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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姑关王家

    到了晚上,墨丘很主动地站起身,也不跟大家打招呼,便上二楼回自己房间休息。他很老了,睡意一上来思路就开始不灵通,摇着脑袋晃着肩膀就走了。

    风朴晚上要花些时间看各种各样的书,他躲到角落里翻书页,看完就到藏酒的地窖里拿书,大家也就不再把风朴扯进自己们的圈子里,甚至嗑瓜子的日常休闲活动也叫了停。

    和风朴熟悉的姑娘们知道,风朴早晨要早起帮老板娘收拾桌凳,跟打杂的女孩一起去厨房掂桶倒泔水,接着就扫地清理昨晚没有打扫干净的烂摊子。

    老板娘看着这个小伙子替自己跑上跑下,一天还要跟着二楼的老头子一起念书,就开始从自己的收入里掏出一点帮两个人买竹片、墨、笔。

    大清早就有人轻轻敲青楼的门,她心知肚明是哪几个只有早晨能钻空子来青馆消遣的客人,便摇摆着身子过去开门,一边回头丢一句话给墨丘。

    “你们两个连纸都买不起么?”

    墨丘摇摇脑袋,告诉风朴不要和她解释,他说自己最近在研究栽培术,近几个白天已经拜访了几个清姑关大户人家的园丁,他请这些人教他怎么种竹子。

    “他们就真的教你?”风朴一边问,一边看见几个贼眉鼠眼的家伙从门口溜进来,各自往屋里打望直到瞅见自己心仪的姑娘。

    “有的不教。但大多数人也都很老,甚至巴不得找人说话,这些人也都是没有家室的人,大概知道自己死了就再也留不下什么东西了,总之我学到了些东西就是了。”

    风朴看见见了男人就难为情的语花被一个男人搂着腰坐下,发着抖给那人倒酒,那人红着脸一副通体舒泰的样,一边打哈哈,“还是这里自在,这里自在。”

    “对对对。”旁边此起彼伏传递着声音。二楼的雅间传来阿玉拨弄琴弦的声音,曲意甚是欢快。

    “那你总得弄着种子吧。”

    “你瞧。”墨丘干巴巴的手一伸,风朴就瞧见一堆竹籽随着墨丘快乐的手掌摇动着晃来晃去。

    “而且后院有块地,我把自己的一车书卖了出去,老板娘就许给我啦!”墨丘喜地搓胡子,接着笑意就暗淡。

    “可我担心种不好。”墨丘这么说着。

    “那你怎么不找那些园丁给你种呢,他们总不能所有人都住在大宅子吧。”风朴问。

    “我要自己种。”墨丘道,他这股执拗劲风朴早就知晓,于是只点点头。

    “你不行就交给我来,竹子种好了就不用天天买枯竹片了。”

    “不错,甚至到了冬天老板娘要给姑娘们烧火买柴时我可以把枯死的竹子卖掉当柴用,这么一来我的那车书就能从地窖里赎出来了。”

    他们聊天时正巧瘦小的小端木迈进门,他总是在这个时候进门,接着操着流浪汉的口气和耍阔的客人赌上必赢的两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先让那人赢一局,接着自己就不留情面地连赢三四手罢休;这个人赢完接着操起另一种口音同远处的另一个客人赌钱。

    这就是小端木的主要收入来源,他赌的钱总是很少,但赌的次数却多,他从不跟青馆里的姑娘打带钱的赌注,只是偶尔教教她们技法。

    小端木耳听八方时就听见风朴跟墨丘两个人嘀咕着种竹子的问题,他朝墨丘轻蔑地一笑,“你这种腐儒,只会教坏明敌。”

    “明敌是一块吸铁石,他知道自己要吸什么。”墨丘不动声色地回击。

    风朴被他们叫做明敌感到莫名其妙,他本来这名字就是安汀城钱镜公子给他取的,现在大家又给他取名字,他就成了有两个名字的人了。

    “明敌明敌,知道自己要反对什么,就足够了,一切琐碎细节,都是服务于这个目的的。”小端木说罢,放下色子筒,扭头凑向一位姑娘耳边说了句话。

    风朴不想听,但他灵台清明,听到了句,“一个四,一个六。”

    墨丘盯了一会自己手上的竹米,告诉风朴,“小端木擅诡辩,而虽爱骗钱,然明大道,你诚想和他交交朋友倒没什么问题,”

    墨丘白天出去或者在后院自己埋头钻研种植术时,风朴就只能自己消磨时间,他又看见小端木整时整点地进来,却没人知道他之前的行踪,于是心底浮出了跟踪一趟小端木的想法。

    结果反而是小端木先他一步,邀请风朴同他走了一趟。

    清姑关关城内繁华不比安汀,酒神节虽然早已结束,街道两旁的树上仍然挂着各式好看的酒瓶,风一吹,酒瓶碰撞枝干,接着再旋转开来,小端木经过一棵树,手掌贴住树干,只一瞬酒瓶就停止晃动。

    沿途有人遛马,有人卖菜,出门的主妇成群结队。穿着各异的,脚步声单调的,不说话的,迎着风低下头的,越往城里走就越发燥热。

    风朴低着头,可他脸上的字犹而明显,大家看见他就躲到一边去,在门口蹲着的扔石子或者追逐彼此的孩子见了他就停下,他们就看他,风朴歪过脸,用肩膀裹住自己那半边脸。

    大人们不看他,小孩们对他指指点点。

    小端木注意到人们的眼神,却与风朴走得更近了。

    这时小端木示意他停下,风朴抬起头看着隆起的山脉一样的围墙,墙头铺满瓷砖,觉得这里一定是大户人家,接着攥住小端木的袖子。

    “怎么?”小端木看他。

    “你要偷盗么?”

