都是对的。”

    老人道:“我赢了,就说明自己的理论是对的?”

    他甚至问完,就喃喃自语道:“真的是这样吗?”

    他甚至重复了好久几句。

    他们爷俩沉默了很久,后来老人忽然大拍手掌,道:“你这样说就好像在说我的思想全部都是对的,而那家伙的理论就一文不值了,这当然不可能!”

    风朴道:“那个浪人也喜欢和您一样故弄玄虚?”

    “你现在仍然以为我在故弄玄虚?”

    “我只不过在气您的傲气。”

    “这我当然看得出来。”老人道,他继续讲,“至少,我有些佩服那个浪人口中的二天一流,就像他佩服我的剑有法意一样。”

    “你们···都是从剑法中领悟了更高的东西?”风朴问,接着他又看向那棵树,似乎非常神往。

    “不如说,是那种类似哲理的东西要我们领悟,我们不得不领悟,否则像我这样的人,和像他那样的武夫,怎么可能知晓这般高深的道理呢?”

    风朴感觉黑白爷爷又开始自吹自擂了,于是企图打断他的话题:“天汉有个瀛洲岛吗?”

    “瀛洲岛当然不在天汉,浪人远渡东洋前来天汉,正是为了寻求剑道上的一败。”

    “您给了他一败?”

    老人点点头。

    老人似乎想找一柄武器握着,来增加自己的豪情,他道:“浪人将自己的剑道升华成人生大道,如果他的剑败了,那么他的人生很快就会走向终点。”

    “所以他以为自己如果在剑术上被打败了,那么自己在人生上也必然是失败的了?”

    “至少在我们两个交手前是这样的。”老人道。

    “可是我告诉他,”他续道,“剑术就像是一场辩论,由无数支撑自己理论的观点组成。我在这个观点击败了你,为我的胜利增加一点重量;你在这个观点上更胜一筹,于是为你的胜利增加一点重量。最终我胜了,并不代表我的观点全部压倒了你,我想,辩论的结果是产生了一个观点们的升华,糟粕被洗去了,精华留下来,而胜利,本属于辩论的每个人。”

    剑术当然也是这样。

    “我将这些话告诉了浪人。”老人道。

    “后来呢?”

    “后来他从自己的布袋里掏出来一个瓷瓶。”老人道。

    “瓷瓶?那是什么东西?”风朴问。

    “是酒,在这棵树下,他请我喝了顿清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