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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说林语各自悲

    小端木说,掌管清姑关的王家比关城内任何一家贵族的府邸都要安全,当然也有他自己的理由。

    他不知为何一次次地潜进来,又能一次次不被发现,这就说明王家人从来没有恪守清姑关的传统:御门。其他宅子里雇佣的侠客多到一个目不识丁的家丁都是伪装出来的,小端木曾在这些人手中吃过亏。

    他一次次地蹬上王家人的宅邸高墙,到他们的厨房里偷点心,接着到王家人的演武场看清姑关的一批批军队表演,整支军队不过是一大批有意识有理智的牛群,小端木即便顺畅地呼吸也不需要担心自己会被人发觉,因为他的呼吸声已经融入了军队的整片的呼吸声中,整个军队有板有眼,脚步声统一以至于扬尘被风席卷着飞向天空。

    小端木观看着军队们跺碎的扬尘的颜色逐渐被太阳的颜色同化,接着就下了高墙溜进深院里。一个面容忧伤的美人住在一间邋里邋遢根本不和她身份相称的大院里。

    她从来不收拾东西,也没有丫鬟,只是望着天空不说话;唯一造访的人就是王家此刻的家主,这个迈着稳重步伐的人穿着朴素,表面上看非常阳光。

    “这老男孩。”小端木心道。

    王复礼和那个美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双方以礼相待,这说明两个人仍然很陌生,或者说他们根本没有更近一步了解对方的想法。起初小端木还以为王复礼把心思藏得很深,有朝一日总会把这个姑娘弄到手,不料渡了次君子之腹。

    他跟风朴一起将对方埋在墙头高生的草里,看着女子一颦一簇,接着风朴就瞥见小端木叹着气,这时王复礼沿着一条小径过来了。

    王复礼整个人显得极度虚弱,头很低,突然捂住嘴好像要摔倒,接着立起身看看有没有人注意到他。

    当他走进美人的庭院时却是另一副姿态,一个自信、脊梁挺拔的不惑之年的典范。

    他们仍然相持以礼。

    “王复礼其实很可怜,妻子早逝,后来为了维护钱家大女儿的名誉名正言顺地娶了她,也不让她丧失了贞洁,然后又是传来他哥哥死去的消息,接着是帝崩于子母宫。”小端木说。

    “他哥哥死了为什么要让别人带消息过来呢?”

    “他哥哥王一凼是守林旅的统领,守林旅整支军队都是过去历史的产物,早就应该被取代了。”

    “你接触过?”风朴小心翼翼地问他。

    “我当然知道你在套我话,明敌,很聪明,但是没用到点子上。”小端木面容和缓,继续说,“我当然接触过,但不是守林旅那批人,而是大森林的另一批人。”

    小端木坐正身子,“那些在守林旅游荡的穷人,只能靠偷些大森林里的珍贵药材度日的穷人···他们被守林旅说成恶人,其实只是一些没有职业的游民而已。”

    “可,你怎么知道这些的,你难道来自西方大森林么?”

    “我叫小端木,你若猜测,也得预设我是阳关或者雪里关人啊···我之所以这么断定那些人根本不是恶人,其实,我就是负责联系他们的森林外的联络人。”

    小端木讲他怎么进入森林跟这些躲在森林里的平民联络,接着拿着他们递来的药材溜出大森林,从药价飞涨的州城卖掉换成日常生活的必需品,再分几次将这些物资分发给森林里的住民。每月都有两次交易,小端木也不为什么,只是为了这些人能够在森林里活着才做了这些。

    “这些人就没有墨丘所谓的理想,这些都是你给我说的,我之所以讨厌你说的这个墨丘,就是他一直在自己心中构建自己的理想世界,却从来不想在现实中这个世界能否发生。”

    “到了后来,我知道我也失败了。”小端木低下头,脸露苦笑,“两个月里,这些人再也没有联系过我,我在森林接应的地方等了两天两夜,发觉所作所为皆是虚妄;他们全死了,林子里进来了另一批人,这批人才是真正的恶徒,他们有各种器械,能在森林里打猎,屠杀了原来的住民后在原来的领地里建立起恶人庄。”

    “守林旅没有管这些东西吗?”风朴开始被小端木所讲的经历吸引住了。

    “守林旅与世隔绝,并不知道什么是人。他们也住在一个理想的世界中,以至于把穷苦得只能偷偷采药卖的原住民当成恶人,连他们的邻居换成了另一批人也不知道,守林旅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无知又迂腐,这就是守林旅毁灭的原因,这是他们应得的。”

    小端木不讲话了,风朴寻思,也许森林里的原住民里,有些人是小端木放在心头上很在乎的人,这些人随风而逝了,而小端木却在森林里寻找他们活着时的痕迹,根本不相信这些人不在了。

    他觉得小端木很可怜,于是不禁凑了凑前,拍拍他的肩膀,小端木扭头看了他一眼,也不疏远风朴了,“明敌,我后来想,你即便偷偷学火宗内功,以你的年龄,是不可能把内功练到连我都不能近身的程度的,所以我更相信你说的,也就是你有了奇遇,才弄得这番模样。”

    如今王复礼日复一日地安排清姑关军队的训练,一方面原因,正是因为旧制度的守林旅被胡人的军队歼灭,为了日后朝廷的全国征军以剿灭外地胡人而准备。

    这天王复礼到钱姒媛的小院子里造访,就是向他这位名义上的妻子告别的。

    “你要走?”钱姒媛先是惊讶,接着扭过脸。

    王复礼告诉他自己要到京城参加老皇帝的祭典与新皇帝海平津的登基仪式,这大概要花他一个月的时间,钱姒媛想了想,不再说话。

    “我给家洛说,虽然你们···”王复礼皱了皱眉头,他儿子一直回避着钱姒媛,即便见了也是面露恶意,“他虽然不怎么待见你,但我安排了,他一定会照顾好你的生活的。”

    王复礼朝钱姒媛身后的房屋里瞅了一眼,钱姒媛羞红了脸挡住他,“还是那么乱。”王复礼说完笑了一句就摆摆手走了。

    忽而钱姒媛拉住他的袖子,王复礼呀地回身,听见钱姒媛缓缓说,“我跟你一伐去,我想见见家人了。”

    王复礼叹了口气,心想不知道她知道多少呢?她的大叔钱清被从寒关调回安汀接着就被取缔了职位,而听一位从文渊阁归乡的学士讲,虽是小道消息,但钱肆光已经去世了,他不敢相信,便也不敢给妻子说,即便他们从未亲近过一回。

    他犹豫了一瞬间,答应了妻子的请求,也没再说什么话,他没有了兴致,也不能让自己忧郁的心绪暴露给钱姒媛,便回身走了。

    钱姒媛看着丈夫迈步走出院子,接着哒哒跑回屋,她的衣柜里还有很多买来未穿的衣服,虽然她从没出过家门,柜子里积攒的衣物却越来越多,她在里屋对镜试衣,屋内混乱,像住着二十个老太太一样,看起来从没有人收拾过。

    小端木领着风朴,他们瞥见王复礼坐在自己的门槛上,接着,他们到处走,看见王家的公子王家洛跟着那个比剑比输的人学武,脸上流着汗水,却没有半点因为对方是自己父亲的手下败将而不屑。

    他们远处,那个病怏怏的女人笑吟吟地盯着两个练武的人看。

    军队发出哞哞声,气息蒸腾,传出了清姑关,直抵安汀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