    “可笑。”

    小端木说罢轻轻一踩高墙,两步就上了墙头,接着打手势让风朴上来。

    风朴点点自己的脚示意自己不会轻身功夫,他吹了个口哨当场就要教他,结果从围墙另一头走出两个家丁,见了他就追过来。

    “往那边跑!”小端木在墙头跑,风朴就在墙下跑,小端木一边教风朴一节简单的轻功要点,一边如当年在安汀城一样以点画步,沿墙急行。

    风朴听着理解着,默记着小端木传授的要领然后轻轻一点,不料借力太大一下子飞上了墙头。

    小端木惊异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从哪借了那么大的一股力,接着一把拉住风朴稳住他的脚跟。

    “往里跑,里面是校场,他们追不进去。”

    墙头很窄,风朴很多次要滑下去,接着小端木就一只手轻轻贴住他的一肩,不料风朴体内浑然一体的巨大内息反而将他的内力弹了出去,小端木咦了一声被震下墙去,顺便把风朴拉下墙头。

    他们摔在一片草丛中,草丛隐现于一条巷子里,此刻小端木还在惊讶风朴的内力晕晕晃晃着被风朴就拉了起来,他盯着风朴看了很久,忽而撤出两步。

    风朴见他与自己疏远有些惊讶,为自己刚才拖了他后腿表示歉意。

    小端木接着心思一转,“你可以装出自己什么都不会,但是内功却装不出来。现在想想,何以你会从钱府被打出来,我起初以为你偷了什么东西呢,不料却是钱家的火宗心法······”

    他当即推断出风朴已经习得安汀钱家人的内功心法,见风朴开始惊讶继而若有所思的样子便哈哈大笑,“好,有志气,好样的!哈哈!”

    小端木继续没精打采地跟他讲话,只是不再和他挨着走了,风朴也藏着一些心事,担心以小端木的骗术,有可能从他这把火宗六焰偷过去,便下定决心不跟小端木说话。

    小端木当心的是风朴暗地并非表面这副亲和无害的嘴脸,但自己这身浣汲水对风朴又全然无用,当然要小心风朴对自己下手。

    他叫风朴等着,自己飞身上了一道墙头,接着打量四周,回头朝风朴冷冷地使个眼色。

    风朴仍然示意自己不会,小端木一句话不说便走,却瞧见风朴粗鲁地支起身子爬起墙来。

    “你干什么!”小端木咦道。

    “我说了自己不会轻功,就是不会。”风朴抬起一只脚吃力地向上够,模样十分难看。

    “丢脸!”小端木想接他一手,接着又疑心风朴这样全然暴露身体的空挡是为了博取自己的信任,便又决绝地等着他上墙。

    风朴最后吃力地蹬上墙后,拍拍土,“你要带我去看什么?”

    小端木领着他到校场的阁楼屋顶,越向前走越发谨慎,他们压低身子,他要求风朴敛住内息。

    “什么是内息?”

    小端木怒道,“不要装傻,你骗过青楼里的娘们,骗过墨丘,别想骗过我!”接着担心被发现还是教了风朴一些屏息的法门。

    风朴顷刻间就收敛住了内息,小端木看着风朴的瞳仁发出韬而不怠的莹光,暗地里吃惊。

    校场里几个人正在舞剑,当中有个衣着棕色的身材挺拔的青年正看着两个中年的武夫教剑,他们都没有发觉远远的屋檐底下有两个敛住内息的人正在偷看。

    风朴愣了一会忽而要起身。

    “你干什么?”

    “偷师武功,我不为也。”风朴说。

    “你自己不觉得害臊吗?”小端木冷冷地低声说了一句。

    这时校场里两个比试的武夫当中一位忽而朝这边看了一眼,接着又沉下脑袋冷静地比试。

    另一人所使剑式精妙绝伦,起手便杀招,一击要命中要害,不中就回旋身子倒抡一剑,或近身肘击或跳闪击剑。

    另一人虽也用剑,但也仅差强人意,遇到杀招便不知道怎么回防,只能用同归于尽的方法逼得对方撤剑回身。

    在这凭礼会武的小操场,后一人真是丢尽了脸面。

    那人总是在最不可能的地方出刃,扬肘下砍,像是在使刀或者斧子,横劈时又像是在使棍法,变化快极。

    “这人总不能把剑再丢出去吧。”风朴打趣。

    小端木对风朴这种对武学大不敬的想法嗤之以鼻,怒目而视。

    不料那人真的将剑投掷了出去,另一人惊讶着被剑刃扫下一小绺头发。

    掷剑的人微微一笑,满脸歉然地迎住那人。

    “我还是抵不住拂花神剑,”那另一个汉子心灰意冷地被那人扶住肩膀。

    他身后走出来一个病恹恹的女人,面色苍白,担心地瞧着那汉子。

    一旁观战的青年志得意满地走到他们面前,说了些安慰的话,好像刚才胜利的是自己似的。

    刚刚赢下这一场的王复礼看了看青年,将剑拾起来递给他,“往后,就要看你们这群年轻人了。”

    小端木还沉浸在拂花神剑的巨大威力中,这时却看见风朴缓缓摇头。

    “怎么,你又怎么了?”小端木对风朴一脸鄙夷的神色。

    “他们使得太慢了,你没这样觉得吗?”风朴缓缓道,一边在他旁边比划。

    他继续说,“他们刚才的动作一来一往,我总觉得使得很慢。”

    小端木啐了一口,“不知天高地厚···”

    “真的,”风朴说,“如果我使那剑的话,兴许要比他们更快一些。”